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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我真后悔来到这肮脏的世上

狄安要把他存的两万块借我,我只要了一万,给他打了借条,签了字摁了手印,一式两份存着。我把厚厚一沓现金,我从没亲手拿过这么多现金,用报纸包了,胶带捆上两圈,拿了《软件工程概论》和《大学物理》两本厚书夹在两边,用塑料袋包裹着塞在书包夹层里,带到医院给我妈。路上我把书包背在前面,紧紧抱着,到医院后把我妈拉到洗手间偷偷塞给她。我说这是我这学期的助学贷款和助学金,还有同学帮我找学院老师申请的贫困补贴。她不懂这些,收下了,塞到贴身的口袋里。她日夜照顾爸爸,这身黑色的脏外套不要说换洗,连脱都没时间。我说我会找学院老师帮忙捐款,能捐多少是多少。她几乎要哭出来,说:“还是你们交大好,交大老师真好。小生,你要多跟老师们说几句谢谢。”还说等爸爸出院了,一定要做个锦旗送给学院老师,以表敬意。我说不用了,老师也不想这么张扬。

我当然是哄她。这几天她饭吃不好,觉睡不好,成日惶恐不安,我想安一安她的心。我从仁济医院出来就给狄安打电话,问他跟张哥约在哪儿碰面。张哥就是带他入行的那个人,专门给他介绍客人。拉皮条的。我最恶心这种人。小时候老师说,要远离黄赌毒。黄,不仅是********黄色书刊,还有色情交易,什么红灯区、按摩房、桑拿房、发廊,千万不能去,不干净。

狄安说在莘庄。我问他会不会陪我同去,他说他不去。

“你不去?我一个人面对那个张哥?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晓得。”我怕见生人。他怎么能不陪我去。

“我给他看过你照片了,也给了他你的手机号。我就不去了。张哥人挺好的,不会强迫你。你不喜欢的,就跟他讲。”狄安说,这行里花头很多。你能干什么,就拿这份钱,你不想干的,就可以不干。之前张哥手下有个刚成年的男孩子,被一老头子强行干了他不愿干的事,拿香烟头烫他屁股,烫了好几个疤,大热天的,都化脓了。张哥知道后喊了几个年轻小伙子把那老头给暴打了一顿,说行有行规,干事前说了要整的花样,咱一样都不带少的,不带这么玩到一半换花样的,这不成,不合规矩。张哥很精明,只往胳膊和腿下手,怎么打都是轻伤。老头子被打得跪地求饶,赔了那男孩子两千块当医药费。当然,张哥先提成了八百。有张哥护着,不用怕。

不用怕?我怎么会不怕。我手都在抖。但我回他:“知道了。”然后挂掉电话。这是我的私事,他已经尽力,我不能强行要求别人来分担我的苦痛。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好几个大妈在门口卖花,有人买了花往住院大楼走。能买花真好。爸爸住院两回我也看出来了,送花的都是体面的有钱人,上海本地人,他们看望的要么是刚住院的,要么是快出院的,久病的人不会有人买花看他们,要死的也不会。我爸前两回住院,亲戚朋友都过来看,这回刚病发,同在上海做生意的几个老乡该过来的也都过来了,有的带了水果,有的没带,但每个人都给我妈塞红包。我妈也不推辞,塞到贴身口袋里,等他们走了才拆开看,一百的两百的五百的都有,谁给了多少都记在小本子上。她跟我说:“小生,哪些人在你爸住院的时候帮过我们家的,都要记下来。来看我们就是心意,就是情分。包了红包的,不管人家给我们多少钱都要记下来,以后有钱了,还不还不要紧,这种救命钱没哪个人想要回去,但你要记得人家对我们好过,有机会就要回报人家,让人家知道我们不是忘本的人。有些亲戚从你爸前年生病到现在一回也没来看过你爸,好比你那个做钢材的表叔,他有钱有什么用,我们落难了也没见他来帮我们一把,不谈借多少钱给我们,这么多年的表兄弟情分,逢年过节还串串门的,就算他生意再忙,好歹来看一回,包个两百块钱不为过吧。你舅舅身子坏成那个样子,你舅妈还过来拿了两百块钱给我呢。小生,那种人你也要记得他们,以后跟他们不要再有来往。就算大马路上遇见了,他们过来打招呼,你也不要回他们,就当不认识。老死不相往来。”

