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一间房屋中游荡，沈冲感觉好像逛了一座小型博物馆。
这一间房间装饰着古典主义画作，那一间房布满巴洛克风格家具。
这一间光线通透，所以极尽明快华丽的装饰，那一间房昏暗，用轻容和睦的画作来中和。
科波拉庄园的装饰，兼具着暴发户的豪奢与贵族的品味，时常在洛可可庸俗甜腻的风格中装饰一副弗莱芒名作。错落搭配，典雅别致，却不显得突兀，一定是有行家里手的巧妙安排。
在一副德加的《舞女》前面，沈冲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旺达无谓地说：“科波拉虽然没有品味，但有钱嘛。”
她靠上来，踮起脚尖，将这幅价值数百万美元的画作摘下来，递到沈冲手中。
“送给你。”
“为什么？”沈冲有些错愕。
“我喜欢。”她仰了仰头，踮起脚尖，像一位真正的芭蕾舞者，漫步到下一个房间。
沈冲无奈地摇了摇头，将画作挂回原处。
推开下一间房，巨幅的俄罗斯风景画前，旺达正在翩翩起舞。
她闭着眼睛，踮着脚尖，好像在回忆什么，任由记忆和反射操纵着自己的身体。
月光下的她出尘脱俗，旋转跳跃时，宛如要乘风而去。
沉静在她舞蹈中的沈冲忽然转过身，敲了敲房门。
旺达从回忆中惊醒，有些茫然，过了一会，她才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看了看，然后随意地将已经敞开的风衣再次系上。
将这一层的所有房间全都逛遍，旺达拉着沈冲沈冲的手，顺着楼梯，来到最上层，然后推开房门。
最上面这层是座宽敞的私密会客厅，一株缠绕着银链和霓虹的火树，从壁炉前伸展开来，布满了整个穹顶，散发着温润光彩的装饰灯从树杈中垂下，高低错落。
乐队坐在舞池内准备就绪，门刚刚推开，轻柔的乐曲就从乐者的手中流淌出来。
一位侍者走过来，将二人领向一张简朴整洁的餐桌。
“这是什么？惊喜？”沈冲看着侍者将一瓶红酒打开，倒入醒酒器，皱了皱眉，低声和他说了两句，侍者转回酒柜，不久又重新拿上来一瓶贵腐酒。
“罗马诺的午夜惊喜，我觉得他不会介意的。”旺达狡黠一笑，喝了口闪烁着琥珀光彩的贵腐酒，然后发出舒爽地感叹：“啊~~！还是甜的好喝，他们喜欢单宁丰富的红酒，我却只喜欢甜酒。葡萄如果丢失了糖，还剩什么呢？舍本求末。”
沈冲也品尝了一口，甜味和微微的酸涩在舌头上炸开，科波拉家族收藏的贵腐酒自然不是普通货——话说回来，即使是普通的甜酒，也不是以前的沈冲可以消费得起——即使抿一小口，都能感受到酒中各色香型。
“无用的繁杂，本来就是统治者彰显权势的表现。”沈冲感叹道。
“为共同的爱好干杯，”两枚玻璃杯轻轻碰撞，晶莹的美酒升起几粒气泡，旺达犹豫了片刻，问道，“那，祝什么呢？”
“祝金钱吧。”沈冲提议。
“真是庸俗。”旺达喝了一口酒，将双腿再次搬上椅子。
沈冲发现她这样做的时候非常任性精灵，好像没有什么规则能阻挡住她，虽然知道这只是财富和地位带来的假象，但沈冲还是不由得想，如果每个女孩都能这样，那该多好。
“为什么不祝自由、平等、博爱什么的？”旺达趴在桌子上，透过酒杯看沈冲。
“因为这些东西是要靠行动实现的，我们那有个伟人说过，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HN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旺达说了句中文。
“啊？”沈冲有些不可置信，怀疑自己听错了。
“猫选，第二篇，曾经有一个我无聊时翻了翻。”旺达坐直身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旺达的中文有些奇怪，有一点大舌头的感觉，奶声奶气，很可爱。
“一定很痛苦吧。”
沈冲看着眼前的旺达检视着自己的大脑，发现里面储存着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像少女回到家中，反锁上门，却看见蒙面的强盗坐在床上……
旺达的炫耀戛然而止，她双手捂着脸，无声抽泣起来。
每天在不认识的地方醒来……
多了一段没印象的记忆……
和别的自己分享着同一个身体……
在别人眼中，一个病人……一个疯子……
一定很害怕吧……
一定很痛苦吧……
一定很孤独吧……
男人宽厚的手掌放在她的头顶，她终于忍受不住，扑进他的怀中嚎啕大哭。
沈冲抚慰着他的秀发，很滑，很凉，很香。
女孩慢慢站起来，站在椅子上的她高出他很多，沈冲再也摸不着她的头发，两只手攥着她的手掌。
旺达俯身注视着沈冲，眼如秋水，眉如弯月，一张精致的脸庞没有一丝瑕疵。
和煦的微风从海滩吹来，裹在她身上的风衣裾角飘扬。
“那么，从中国来的绅士，你愿不愿意和一位痛苦的少女跳支舞呢？”她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阴影里的沈冲看不出那表情是讨好还是倔强。
“我愿意。”沈冲注视着她的眼睛说道。
旺达缓缓步下座椅，****的双脚白如雪，凝如玉。
“我只会跳男生……”她抱着沈冲的腰，嗫喏着说。
“我以为你无所不能呢。”沈冲调笑着说。
她的眼神一暗，低声说：“没有人想和我跳……”
沈冲的心突然一酸，想了想。他将旺达轻轻抱起，然后在她的惊呼中，将她放在自己的脚上。
沈冲的皮鞋有些凉，却并不难受。
她搂着沈冲的脖颈，将额头抵上的额头。
“开始喽。”沈冲低声说，呼吸的温度湿润了她的鼻尖。
旺达轻轻嗯了一声。
沈冲缓缓起舞，舒缓悠扬的节奏从乐池里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