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大所属的大学城尚在进一步的开发规划中，周边有很多废弃厂区，这就为江远岸他们的排练提供了很好的容身之所：四周空旷安谧，除了时常有几只老鼠穿梭于锈迹斑斑的铁栏高墙，就再也罕有人迹，所以极为有利地排除了扰民这一大难题。厂区内外的杂草茂密丛生，显示出生命的不羁顽强和大自然的欣欣向荣。
这种粗犷的环境显然很适合搞摇滚。
我和叶青蕊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刹那间有种离群索居恍若隔世的感觉。
Pulling Force选了其中一间废弃工厂的食堂作为排练室，因为这里保留之相当完好。首先，食堂窗户的玻璃除了被尘埃占据得不漏一丝清晰之外完好无损，最初安装的防护铁栏在他们撤走时居然没有拆卸。其次，食堂大门的两扇铁门各安有一只铜环，拿条铁链拴在上面再加把铁锁，房间里放上一两件乐器也可保障安全。
当然，用江远岸的话来说，这里最主要的就是人迹罕至，所以显得民风尤为淳朴。江远岸说，当初乐队为了找到一个适合排练的地方，费尽千辛万苦，后来总算如愿以偿。
而之所以能看出这里是食堂，是因为在墙壁上依然张贴着“浪费粮食是最大的犯罪”、“爱惜粮食人人有责”等告诫人们珍惜粮食的标语。
室内还有一面墙，凿出一扇大玻璃窗，看得出是打饭时排队等候的窗口。食堂里还横七竖八摆着几张木桌和几条长凳。
从这间食堂的面积也能看出，当初这家厂子的规模并不大。
因此，为了让这间并不大的食堂看上去跟音乐沾点边儿，江远岸他们在四面墙壁上贴满了海报，从崔健、郑钧、许巍，到唐朝、黑豹、Beyond ，从猫王、鲍勃·迪伦到甲壳虫、滚石，从蝎子乐队、大门乐队再到傀儡乐队、性手枪和涅槃，还有绿日、玛丽莲·曼森、夜愿、林肯公园等等等等，我和青蕊就像参观展览馆一样细细看着这些海报。
我心里没来由得喜不自禁，甚至有点激动的心情。
“为什么不把原来的标语摘掉？”青蕊的声音在这不大的空间里直来直往地回荡了一下。
“摘不摘并没什么冲突，所以就懒得摘了。”冯知恩坐在一面非洲手鼓前，说完后“嘣嘣梆梆”很有节奏地敲起来。
他头戴一顶做旧牛仔布的帽子。长长地帽檐遮住他的脸。打起手鼓来煞有介事。而后，他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手来，抬起头盯着青蕊问：“不是说就一个人加入吗？难不成是你？”他语气中带着轻蔑。
显然，冯知恩想给青蕊一个下马威。
青蕊款款走到我身边，挽着我的手，娇声嗲气地故意恶心他说：“你是怎么看出来我有这方面的才华？不然你跟江队长说说，把她换成我呗？”
冯知恩没再说话，他走出门去，点燃一支烟。
气氛当即有些沉闷，江远岸立刻解围道：“知恩大家早认识了，那个是贝斯手万翔，这个是键盘手林跃。”
我们握手寒暄。就这样，我成为Pulling Force的一员。
只要我排练，青蕊一定会跟着。有时会遇见万翔和林跃的女朋友，沈艾与罗小琴。她俩总是形影不离，不是同时出现就是同时消失，有时候在学校碰上，看见她俩在前面挽着胳膊走，后面跟着万翔林跃。
真是奇怪的排列。
有时候，街舞社的一帮女生也会跟着江远岸来这儿玩儿，排练现场时不时出现大合唱的场面。看得出，她们是Pulling Force的忠实听众，更是江远岸的铁杆儿粉丝。
罗小琴沈艾不在的时候，林跃和万翔便跟她们撒开了欢儿地玩闹。
凡是街舞社的成员，无论男女，走到哪里都有一种优越感，只要一跟别人说起自己是街舞社的人，面容中就有一股春风得意的神色不由自主彰显出来。
一开始我跟青蕊分析，大概是因为他们在学校大大小小的文艺汇演中出尽了风头赚尽了彩头，因此多露了几回脸儿出了几次镜得了一些掌声，就特感觉自己人五人六。
后来，我加入江远岸的乐队则又发现一点，就是他们在向别人炫耀自己的身份时，特显得自己跟江远岸有某种密切而别人又无法企及的关联，所以无形之中，好像都以有这种神秘的关联而傲气。
所以我最受不了那帮女生看我的眼神。我能看出其中露骨的敌意。尤其在排练时，唱到女声部的时候，她们更是会争先恐后地表现，用高亢到略带发颤的声音盖过我的歌唱。
