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站在人群当中靠后的位置,凌乱的头发遮挡住半张脸,却遮不住眉间的英气。
尤其是那双厉于常人的鹰眸,她只看过一眼就牢牢的将他记住。
那人正是被狄人称作“小王”,几乎要了她性命的人。
不好!
她心中一紧,袖子底下的手一把扯住楚元昭的衣裳,“是狄人!”
楚元昭早已对这些人起了疑心,忽听云苓的声音,眸光倏地一凛。
因为害怕,她的声音不高,雨声中只有近身的几个人听到。
何铮此时也看出端倪,大吼一声,“护驾!”
然而狄人早有准备,在云苓认出他们之前,已经采取行动。
那个鹰眸男人暗中悄悄的从破旧而宽阔的外衫下面举起一只弩,在前面人的遮挡下,透过人群的间隙朝楚元昭瞄准过去。
雨雾太大,他的动作又极其隐蔽,当祁人领命持剑御敌时,他的食指已经扣在手弩的悬刀上。
云苓所站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到他的动作,她瞪大了眼睛,嘴里大喊:“不!”
在她呼出声的同时,那人的手轻轻扣动悬刀。
她大惊失色,转身用尽全力推在楚元昭的胸口上。
楚元昭被她推离开半步,而正因为这半步,那支原本射向楚元昭的箭直直的插进她的背。
“唔!”利器穿破皮肉的锐痛让她忍不住苦吟出声,一时支撑不住,向前跪倒下去。
楚元昭将这瞬间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他眸子一撑,连忙伸臂将她扶住,让她倒进他的怀中。
侍卫们见此冲上去将那些狄人团团围在里面,然后便是一阵厮杀声……
云苓痛苦的趴在男人肩头,大雨打透了她的衣裳,冲湿了她的伤口,她紧紧的咬着牙承受着周身的凉意和背上的剧痛,禁不住瑟瑟发抖。
“撑住!”他用力的握着她的手,突然拦腰将她抱起。
那支箭刺得好深,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会令她疼得发抖,他这一抱,她立刻在他怀里疼得打了个哆嗦。
在何铮的掩护下,他抱着她直接上了马车,何铮麻利的关好车门,扬鞭抽在了马背上。
车轮才一动,马车的颠簸立刻让云苓皱起了眉。
他的手臂又收紧一些,似是在给她鼓励,“再忍一下。”
马车驶得飞快,外面的厮杀声渐渐消失。
云苓虚弱的看着楚元昭,他看上去还算平静,可脸色却是那样凝重,“疼就抓住朕的手。”
她流了太多血,脸色越来越差,再加上背上的痛,根本没有力气去抓握什么。
她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丝紧张,不由安慰他,“奴婢……没事……”
“不要讲话!”他沉声命令。
她却突然笑了。
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竟也在乎她这样一个卑微的宫婢的性命呢。
她的笑容里透着苦涩,让他不禁蹙眉,“不准胡思乱想,你不会有事!”
他的每一句话都郑重而又像命令一般,让她觉得只要他说她不会死,她就真的不会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撑下去,即便撑不过去,至少身边还有一个在乎她的人。
想到这里,她不由艰难的启唇,虚弱无力的看着他,“皇上……”
“朕在。”他看着她的唇形回应着她。
她的声音太低,他不得靠近她一些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的靠近,让她更加清楚的看到他的脸。
他是真的很好看呢,他的睫毛漆黑纤长,眸光深邃有神,虽然平时一直冷冰冰的,可也并非不近人情。
刚才若不是因为顾忌难民,他也不会落进狄人的圈套。而现在,他也再担心她的安危不是吗。
她很想和他道声谢,来到京都,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不顾自己安危,真心在乎她生死的人。
她的嘴慢慢张开,可是声音却是那样细小,她使不上一点力气,以至于他根本听不到她说的话。
“什么?”他又向她靠近了些。
身子已经疼得麻木,血流了太多,她再欲开口,终因体力不支而昏了过去。
怀里的人面色惨白,原本樱粉的双唇没有一丝血色,她双眸合上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倏地一滞。
马车一路飞奔,原本三个时辰的路程,何铮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便驾着马车进了宫。
马车直接驶到昱宸宫外,楚元昭不由分说将还在昏迷的云苓抱了进去。
“如何?”云苓的床前,楚元昭神色凝重的问高朗。
高朗查看过云苓的伤势,“箭上无毒,伤口虽深,却未及脏腑,应该可以保住这一命。”
楚元昭听罢立刻命令,“那还等什么!”
“臣需要云姑娘清醒,才便于拔箭。”
“要等到什么时候?”
