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草兮住院半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大约七八点的时候，厂里的同事刚出门，肖憷生提着果篮和鲜花来了。这时她的病情已经确诊为良性脑瘤。起先他以为小病小灾过两天就出院了，没想到这么严重！当时她强打精神与他调侃，她知道自己病得不是时候，当爱情刚刚冒出绿色的嫩芽时最怕的是狂风暴雨的侵袭，病魔会把爱的希望、爱的梦幻摧毁在萌芽状态的。因为他们彼此只是有好感、在一起玩得开心而已，两人相处的时间短并没有建立深厚感情，这时她病得如此严重会把他吓跑的。现在的人多现实呀？在利益面前人的贪欲及丑恶嘴脸都会暴露出来的，所以当她看到床头柜上的百合花和那果篮里的水果，眼前似乎出现了梦幻一般的色彩。而肖憷生就像那个搭救落难公主的王子，她看着他精干、帅气样子说：“你一定是老天派来安慰我的，看来生活不单单是残酷，还有它温情、美好的一面。”
肖憷生顾左右而言他：“老天之所以将苦难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是想让苦难成为智慧的训练场，耐力的磨练地，相信经过病痛的洗礼你会变得比以往更为成熟。”
林草兮怅然若失地听他唱高调，心里有难以言说的渺茫感。他是聪明人，在言辞上是不会伤害自己的，至于做事情那只能拭目以待了。肖憷生没说几句话就要告辞，林草兮明白他怕自己粘上他让他掏巨额医疗费。或许自己小看他了，他不会那么想的，再说父母来了一切也都解决了。栖霞山庄地域辽阔，人居住的也分散，这里没人知道她家有一个养牛场。记得她上大一时，第一学期就和同学们讲：“我们家为我这学期的学费卖了一头牛。”同学们听后心想，她家够困难的，为了上学把耕牛都卖了！大家深表同情出去下馆子从来都不让她掏钱。第二学年交学费时她又说：“我们家为了我的学费又卖了一头牛。”同学们以为他们家穷到揭不开锅了，依旧接挤她、照顾她。到第三年她还如此说，同学问她：“你家有多少头牛？怎么总是卖牛？”
“我家有一个养牛场，大概有一百多头牛吧！”同学听她如此说，顿时一片哗然，有几个同学恨不得要捶她，说她穿着那么朴素，到交学费时就说家里卖了一头牛，咱们以为她有多穷呢！到头来最穷的是咱们，当下拉她去大酒店让她请客！经济不是问题，却因为经济问题把肖憷生吓跑了。她无意中瞟了一眼百合花心里凉了一半，因为那花并不是玫瑰，如果他喜欢自己应该在医院留的时间会更长一些，多说几句宽心话安慰她一下，可是他像蜻蜓点水一样，刚来没多久就溜之大吉了。生活就是这么残酷，她忽然想起他们的偶遇……
林草兮是一个性格活泼的女孩子，可自从遇到肖憷生之后，那眉眼就变得若有所思、似笑非笑的样样子，苏绣叫她几声她也没反映，好像整个人入静了一样，别人万般无奈拍一下她的肩膀，她这才回过神来，懒洋洋地问：“什么事呀？”
苏绣说：“你一定有心事，否则怎么会这样呢？”
“没有什么啦！”林草兮说，语气中有不耐烦的味道，虽然她和苏绣交情颇深，但她还是拿不准要不要把自己秘密和快乐与她分享。那天，她下班时收到一张健身免费体验卡，一个人去健身房练瑜珈时遇到了肖憷生，他是健身房的教练，之前曾和林草兮在一个单位上班，后来因为质量事故离开了这个单位，在朋友开的健身房帮忙。他走后林草兮才来这个单位，所以并没什么印象，没想到他竟然找借口请她吃饭，她呢？鬼使神差地去了。吃饭的时候肖憷生说：“林草兮，你知道吗？你的笑容可以照亮夜空！”