妈妈的语气非常愤恨。都说患难见真情,这话太实在。我也不明白那个表叔为何会这样。平时还有来往的,我爸生病后就没联系了。人情冷暖真是难说。莫不是他算准了我爸每年都要复发,怕我们跟他借了钱没法还?果然是生意人的头脑。我爸住院这事他不可能不知道,老家的亲戚朋友都知道。妈妈只打电话告诉了大伯和舅妈,但这种家长里短的祸事传得太快,拦都拦不住,不出一天,全村人都知道了。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不能过来,叔叔伯伯都陆续过来了,舅舅身子不好,舅妈一个人过来。他们是分批过来的,每个人来两三天,轮班帮我妈照顾我爸,让她休息会儿。一块来了反而麻烦。他们跟我爸是真有表兄弟的情分在。

十字路口过马路,刚好红灯,我想着事情,脑子不清楚,迈出去两步。左边的车子忽然开动,吓了我一跳,赶紧往后退。开车的人按了按喇叭,瞪了我一眼。我回瞪他,想大步走上去,给这车子撞死,完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正我什么都没了,还怕什么。给撞死了还有好处。学校给我们每个学生都投了保险,每学期交四十块钱,我真出车祸了,不管死没死都能拿一笔钱。总得有两三万吧,又能给我爸做四五次手术了。但我不确定这会儿我要被撞了,算他伤人,还是算我闯红灯?他喝酒了吗,他酒驾就好办了。要不这会儿我就躺在地上讹诈他?不行,路上这么多人证,他的确没撞到我。唉,天上能掉钞票给我捡该多好。我想钱想疯了。

坐地铁到莘庄。莘庄站是一号线和五号线的终点站换乘站,往来学校总要经过这里,但也只是经过,从没出站过。前两天上海世博会刚开始,很多外地人外国人来上海玩,地铁里的人非常多。天气渐热,不少农民工铺了报纸睡在地铁的换乘通道里,还有乞丐跪在路边,穿得破破烂烂,低着头,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面前放了个破碗盆,三不五时有人丢几个硬币。我走出站外,在人群中四处张望。有人走过来发传单,问我小伙子要不要住旅社,便宜呢。或者,帅哥要去健身房吗,我们办卡打折。还有,要办信用卡吗,免费开户。莘庄的人真多。

等了十来分钟,有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朝我走过来,问我是不是小徐。他穿着藏青色的条纹短袖,松垮垮的,胸上的肉挂下来,灰色裤子,黑色皮带,衣服下摆塞到裤子里,啤酒肚子挺出来。头发平顶,白了一半,发际线很高,额头油得发亮,脸颊的肉往下跨。我说我是小徐。我头一回听别人叫我小徐,也头一回自称小徐,怪怪的。他朝我笑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牙齿上许多黑色的烟渍,说他是张哥,叫我跟他走。靠近他时,我闻到一股刺鼻的烟酒味。他说昨晚跟几个兄弟喝多了,刚睡醒,先去吃点东西,顺便跟我聊聊。

莘庄站外是跟陕西南路截然不同的格局。看不到出租车,只有摩托车和三轮车。那三轮车是经过改造的,是旧上海时期黄包车的改进版,装了电动马达,不需要人力,后面连了个小车厢,可以坐两三个人,还装了个挡雨挡太阳的篷子。车夫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有男有女,这会儿是午饭时间,好几个车夫一边啃菜包一边叫喊,小哥要不要坐车子。他们跟我妈一样,只吃八毛钱一个的菜包,舍不得吃一块钱一个的肉包。

路边没有面包房咖啡厅,只有咸肉菜饭骨头汤和沙县小吃,还有许多手推车的街边摊,一个接一个,陕西烤面筋、武汉鸭脖子、新疆烤羊肉串、浙江缙云烧饼、酸辣粉、锅贴、油炸臭豆腐、凉皮、肉夹馍。还有摆地摊卖衣服的,鞋袜裤子都有,很便宜,七块钱十双袜子。没我妈寒假里买的便宜。镜子梳子手链挂饰也有。我在水产市场门口见过这样的小地摊,之前在金沙江路站外也见过。那天我去找刀刀,在地铁站等了他很久,原本是想同他一块吃晚饭的,他一直没来,我饿得不行,买了几串羊肉串先垫肚子。陕西南路就没有这些地摊。那边都是大商场。路上人来人往的,摆不了地摊,摆了也要被城管抓。这边算郊区,跟乡下差不多,治安没那么严。人人都说上海是中国最繁华的城市,殊不知大家见到的只是富裕一面,南京东路、徐家汇、恒隆广场、静安寺、东方明珠,却不晓得背后贫富差距如此之大。