“云姑娘疼痛乃至昏厥,臣已经用过药,还要再等一下才可清醒。”
“若再耽搁,只会更糟,必须立刻叫醒。”
唐修听了,就要唤云苓醒来,却被楚元昭制止,“朕来。”
他并未在床边坐下,而是俯身看着侧躺着的云苓。
她紧闭着双眼,分明没有任何要醒过来的意思。
他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扶着她的肩,“苓儿,醒醒……苓儿……”
一连唤了几遍,她都不曾醒来。
他看着她紧闭的双眸,眼神一动如在做决定一般,抚在她肩上的手稍向后移,在她伤口附近停下。
他眉间一紧,那只手突然用了些力气按在伤处,同时他的唇角紧绷,眸光也在微微颤抖。
“嗯……”昏迷中,云苓突然痛苦的吟哦出声。
他见了,手倏地一收。
背上剧烈的痛感让云苓在昏迷中疼醒。
她朦胧的睁开眼睛,一张放大的脸近在眼前。
“皇……上?”她有气无力的唤了他一声。
这里不止有楚元昭,还有高朗和唐修,看样子,她还活着。
“再撑一下!”趁着她还算清醒,他抓紧她的手郑重道:“现在要拔箭,你忍一忍!”
“嗯……”云苓眸子微闭又睁开算是答应。
楚元昭亲自帮云苓翻过身去,自己则在她身边坐下来,转头吩咐高朗,“开始吧。”
高朗一只手附在云苓的背上,“待会儿拔箭时,你要用些力气控制住自己。”
楚元昭一直握着云苓的手,当高朗将箭从她的背上拔出来的那一刻,她死死的攥紧他的手,指甲也陷进他的肉里。
也只是一瞬间,她连叫疼的力气也没有便再次昏了过去。
“怎么回事?”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的心中一动,狭长的眸子骤然一撑。
高朗试了试她的脉,“只是昏厥,并无大碍,臣要马上替云姑娘止血。”
确认云苓没事,楚元昭才离开床边,好让高朗更好的医治云苓。
看出主子心中的担心,唐修忙上前宽慰,“云姑娘有皇上庇佑,又有高太医妙手回春,一定会逃过这一劫的,皇上还是先去歇息吧。”
楚元昭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皇上,您的衣裳还湿着,就算要等,也要先换件衣裳啊,这样会损伤龙体的呀!”
“不必了。”楚元昭出了内室在厅中坐下,“朕就在这里等。”
唐修深知楚元昭的脾气,也不好再劝,只道:“云姑娘有皇上惦记,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听到这句话,楚元昭的眸光一动。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搁在桌上的手渐渐攥了起来,拇指在其他四指上轻轻摩挲。
……
半个时辰以后,高朗从里面出来,“启禀皇上,云姑娘已经止了血,臣给她服下续命丹,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大碍。”
楚元昭听罢,起身走回内室。
床上躺着的人双唇苍白,而脸颊却不正常的红。
他以指背轻轻探着她的脸,突然手指一收,“怎么这样烫?”
高朗忙回道:“伤口沾了水,又受了风,要过一阵才会退热。”
楚元昭这才微微点头,“都下去吧。”
高朗朝男人一拜,提了药箱出去,唐修犹豫了一下,也跟随高朗离开。
男人站在床边,静静的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她睡得那样沉,仿佛再也不会醒来一般。
她奋不顾身推开他的那一幕还在他的眼前,他无法想象,一个曾为他做靶而吓到发抖的女子哪里来的勇气肯直面那一箭。
他的肩膀也曾中过一箭,他对她受到的痛苦感同身受,何况射伤她的是弩箭,弩箭远比弓箭的力道要大得多。
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不知是因为那一点轻微的动静,还是她在发冷,她在熟睡中突然打了个哆嗦。
他眉间微微蹙起,拉着被角往上掖了掖。
不知过了多久,云苓终于醒了过来。
这次醒来,身上的痛似乎稍稍缓解了些。
看到他还在这里,她不由吃惊,“皇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食指竖到她的唇畔。
她知道他是怕她费气力,可有些话,她还是要说,“奴婢谢皇上救命之恩……”
他本不想与她讲话,却还是眸光一软,“是你救了朕的命。”
云苓却摇头,“皇上是天子,有上天庇佑。”
这是他曾说过的话,可那不过是他用来安慰她的,现在反倒被她顺手拈来缓解他心中的不安。
被雨水淋湿了头发,她又刚刚出过汗,额上的发丝散乱的贴在额和脸颊上,他不由伸手为她整理。
她的身体还在发热,以至于他的手在碰到她的一瞬间,直叫她打了个哆嗦。
他的手怎么这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