他的溢美之辞让她愣了一下神，紧接着她呵呵笑了，笑声像欢快的小溪。她一边吃三色冰淇淋，一边像梦幻精灵一样眯着一双秀目，睫毛弯弯像月牙儿一样镶嵌在粉嘟嘟的脸上，她用勺子捣了一小勺冰淇淋放在口中慢慢溶化，等甜滋滋的凉意慢慢扩散到身体的各个角落，然后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是吗，那我以后在晚上的时候上要大笑不止，这样就可以节约用电。”
肖憷生微微一笑，一对好看的酒窝出现在嘴角，他留着偏分的短发，头发搭在额头上，看上去酷极了。他忽然问：“平时和你一起来的女孩子怎么没有来？”
“她今天有事。”
“你们是朋友？”
“同事朋友。”
“人家都说同行是冤家，你们相处得这么好真是难得。”
“ 我们是搭档，利益共享，责任共负，不存在冤家之说。”
“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
“我觉得交情比金钱重要。”
“这世上要钱不要命的人多着呢，没听说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吗？”这样的话从这个斯文人口中说出来她禁不住要惊讶了，但人情如此世态如此，他又能如何？
“你想什么呢？”
“我，没有什么。”她不想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他。肖憷生继续喝茶，面对本色女孩他心里难免存了几分非分之想，他问：“你会电脑打字吗？”
“会一些。”
“把你的QQ号告诉我。”
“我住在职工宿舍，我住的那个小房子没有电脑。”
“哦。”
“不过，我已经攒了一笔钱，买个笔记本不成问题。到时候拉上网线，咱们就可以在网上海聊了。”
他转忧为喜，说：“在你没上网之前，咱们可以一起去看电影。”
“好呀、好呀！”林草兮不仅仅善笑还喜欢微笑，她的笑容让肖憷生心里美滋滋的。可当她进了医院，肖憷生就变成这样一副面孔，总之这事勉强不来的。在肖憷生走后她打开抽屉，抽出一张纸，上写：爱是难以言说的痛。之后叠了一张纸鹤扔进糖果盒内，那只纸鹤在糖果盒子内的一角，显得孤零零的恰如此刻的自己。肖憷生向以前的老同事了解过林草兮，知道她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单枪匹马闯天下，正经八百的赤贫阶层。所以在和林草兮的相处上他表现得特别理性，一方面心里特别喜欢她，另一方面理智让他保持恰当的距离，足以让他如果遇到比林草兮综合条件都好的女子随时可以撤退开始另一段交往，就在这时林草兮病了，这样以来，他更有理由弃之而去了。
林草兮似乎感觉到了这一点，神色间流露出幽怨的神色，无论她说什么肖憷生总是沉默不语，他不发表自己的看法，并不等于没有自己的观点。他不是王子，而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将来他要赡养四位老人、要买房子、栽培孩子，如果再加上不能跟他分担这一切的妻子，他怕自己承受不来。爱情很美好，但是生活很现实，他只有和林草兮说再见了。林草兮明白肖憷生不会等自己康复的，心里自然是灰灰的，对一切都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林草兮偶尔去病房外面散步时，屋外墙角水泥地板的缝隙中生长着小花、小草，她总被它顽强的生命力所震撼，那么柔弱的生命只要有一线希望它都要拼命汲取营养，生根发芽促使自己茁壮成长，生出绿的叶红的花，使人不由得心生敬畏。和家乡山坡上的野草一样，即使再渺小，也会随着四季的更替而枯荣，在岁月的长河中生生不息。小草让她想起家乡的山山水水，想起妈妈。来故城后，电话费的支出最大，电话那头妈妈会不经意间说一句话让你泫然泪下。一次她没听清，为什么母亲的声音忽然变小了，她一叠声地问：“妈妈你说啥？我没听到。”
