“罗公公?”云苓看着罗祥,“淳妃娘娘就在里面。”
罗祥一动未动,反观云苓,“奴才是来找大人的。”
“找我?”这个时候?
“是。”罗祥的脸色看起来透着丝丝担心,“大人请吧。”
昱宸宫里,男人正斜靠在软榻上,他单手支着额角,微垂着眸子。他的睫毛纤长浓密,看不出他是在小憩,还是在沉思。
云苓小心的朝男人一拜,“臣参见皇上。”
他没有抬头,余光扫过罗祥,罗祥立刻识趣,“奴才去外面伺候。”
寝殿里只剩下云苓,她打量着楚元昭,“皇上召臣何事?”
男人闻声纹丝未动,从她一进来,他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仿佛叫她来的根本不是他,仿佛他从未传她过来。
“皇上?”她又唤了他一声。
他还是微垂着头,过了一阵,才慢慢的睁开眼睛。
他没有开口,像是在犹豫着什么,冷峻的侧脸比世上任何一件精心雕琢的玉器还要完美。
他不问,她也只能静候在他身旁。
这个时候,他传她过来,屏退左右,却又一言不发,她悄悄的打量着他,在他平静无波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过来。”
终于听到他的声音,她照他的意思向前走了几步,离软榻还有些距离就停了下来,“皇上?”
他没有抬眸,薄唇轻轻启开,“过来。”
她只得按照他的意思又上前几步。
他慵懒得像一头困倦的猎豹,眼中的那抹锐利却不曾消退半分,“你知道,朕传你何事?”
罗祥没有告诉她,她自是不知,也只得试探,“可是皇上觉得御体抱恙?”
他连唇都懒得张,只用最小的幅度不紧不慢,“你在臆测朕意么?”
“臣不敢。”
“是么?”他的语气并非疑问,而是要她给他一个恰当的理由。
她不卑不亢,“臣在宫中任职太医,皇上召臣前来,臣以为除了与行医有关的事,不会再有其他。”
羌国使君到访之后,她表现得太过瞩目,不仅给羌国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祁国人也开始对她议论纷纷,甚至……
她的回答既认清了自己的身份,又算是个恰当的理由,所以她不怕他会降罪于她。
他一下子看穿了她的心,“在朕面前,你一点都不怕么?”
“皇上是明君,是圣君,臣为何要怕?”
“哦?”他面无表情,“为什么这样讲?”
“据臣所知,自皇上登基以来,祁国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一个国家兴盛与否只看他的百姓就是了。”
他毫无预兆的用手肘撑起了身子,向她靠近了一些,眼中迸射出凌厉的光,微扬着头看着近在眼前的她,“那你可知道,朕的帝位,是如何得来的?”
夜色中的昱宸宫一片宁静,男人的寝宫外挂着排排宫灯,一阵疾风袭来,宫灯随风摇曳,整座寝宫看起来都在摇摇欲坠。
云苓的心猛地一颤,他最忌讳的就是别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现在,他却主动问她。
关于他皇权的由来,他从未对任何人解释过,在很多人心里,他都是那个有着杀伐决断的帝王。
可她不是,“良才善用,能者居之,臣只希望大祁有位好皇帝,其他的不是臣该去想的。”
他眼中那道锐利的光,随着她的回答而渐渐消失。
他的目光笼罩在她脸上,好像不管他用哪一种态度对她,她都不会害怕,而他,竟没办法再对她多凌厉一分。
她太熟悉他的脾性,看着他微垂的双眸,“皇上请准寻臣为皇上看诊。”
他看了她一眼,竟然听话的伸出手臂,放在她面前。
她向他躬身,“是。”在他身边半蹲下来,指腹轻轻搭在他的腕脉上。
这是他第一次宣她来看诊,她仔细的感受着他的脉搏。
他脉象平稳,没有患病的征兆,因为对方是执掌生杀大权的皇帝,所以她才小心的又等了等才离开他的手腕,“启禀皇上,皇上御体康健,无任何病症。”
“你不是神医么,怎么和那些庸医一样。”他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抱怨。
“皇上请恕臣直言,臣确是没有发现皇上哪里抱恙。”
“你不是连淳妃的顽疾都治得好么……”说着,他自嘲般的轻哼一声。
她正想该怎样向他解释,话到嘴边,看到他投来的目光。
她就在他的榻边,微仰着头,对视着他居高临下的目光。
他的视线从她的眼角眉梢慢慢下移,掠过高挺的鼻尖,再到微红的唇。她的发迹、她的脸颊、她的耳畔无一能逃过眼睛。
她的五官十分精致,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她不该是个“男人”,他下意识的看向她的耳垂。
他的眼中带着探寻,像是在辨别一件珍贵的玩物,只是那里光滑洁白,并没有让他生疑的东西。
他的目光又在她的脸上扫过,好像她不是那件他要找的珍贵玩物,他的眼神微微暗了。
她知道他为什么打量她,她故意扬起头让他看得清楚,看着他眼中映出的失望,她也开始失望。
她故作不解,“皇上为何这样看着臣?”