“她们怎么都那德性啊，有什么可牛叉的？”这是青蕊那段时间常说的一句话。
乐队在排练时都只为排练，即便在休息时，每个人也只纠正自己的不足，很少会通过语言去表达，而是只用音乐和默契去传说。排练不过关的时候，江远岸总是一遍一遍地说“停”、“再来”，却从不明显指出是谁的不足，这对于初来乍到的我感到有些压力。尤其江远岸在身边，我会有种莫名的紧张。
在我加入Pulling Force之后，叶青蕊不止一次地要我去为自己的爱情理想转为现实，用她的话来讲，天时地利人和，不需要再犹豫再沉默，更不要为那些女生留得半点机会，索性让她们的幻想失望到底。
“你说江远岸真没女朋友么？”我问青蕊。
“那不废话！你看不出来啊？有还能不跟着他？”
“可是我听说……是听沈艾和罗小琴说的，他原来有个挺漂亮的女朋友，叫饶初梦。”我故作无意地说。
好奇心已然被打开，止不住想对江远岸的一切去了解的更细更多。
青蕊歪着头看我一眼，说：“你老人家没事吧？管她是谁呢！你还想谦让一把啊？反正就我所知，江远岸现在的情况是没有配偶没有对象，甚至连暧昧的对象都没有。”
但我还是觉得像江远岸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机会单着呢。
“学校女生千千万，为什么他要选你？巧合么？或许有这个因素，但退一万步讲，他街舞社那么多女生，不能说个个能歌善舞吧，但也总会有那么几个合适的吧？他想找个人多容易，而他偏偏在无意中听了你唱的几句歌，就断定你能扛得起乐队的大梁并且当机立断。由此可见……”
青蕊字字珠玑为我分析并不断鼓励我。
“你只需稍稍迈出一小步，就能取得胜利果实。颜染茉你勇敢些嘛！也许就是他先瞄上你了呢！”
可我仍觉得这是个不可触及的太过美好的幻影，怕一旦染指，拿捏不好结果碎尸万段。我只把自己定位于乐队的一员，能跟江远岸这样相处已经很满足了。
我觉得他主动请我加入已经是老天爷发慈悲对我最大的眷顾。我需要时间去解释一切，不偏不倚顺其自然，既然我们已经以这样的方式在一起，那就让缘分慢慢来。把歌唱好，是能让我做得最有力量最热血沸腾的一件事。
就这样，我静默而安心地等待一件事的渐渐发生，像等待一场梦的无中生有，而上天却给了我一个始料不及。
我的第一次演出，是在学生会组织由企业赞助的联谊活动的开幕式上。这仅在我加入Pulling Force半个多月后。
临上场时，江远岸紧紧搂了我一下肩，他周身的温度传到我身上，我感觉心脏好像被烫了一下。他目光转向我，一股坚定的力量向我袭来：“准备好了么？”我点头。接着，他将我的手牵起，朝舞台奔去。
站在舞台上的我，看着台下人头攒动的观众有点小激动。我甚至听到台下窃窃私语，他们或揣测或奇怪，Pulling Force怎么冒出个女生。
音乐响起，先是电吉他发出的一阵低迷而悠远的曲调，凄凉单一，将人的心拉入沼泽。之后贝斯发出一个承接，乐器依次奏响，曲调开始变得明朗而澎湃。我渐渐入戏，紧张的情绪抽丝般消散，心底那点星火从身体里向外冲撞，我感觉自己要燃烧了，身体像喂饱的火苗一样激烈震颤。
一场暴雨后的世界醒目苍白
十字街头的岔口让人疑惑
你从我眼中疾驰而过
风在嘶吼心在颤
时间把我们一一解散
我却依然记得
你带着失真的笑脸仓皇涂鸦
那场孜孜不倦的梦的色彩
……
曾经的少年追梦般飞啊飞
我向往你如同日光般追啊追
后来不知为何你停留脚步
是梦飞太远我已疲倦抓不住
而你手中依然紧握着断线
狠狠看风筝在天边渐渐飘远
你的梦上云天
我的梦上云天
……
曲子在结尾处开始渐行渐远，每一个音符在缓缓飘荡于天际之时，键盘又将一连串的重音狠狠敲下，最后，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四周围掌声雷动。我看到青蕊在人群前方夸张地尖叫着：“颜染茉！我爱你！我爱你！”舞台上，江远岸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的首演完美落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