烤面筋的铁板上黑乎乎的,浇了油,大概是地沟油,很不纯净,肉眼就能看到杂质。小贩子用竹签串了面筋一根一根摆在铁板上烤,撒了花椒粉。有个穿碎花布裤子的胖女人带着小孩要了两根,她跟烤面筋的小伙子说:“多撒点辣椒粉子,我娃子就欢喜吃辣,你多撒点。”小孩在一旁蹦跶着,也跟着叫唤:“多撒点,多撒点。”

旁边卖鸭脖子的中年女人大声叫卖着,袖口上沾了许多辣椒油。张哥问我饿不饿,我说不饿。他就自顾自要了袋鸭脖子,又要了五根烤羊肉串,一叠油炸臭豆腐,一个肉夹馍,带到路边一家小面馆里,要了碗臊子面,坐着吃起来。我头一回见臊子面,很大一碗,上面撒了马铃薯、胡萝卜、芹菜切的丁,汤里还有肉片、香葱、木耳,倒了辣椒油,闻起来有股酸辣味道。

张哥吃面滋溜滋溜的,声音很大,大概是饿得厉害,大口大口吃着,还一边啃鸭脖子,辣得满头大汗。汗滴到面汤里,他低着头喝汤,也没瞧见。面馆里就一台小电风扇摇头吹着,这会儿店里没别人,他干脆把电风扇搬过来,对着他吹,接着啃鸭脖。之前陈煦给我带的鸭脖子我尝了些,味道不错,但因为太辣了,我肠胃不好不太能吃,给了孙志鹏。张哥吃得很欢,一口一口撕咬着,满桌子香辣味道。臊子面、鸭脖子、羊肉串、臭豆腐、肉夹馍都吃完,张哥连打了好几个嗝,撩起衣服拍拍肚皮,饱了。他拿牙签剔剔牙缝,咂咂嘴说:“咱们走。”我没来过莘庄,不认路,紧跟着他。他见我怯怯的,叫我不要怕。他说不要怕时,用刚啃过鸭脖子只拿餐巾纸稍微擦了擦也没洗过的手摸我肩膀,就跟当初高斯在澡堂里摸我一样,我更怕了。我一怕,手就会发抖。但我很快想起我出来的意图,问他:“张哥,您看我能干这个吗。”有求于人,我特意用了“您”字,嘴巴咧开,嘻嘻笑着,微微弯了腰。

他明白我意思,笑笑说:“甭急,过会儿试试就晓得了。”

狄安跟我说过,跟着张哥做的男孩子,张哥都要先试试。他也被试过。试下什么成色,才知道对外要标什么价钱。我自知条件不好,没信心,问:“我这么瘦,一点肉都没,会有人喜欢吗。”

张哥又露出他的黄牙来,牙缝里还有块啃鸭脖子留的辣椒皮,说:“怕啥呀。就有老头子好你这口。喜欢认干儿子。长这么俊,看着就一乖儿子的模样。认个有钱干爹,就好洗手不干咧。”

张哥手上好多年轻男孩子,有的跟狄安一样,只做过一段日子就不做了,几乎都是家里出事急缺钱的,过了那阵就不干了。或者找到了固定的金主,就是长期包养他们的人,所谓的干爹干娘。我问狄安,这圈子里还有这种恶心事?狄安说,异性恋圈子里更多。总有年纪大的有钱人喜欢玩弄年轻肉体,总有年轻人没钱,急着要钱,或者贪财。还有的就一直跟着张哥接散活,跑小旅社小宾馆,从门缝底下往里头塞卡片,或者去夜总会坐台。

