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蕊给我的那封信用了好几页纸，纸上的字迹不再挺拔娟秀，每一个都病恹恹的孱弱无力，每一笔画中都有颤抖的痕迹，我甚至能想象到她是怎样困难地握着笔。
这样长的封信，像她那些日子以来的日记似的，每一段的终结都标记了详细的时间，在最后的一页里，有一次她只写了两行就中断了。
我看着这封信心里一片狼藉，哭得是恨天恨地，连死的心都有了。
茉：
我知道总有那么一天就算我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向你再说出一个字。知道吗？这病让人太疼了，浑身疼，连喘气儿都疼。现在，止痛药都没办法有效缓解我的疼了。
可趁我现在还能说话的时候你却不理我了，让冯知恩请你来你都不来，你怎么这样啊，最气人的是，你怎么能把我拉进黑名单呢，连邮件都不看！臭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啊？尽管我懂你这些烂毛病跟你略微凄惶的成长有关，但毕竟一味的敏感逃避偏执孤傲也不是什么光荣品质，何况你表现出来的尤其过分。
那天晚上本来话到嘴边好几回了，可你回回逼我咽回去，咄咄逼人的神情又二又无耻，我当时真有扇你两耳光的冲动。可算是抓着我把柄了是吧，而且还是现行，你扬眉吐气了？还有那次，大中午那么热，我冒着酷暑兴致勃勃去找你想跟你说江远岸的事，可刚一说到他名字你就急得六亲不认，劈头盖脸教训我一顿，话都不让我说转身就走了。
说你敏感吧估计也就一根筋敏感，其余的全都没上弦，迟钝地让人吐血。你真是个笨女人。
那晚从江远岸的屋子里跑出来追你，我疼成那样，冷汗顺着脖子往下直淌，连走路姿势都变了，全身颤抖你没看出来啊，也不过问一下看我是不是不舒服，还摆出盛气凌人的架势。不过一想到你看见我和江远岸躺在床上时的反应就又想笑又心疼，你是在意成什么样子了呀。咱俩也真是冤家路窄，每次关键时候都得撞一起。可是笨茉茉你就真没看出来吗，我们什么都没做呀！
在我知道我们都错怪了他以后我就不能坐视不管了。可你什么都听不进去，我觉得江远岸可怜于是自己去找他。当时也不只想给他些安慰吧。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情况就是这样，冥冥之中我知道这也许是跟他最后一次见面了。
本来我是打电话约他出来的，可他当时心情差到极致说不愿见任何人也不想出门，语气哀丧地让人心酸。我不放心于是就去他家里找他了。敲门敲了好一阵他才开门，那时他就醉了，看见我就抱着我哭，埋怨你怎么不理他，他给你发了无数条短信若干封邮件可你怎么连看都不看一眼，他问是不是你根本就不在乎他，为什么他说什么你都不信，还无视他做的任何解释……
他就那样哭哭啼啼闹了好久，哭完后又自顾自喝着闷酒，我一直在旁边看着，他说你敏感地有时让人不敢触碰，向你保留好多事情不是有意要瞒什么而是太在意你的感受，左右权衡总想找到一个最稳妥的方式向你表达，可到最后还是搞得那么糟。而且是你爸对他有言在先。他说他当时是多想让这个秘密自动消亡；还有饶初梦，他直言，不愿看她就这样跟着你爸。他对谁都想尽善尽美，怪不得饶初梦利用他简直就是信手拈来。
茉，不管你看这封信的时候是否已经知道这狗血的事实，今后学着去相信吧，连你的敌人都从你身上获取了信任更何况是你的爱人。我之所以会知道，是江远岸实在没办法了，他太想跟你解释，短信电话邮件，可你统统不接不看，万般无奈下他才告诉我。你也可以看下邮件，里面应该还存着他发给你的东西。
那我们现在来谈谈江远岸吧。他真心爱你的样子让我动容，到后来甚至嫉妒。有时我会骂自己，叶青蕊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啊，干嘛为一个一点都不爱你的人这么自演自导煞费苦心？好不容易遇到冯知恩觉着这该是个好的出口吧，可最后还是辜负了他，我都觉得我罪有应得了。不过现在觉得这是上天对我的怜惜，这样的结局最好，让我带着我的爱离开，不然该怎么收场？
其实如果那天晚上你不曾来过，对我而言就已经完美无缺了。你今生都会有一个让你一辈子感念并且值得回忆的好姐妹；我们在一起的所有岁月将无限美好；而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是那样爱着江远岸，但你也就不会知道我爱上他的时间并不比你短。只是，他的一笑一颦只为你。
