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人不少,却不敢走近,只远远地瞧着这里的场景。沈鲤骂了半天,那马上的年轻人却不搭理老沈,诞着脸东张西望,嘴里面还嘻嘻哈哈地笑,见大伙儿都侧目而视的神情,似乎很得意,更把两个指头塞嘴里打了个尖利的忽哨,扯着嗓子对身后喽啰们道:“弟兄们,咱们惹不起这个老家伙,稍微忍耐些个,这老帮子累了自然就会离开了。咱们也别因为他坏了雅兴,回头都跟我喝花酒去,爷爷我也要好好领教领教昨天那个小娘们儿的滋味儿,别说,这练武的小娘们,可真特么的够劲儿!”
“嗷嗷嗷!吕爷威武!”一众纨绔们夸张地哈哈大笑起来,有拍着裆的,有挠着耳朵扮猴儿的,一时间丑态毕现。方一平想起的却是周星星电影里江南四大才子的恶相,不由地感慨电影艺术源于生活,看来后世虚构确也有它的可取之处。
眼见得道上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堵,沈仲化终是无可奈何,骂也骂了,可人家虽然跋扈,却也精明得很,知道惹不起老爷子,所以只是不接招。眼看自己老胳膊老腿儿的一大把年纪,跟这帮流氓恶劣动粗绝对讨不了好去,便喝骂了几句有娘生没老子教的下次找你叔公算账之类的狠话,然后悻悻地让开了道,那群纨绔见有机可乖,又一起打个忽哨儿,忽隆一声擦着沈鲤的身侧跑过去了,有一个着青衫的还回头叫嚷:“老沈头,你狗拿耗子多管什么闲事儿,下次小心吃硬饭硌掉你的老牙,掉一颗少一颗了啊哈哈哈哈……”其行状着实可恶之极。
老沈正欲发飙,方一平冲小四一使眼色,小四早就准备好了,悄悄地隐在人丛中跟了下去,袖子里扽出几枝没箭头的硬木箭棒儿,压上镚鐄,冲着最后一匹大青马的屁股上略一瞄准,就迅速地按下了机关。马上那着青衫的恶少还在马上得瑟着呢,却没料想胯下这马突然一声暴叫,后臀高高踢起,虚踢了两蹄子,落地以后前半身一纵,塌着腰就蹿出去了,这一蹿可了不得,那个青衫骑手直接从马鞍上摔了下来,却又没掉下来,原来两只脚还勾在马蹬里,所以只能向后仰着哎哟哎哟的鬼叫,大青马蓄足了去势,是再也止不住冲劲儿,只撞得前面的几匹马也跟着乱了阵脚,几个纨绔们坐骑受了惊吓全都失控,一路屁滚尿流地地沿着官道逃走了。
见几个混蛋跑了,围观的人们终于敢围拢过来,先是小声地叫好继而变成了大声儿,跟着就有几个老婆婆上前向老爷子控诉几个狗少的不法行径,有识得老沈的便大叫:“宰相老爷要给小民们作主啊……”跟着叫嚷的人越来越多,地上跪了一片,沈鲤面色如水,沉吟不已。
老这么着也不是个事儿,何况沈鲤现在已经致仕了,方一平赶紧指挥着众人护了老爷子挤出人群,小四儿拎着小福子衣领子也挤出来,几个人收拾了路边的车辆包裹,赶紧离开事发地,直奔城里。
待沈鲤缓过劲来,小福子也放下心来,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众人总算才明白那几个泼皮是怎样的货色了。
领头的小子姓吕,乃是宫里宦官吕用的远房侄孙。吕用在后宫权倾一时,囊盈丰满,却又自感后继无人,便在地方认养了不少继子,而这归德府正好有他一个继子,叫做吕瑞。吕瑞在本地颇有些产业,不过行为不端,前年由于荒淫无度染了花柳病,终于不治以后,家产归了其独子,就是刚才领头的白面三角脸,名字叫做吕不器。吕不器在本地仗着其太监爷爷的余荫,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官府碍于其祖的关系网也不敢深究,这些年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良家妇女,受害人多数只能打碎了牙咽到肚子里。
沈鲤早知此人,只要遇上其为非作歹,必然教训一番,这些年来也不知道救出多少良民于虎口。老人家当初的威名可不是白给的,吕用也怕他三分,所以吕不器一直怵着沈鲤。不过老沈已经退出官场角逐许多年了,所以吕不器倒也并不十分惧他,只是怕习惯了,也一直不敢得罪的太狠,平时躲着走,真要是在道上遇上了,就捂着耳朵只当听不见老爷子的叫骂,过后依然潇洒作恶,老沈也拿他没太多办法,只能时时留意。刚刚听他口里说什么要领教什么练武的小娘们,估计也不知道是哪家小姐少妇入了这狗贼的眼,甚至着了他的道儿也未可知,回头还要仔细打探,能救一个救出一个才好,否则实在难民安下心来。
说到此处,沈鲤青蓝的脸色越发的青紫了,显然气得不轻,心里憋着火呢。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家,哪能老这么跟一个狗少怄气呢?得想个办法好好治治这种泼贼,最好是废了他的作案工具,保他以后跟他爷爷一条道上,天下女子大约就安全多了。
“吕不器?”方一平咀嚼着这几个字,忽然笑起来,老金见他笑得可疑,便问缘故,方一平如实道:“不器,看来这个替他取字的人倒也有些墨水,君子不器,本来是说一个人不要拘泥于形式的牵绊。不过,这么好的字眼用在恶霸纨绔身上,内涵解释上确实是要改上一改的了。”
“哦?如何改法?”沈鲤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注意力叫方一平给转移了,他很好奇方一平能解释出什么新意来。
“器者,物也,物即东西。不器,等于说他不是个东西。他这三个字,正好连成了一句话:这家姓吕的不是个东西!”
“啊?你这算是什么解释……哈哈哈哈”,老沈一愣,大约这种性格方正的人很难开出低端的玩笑,乍一听如此新颖的说辞,真被逗得胖脸变圆,露出来久违的笑容。
城门口人来人往,确实热闹,进城的出城的都要候着查验勘合,不过几个守城的老卒见沈老爷子率一众人马过来,哪里还敢多话,恭恭敬敬地给老沈行了礼,请大伙进城。
早先老金就说这里的蔡家老店干净,也相对清净一点,因为位置在城北,相对来讲稍微偏僻了一些,不过价钱也公道,还可以包伙,确实是居家旅行首选客栈,方一平此行也不全为着图热闹,并不介意位置,所以和老沈告了别,径奔蔡家老店。临别时老沈说了自家住处,希望有工夫的时候方一平几个人能去看看他,聊聊闲天儿,刚才一番相处下来,老头觉得和他们几个挺投缘的,何况还有一个讨喜的李天馥呢?
见李天馥也是一脸的向往之色,对老爷子满是孺慕之意,方一平便和老金商量了一下,决定由沈老爷子先把孩子带去玩两天,待自己这边账目合完了,自当去府上问候,再顺便带走也就是了,这样还可以两便。
沈仲化自然很满意这样的安排,爷孙俩一人举一个糖葫芦,乐呵呵地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