那些年轻孩子大多数都是爹妈不在了,因为疾病灾祸去世,家里没人。狄安说,他认识三个绵阳过来的,当年地震家里人全死了,无家可归。或者被爸妈赶出家门,有家不能回。就跟狄安一样,被爸妈发现喜欢男生,断绝亲子关系,不许再回去。社会上这类男孩子很多,远超过大家想象,只不过从来没人报道过他们,没人知道。大家都喜欢看娱乐新闻,不喜欢看社会新闻,就算看社会新闻,也只想听国富民强的好消息,不想看这种边缘群体的社会纪实。我说,那他们就不能干些别的?像斌斌那样规规矩矩打工不行吗。狄安说,他们当中不少人一开始也是找正当工作的,因为没读过什么书,没学历,还没上大学就被家里赶出来,只能干些跑腿的送货的端盘子的服务员工作,一个月拿不了多少钱,有的连房租都交不起。大学生毕业刚出来那几年不都要爸妈接济吗。他们就那点工资,能活成什么样。有一回他去看一个朋友,那朋友租的地下室,很潮,地方小,连个窗子也没,屋里一股发霉味,夜里总能听到老鼠跑出来啃东西的声音,但租金便宜。每天只吃泡面,啃馒头。吃了上顿没下顿,常常饿肚子,这种日子谁过得下去。还总被人欺负。别人一旦知道你喜欢男生,就叫你屁精、卖屁股的、给人操屁股的,处处羞辱你、打骂你、找你麻烦、欺负你。我们交大思想氛围好,才没遇上这种事,外面可不如交大这么开明。你让他们怎么活。后来经人介绍进了这行,每天到网吧上网找同城的客人,渐渐有了回头客,或者客人介绍朋友过来,每天三四个客人,月收入也能有一万多,终于换了干净的房子,屋里有了光,有了热水,回来能洗个干净澡,过得像个人样。

我很想责骂他们,不屑他们,鄙夷他们,是的,换了从前我会这么做,但现在我做不到。从前我与他们处境不同,现在我明白,大家都是走投无路。如果有的选,没人想走这条路。但既然活着,就想办法把日子过下去。“他们想过以后吗,总不能一辈子干这个。”我问狄安。

“不知道,有的打算存钱回家做小生意。有的,……,再看吧,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没想过回家?”

“回家?”狄安冷笑,“你以为还回得了家?要有家能回,谁不想回去?你以为真有人贱到这个地步,喜欢干这个?”他说他今年除夕夜回家,以为大过年的,妈妈好歹留他吃顿饺子,祭祭祖先,给爸爸的灵位磕个头,上柱香。但没有,他妈连门都没开,叫他赶紧走,死远点,别脏了这个家。他就跪在家门口朝屋里磕了三个头,在外面小旅社住了一夜,第二天坐火车回上海,再不想回去。

想起今年我的除夕夜,那时我与刀刀分手不久,外婆刚去世,除夕夜姐姐加班,我一人在家,吃的泡面,大年初一早上就着榨菜喝的粥。以为我已经很不容易,原来有比我更不容易的。我问狄安,干这个不怕被抓吗。这种非法的勾当,被抓是迟早的事。狄安说十有八九都被抓过,拘留的罚钱的都有。张哥也被拘留过好几次。所以他不做了,不想把自己毁掉。“你不要把自己毁掉。”这是狄安劝我的最后一句话。

可张哥却说:“没啥见不得人的,甭怕,这都是咱的血汗钱,谁瞧不起咱。”他抽着烟,问我要不要来一根。我说我不抽烟。他嘻嘻笑着,脸上的肉挤在一起,说:“不抽好,不抽烟的嘴巴咂着香。”

张哥带我到附近一个公园,园里种了许多矮冬青和桃树,这时候花都谢了,也没结果子,但树上都挂了牌子:桃树已打农药,请勿误食,后果自负。公园有点偏僻,没什么人,就一个农民工躺在草坪上睡觉。草坪是真草坪,不是学校体育场上铺的假橡胶草坪,很久没人打理,有的长有的短有的密有的疏,还有的上面拉了一摊流浪猫狗的屎。

上海有许多这样的社区公园,之前去过一回徐家汇公园,就在美罗城附近,衡山路上,是刀刀带我去的。那天晚上我们在美罗城六楼的大食代吃了烤鱼,那边的烤鱼味道很好,肉很鲜嫩,吃完到徐家汇公园散步。里头好多老头子老太太放了音乐扭秧歌甩扇子,我们路过时在放《北京的金山上》,还有青年男女穿着短裤短袖在跑步,还有遛狗的,还有散步的情侣走累了坐在长椅上说说笑笑。公园里有座架空的木桥,桥上铺的木头板,走在上面咯噔咯噔的,桥栏上挂着一排一排的小灯,大晚上的,插了电,整座桥就像银河上的天桥,白闪闪的,特别浪漫。刀刀牵着我的手走在桥上,走到某一处,忽然停下来,亲吻了我。那是我的初吻。