他只是摇头。
她追问,“皇上?”
“不……”他还是摇头,目光无力,“怎么可能……”
看着他的目光转向别处,她也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的背影。
他望着窗外摇曳的宫灯,目光随着它们而动。
看到这样的他,她的心莫名的痛了一下。
夜空明亮,灯火摇曳,男人的背影完美无暇,落在她眼里仿若一副画卷,可她却觉得这幅的画的名字叫:孤独。
这样的夜晚,他该是到哪个宫里,或者宣哪个妃子过来侍寝,而他竟然一个人在这,遥望夜空。
这几年,她又何尝不是如此,身在清音台的每一个夜晚,她都要凝望夜空,直到昏昏沉沉睡去。
她抬起头,再次望着他的背影,“皇上所患的,是心疾。”
她看到,他的背微微一僵。
她的心,也跟着一痛。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半晌,才听到他的声音:“那你给朕……开一副方子吧。”
她摇头,“皇上该听过,心病唯有心药医,臣的方子,治不好皇上的心疾。”
“是啊……”他的声音中透着怅然和无奈,仿佛知道自己患了一种再也无法治愈的病,“朕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她……”
听到“她”字,她的心倏地一紧,她双手紧紧地抓着身侧的衣裳,“敢问皇上,皇上口中的‘她’,是谁?”
“她?”他像是在问她,也像是在自言自语,最终他只是呵了口气。
“皇上不说,臣如何能为皇上医治?”
“你真的可以治得好朕么?”
她步步紧逼,“皇上不是说臣是神医么?否则又为何深夜宣臣入殿!”
见他不语,她又问:“臣斗胆请问皇上,皇上心里可是在念着谁?”
她看着他,只想从他口中要一个答案。
他的目光深邃悠远,在漆黑的夜空中找到最明亮的一颗星。星星那么遥远,他的眼中带着无法企及的惆怅。
她看着他的侧脸,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皇上是一国之君,还有得不到的人么?”
他唇角勾起一抹凄然的笑,没有说什么。
过了许久,他依旧没有看她,“所有人都以为朕是无所不能的帝王,却无人知道朕的心事。”
她的心一提,目光凝聚在他的侧颜上,“臣愿为皇上分忧。”
他却话锋一转,“朕一定是醉了,才会和你说这些,你下去吧。”
她不想就这么离开。
她清楚自己女子的身份已经隐藏不了多久,如果要继续在宫中生存下去,就必须取得他的信任。
她不能以事实取信于帝王,却可以换一种方式。
“臣还是先为皇上煮一杯解酒汤吧。”她不等他开口,趁着他脾气尚好,擅自做了主。
很快,云苓端着汤回来。
“皇上,请用。”她亲自将汤端到他的面前,垂着的眸子控制不住的抬起,看着软榻上的男人。
他没有看她,随手接过杯子,杯子移到鼻尖的时候,他的眉间不由动了一动。
“皇上,小心烫。”她像过去那样提醒着他,看着杯沿贴在他的唇上,看着他慢慢扬起头。
她的眼中闪过一道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微微启开的唇。
温热的解酒汤顺着他的唇缝漫进口中,茶汤接触到舌尖的一霎那,他的神色一下子变了,那熟悉的味道在他的口中打了个滚,吞入腹中。
他回忆着方才舌尖的味道,感受着口中的余香,杯子瞬间离开他的唇,他的视线落在杯中淡紫色的茶汤上。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颜色,只是为他熬煮的人变了。
他刷的抬起头,目光如锥钉在她的脸上,“你怎么会熬这个?”
云苓淡淡,“臣是太医,自然会熬解酒汤,皇上觉得味道如何?”
“朕指的不是这些。”他逼问:“朕问你,你是从何处学来?”
“是先生。”她故意说得模糊,“臣的一身医术,都是从先生处得来。”
先生?……先生?
他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眼神微动,突然一把抓过她的手腕。
“皇上?”她惊呼,感受到他的力气,下一刻自己已经被他带到面前。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仔细打量起她。
四目相对,他看着她的脸,“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