母亲说：“告诉你宝贝，妈妈想你了！”平日在家最烦的就是妈妈，烦她的唠叨、烦她的偏心眼、烦她的不修边幅，可这不经意间的真情流露让她禁不住心里暖洋洋的。母女之间的隔阂在刹那间烟消云散了，家乡的点点滴滴在眼前变得明晰起来……
那一群、群满身斑纹的奶牛、缩成一堆的小花猫，还有春天门前黄灿灿的油菜花，都成了最有诗意的画面珍藏在记忆深处。还有、还有那颗黑葡萄……
那时候林草兮和所有村里姑娘一样，脸庞红扑扑的，剪着男孩样子的短发，她骑马、绣花、纳鞋底、洗衣做饭样样在行，唯一讨厌的就是学习，看见书本他就头大了，上学期间她和班里的男生打成一片，和一个眼睛迷人的男生像模像样的谈恋爱，那男孩子喜欢她活蹦乱跳的样子，喜欢她像百灵鸟一样的歌喉，而林草兮呢？就喜欢他的眼睛，因为从中可以读到深情和爱意。她说：“你的眼睛就像一颗黑葡萄，而我最最喜欢吃黑葡萄了，你吃道我怎么吃葡萄吗？”刚好，她手中捏着一颗紫葡萄，她用舌尖舔了一下，然后将葡萄含在口中慢慢品味，一脸幸福状。“黑葡萄”听她如此说，腼腆地笑了，然后眯上眼睛就像期待什么似的，说了句：“欢迎品尝！”
草兮格格笑了，指着他的额头说：“傻瓜，我是逗你玩的！”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校舍、田园和路边树木都一闪而过。她现在躺在病床上，怀里抱着表嫂拿来的布艺小熊，自言自语道：“小熊你说我傻不傻？你不知吃道我多想吃黑葡萄！”
原先她心里还挺叛逆的，觉得妈妈烦、爸爸唠叨，哥哥傻得不行。一旦分开了，又觉得妈妈其实很慈爱，爸爸很能干，哥哥也善良执着，只是不善于表达而已。如果能够回去给他们表演一下自己新学的拉丁舞、瑜伽就好了。要让爸爸妈妈晓得，女儿来城里一趟真是长本事了。不但如此，她还会打羽毛球、排球，并在和同事的比赛中还夺得了第一名，奖品是随身听。
小草生病后，林溪得到消息当天就赶到医院，她慈爱地抚摸着小草的额头说：“暑假为什么不好好休息呢？和小时候一样还是那么争强好胜。”
小草用尽全身的力气坐起身来说：“姨妈，又得让您操心。”
“我是你姨妈，跟我客气什么？”小草听姨妈如此说，心里一热，鼻子有些发酸，眼中泪光闪闪，林溪问：“这次你病得不轻，肯定要花不少钱，我给你这儿先留一些，要是不鸲我再去取。钱放医院也不安全。”说着从提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小草明白，这对于她的病来说只是杯水车薪，可是此时确实也聊胜于无，再说她又没开口向姨妈借，她能做到这份上已经是很不错了，所以她感激地看着姨妈，向她介绍打工单位的情况，并说自己之所以在这家工厂打工，目的是学习他们的先进技术回去也开一家葡萄酒厂，完成父亲的宿愿。
“是吗？我们家朝霞是最喜欢喝红葡萄酒了，到时候我和她就可以品尝到咱们林家生产的葡萄酒！”
小草双手合十，说：“希望我能完成自己的心愿。”
“我们小草一定行了，咱们家族有这样的基因，看看你晓慧姐和朝晖哥就知道了。”林溪鼓励她道。看她信心百倍的样子说：“你姨夫和你哥你妹他们都特别忙，大概到周未的时候才能看你。”
“不麻烦了，您已经代表他们了，再说，同事们天天都来照顾我。”
“那怎么行？人家都说血浓于水，我们是你的亲人，在危难时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你的坚强后盾。” 林溪走后，小草才慢慢地发现她的话中有汲取不尽的力量，这种力量足以让她战胜病魔。后来的日子表兄表妹相继将亲情化成一只只精致的纸鹤，飞进盒子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