张哥东看西看,挑了个角落里的长椅坐了,拍拍大腿,叫我坐在他大腿上。光天化日的,虽然边上没人,但我不敢,只坐他旁边。我一坐下他就凑过来要亲我,我吓了一跳,往后退。我闻到他嘴里厚重的烟味,还有刚刚鸭脖子臭豆腐羊肉串酸辣粉混在一块的怪味道,很恶心。张哥也不勉强,说:“大学生害臊哩。咱开个房慢慢整。”

莘庄的房价不便宜,因为是一号线终点站,又能直接转五号线,住这边的上班族很多。早晚上下班高峰都会限流,不然地铁班次跟不上。我第一次来钟点房,很破落的小旅社,楼下前台就一个七八平方的小屋子,墙上贴的墙纸都褪色了,破破烂烂的要掉下来。前台就一个中年女人坐在那儿看电视,是部几年前的老电视剧《金婚》,张国立和蒋雯丽主演的,讲的一对夫妻的五十年婚姻,剧情很生活化,说的都是家长里短的事,当年热播时我妈也爱看。张哥说要个房间,中年女人连身份证都没要,拿了钱就给钥匙,说上楼左转第二间房。

第一次跟刀刀在外面过夜,在大酒店。后来跟右右在外面过夜,在宾馆。现在跟张哥,在钟点房。当初我怪刀刀太奢侈。现在想来,他是真的很爱我,看重我们的第一次,愿意为我花钱。那时我们热恋,关上门就热烈地亲吻起来,脱光衣服抱在一起,滚在床上,怎么都亲不够。这回我跟张哥来到这个昏暗的小房间,房间里就一张床,一个卫生间,卫生间里就一个马桶和莲蓬头,别的什么都没。灯光是暗黄色的,被子有发霉的味道,墙角的垃圾桶里一堆揉成团的纸巾,上面还扔着一只用过的安全套。张哥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忽然后悔我所做的一切。后悔认识狄安,后悔遇上右右,后悔加学校的群,后悔跟南果出去唱歌,后悔跟刀刀分手,……,后悔居然来到这肮脏的世上。真希望当年我哥没被流产,这样受苦受罪的就不是我了。

想起高中时候,英语老师每天给我们放VOA锻炼听力。有一回放的是警方捣毁****组织的新闻,意询说:“真恶心,张开腿躺在床上就想赚钱,要每个女人都这样,这世界得脏成什么样!”那时我也跟着附和,瞧不起干那种勾当的人。现在,我多想回到那个干净、温暖、光明的年纪,每天背单词、背古诗词、配平化学方程式、做物理卷子、讨论数学测验的附加题。有时老师上课,我在底下听着听着,分了神,看窗外别的班在操场上体育课,踢足球打篮球打乒乓球,羡慕一下,很快回过神来,把老师的板书全记下来。偶尔听得不耐烦,望着墙角的钟发呆,看着秒针一圈一圈走过去,等着下课。那时整天忙着写作业,除了学习,没别的事干。数学考试错了一道选择题就难过得不行,一定要拿满分才开心。放假回家,到屋后割些草给羊吃,喂了猪食,开电视机看动画片。我喜欢看动画片。喜欢哆啦A梦,他有个时光机,能回到过去。也喜欢《数码宝贝》,总想有个数码宝贝。或者宠物小精灵。都一样。反正就是要有个会魔法的小宠物跟着我,保护我。那时还有个国产动画片叫《小糊涂神》,总念着:金糊涂,银糊涂,比不上咱家的老糊涂,金糊涂,银糊涂,比不上咱家的老老糊涂。讲的是一个小男孩跟三个精灵,小糊涂、小糊涂的爸爸老糊涂、小糊涂的爷爷老老糊涂的故事。祖孙三个每集都要闹出好多笑话来。那时我爸还年轻健壮,虽然总在上海打工,偶尔回东台了,一家人坐一桌吃饭,祖孙三代有说有笑,很温馨。

那样的日子再也没有了。不会有了。从现在开始,我这辈子算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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