还记得我们初相遇的那个夜晚吗，星空美得无以加复，而我也心碎得无以加复。在他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自己没戏，他对你那种细致入微的深情根本是在无意之中就表露无遗，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清楚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那就是没有位置，所以我就连输的机会都没有。直到后来，他跟饶初梦之间的是非让我觉得他对一个人的好也并非那样滴水不漏，而我是自私的染茉。我的生命这么少，遗憾却这样多，所以无论怎样我都要去做。
真正向他表白就是送他贝壳风铃的时候。你还记得那些被我捡拾又小心珍藏的贝壳吧，我把它们一只只串起，镌刻，描色。它好看吗？
跟你说说我是怎么向他表白的吧。当时我很直截了当，说：“江远岸我爱你。”他一脸迷惑却非常惊诧，看着我摇头。我对他说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也是一直以来的事，他问我想怎么样，我说想用我所剩不多的时间和他在一起，他以为我是指出国，垂着首不再看我。后来他送我回旅店，一路都沉默无言，心思比天空堆积的乌云还重。等他返回的时候就下起大雨。
表白的结果换来他不冷不热不近不远的对待。我不知道这叫不叫模棱两可，但总能触到一种比亲切更亲切比冷漠更冷漠的感觉。原来那个字一旦说破，痛快之中溢满苦涩。后来再见面的时候尴尬诡异，明知道没有结果可还是幻想着让自己充满期待。
所以就是这样啦。
那天你来公寓之前他一边自顾自地诉苦一边把自己灌醉，完后他才忽然好像意识到还有我在，他说他累了要去睡觉就不送我了，让我早些搭车回学校去，还叮嘱我走时帮他把门关好，然后自己栽进床里昏睡不醒。
那是我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那么近地靠向他，如你所见，肌肤贴着肌肤，安静地躺在熟睡着的他的枕边。
有时候觉得江远岸是挺累的一个人，饶初梦的诡计其实一点都不高明，无非就是利用远岸对她的保护而已，可他就是死扛着。说实话我当时也很失望，一个人看走眼不算什么，但两个女生都看走眼。看着他一直不肯承认却又无法澄清的样子我又爱又恨。然而结果真得是他所说的那样。饶初梦，我肯定我比你更讨厌她，从一开始就是。
所以那晚我那样仔细地端详着远岸，好想看透这个人的心到底是怎么长得，为什么要这么善良任人摆布。而他就深深地醉着什么都不知道。我轻揉他的黑发想为他解忧，想驱走他的难忍和孤寂，想拥进他的怀里。可我能做的，只是在他唇边留下一串只有自己怦然心跳的亲吻，而他却毫无感知，唯一能给我的温存便是带着醉意微微吐纳的呼吸。
所以茉，这究竟是巧还是不巧，为什么这种事情连他都不知道却被你撞在眼里？完全是什么也没有做却被你看到了所有。有时我会想象千万种如果，哪怕是其中任何一种，今天的我们都会好过很多。
因此必须要有一个人离开，而上天恰好选择了我。只是太对不起的，就是冯知恩了。
情人节他送我的礼物，美丽浪漫，可我却哭，除了感动更多是愧意和承担不起。当烟火燃尽气球飘远，只留一地焦黑的残骸和空中游荡的烟雾，那些心形气球一只只隐于天际，我多怕他付出的盛情会像烟火和气球那样最终无形无声或一片残局。
倘若这个世界上没有江远岸而只有冯知恩该多好，我一定会被他感动地无以加复然后缴械投降。可惜如果只是如果。冯知恩是个好男生，他对我的爱都有点不真实了，甚至还为我把烟给戒了，想想这点都觉得幸福，但我终究还是辜负了。
亲爱的茉，这封信写得我好累啊，一天又一天的，从东方微白一直写到霞光暗淡，如果还有力气我一定还会写下去，把今生今世想对你说的话，好听或难听的话统统写给你看，可惜不够了，什么都不够了，时间、力气、精力、我太累了，那就到此为止吧。去找江远岸，去追上你想要的爱……我累了，想休息。念安。
蕊
2006 8 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