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多后,我在江城开了一间很小的茶楼,名字叫“远岸浮光”。
而此时,我对这座城市每个城区的大街小巷都已熟稔于心,几乎是一有时间就游走在这个城市里。我把这里的每条公交线路都印入脑海,甚至觉得它已像我的身体般那么熟悉。我目睹了它在任何时间里的样貌,并把心情托付给这个它的每个角落。但偶遇这件事情却变得像神话一样不可触及。
无论我与这座城市多么愈加贴近,在一分一秒的时间里,最初热忱的亲切感就愈加趋于冷漠。有时坐在大巴上,车窗外匆匆后移的景物会扫的人不由得心慌意乱,熟悉的城市之光会忽然陌生又模糊,我像是被人丢弃在这里一样失了方向,每当这时,眼泪就无法抑制地往下落。
我不知道当我开始学着使自己努力温暖并勇敢争取的时候,是不是真得有些晚了。我满心的期待和热情都无的放矢,所有的想念因无处落脚而不着边际,就像歌里唱的那样:失去你的世界荒芜一片/悔恨静静蔓延/那回忆如风雪/可不能够冷却/对你如火的爱恋……
来讲讲远岸浮光吧。它是我在闹市之中寻了一处略微安静的地方。
这间小茶楼尽管面积很有限,但从里到外装修的一派清幽雅致。我多希望江远岸某一天走在这个地方,不经意间忽然一瞥就看见“远岸浮光”这四个字,然后循着熟悉的字眼踏进门来。
茶楼从建立初期到开业,我没有做过任何宣传或广告,在车水马龙的繁闹街边悄无声息地建起,又默默装璜。当一座完整的茶楼坐落在这个四处高楼大厦灯红酒绿的繁华地段时,它静谧的样子与周围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甚至格格不入得太过落寞。由于它的名字起得也并不像一般茶楼那样容易让人识别身份和功能,所以起初没有人知道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的。
最开始进来的客人大多都因为好奇,询问后知道是喝茶的地方,面色会从未知的茫然变为已知的麻木和无动于衷,接着就转身离开。因此,茶楼在最初发挥最多的作用就是充当下雨天路人避雨的地方。
那时候聘请的茶艺师和服务生一个个离开,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在,为偶尔光顾的客人端茶递水,表演着从生疏粗浅到娴熟深入的茶道。而赚来的微不足道的钱还不够房租的零头,然后我就不停地从颜子名留给我的那笔钱里挖个一两笔填补亏空。
五个月,半年多,抑或是更长的时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维持茶楼的状态像沙漏一样渐渐颠倒过来,艰辛一点一滴地消失在瓶颈的另一端.到茶楼消费的人逐渐递增,而我渐渐忙不过来,于是这里一改门庭冷落而变得人影憧憧,我重新招兵买马到处张罗。
又过了半年多后,这儿已略有宾客盈门的景象,时间一久,我发现来这里的人大致可分为以下三类。
第一类纯粹是为品茗享静放松心神。这些人往往对茶及茶道情有独钟,文化修养极好,精神品味颇高,且经济宽裕,所以才会消费甚至是花昂贵的价格来这里喝顿茶。这些人并没有多少闲情闲空,相反大多是都市里最忙碌奔波的身影,有年轻的公司白领金领,也有中年企业家和单位高官,他们是格外甘愿在这个浮华都会里寻找清静之地,以追求灵魂至上精神享受的群体。
他们大多都在这儿办了高等级的会员,只要有空就会来此光顾,间隔的频率从几天到几个月不等,但只要来这儿,通常是会花半天甚至更长的时间品茶赏艺,把玩茶具,或者干脆自己亲手舞弄茶道。就这样一壶茶就一本好书,间或来一盘茶点,就能耗散半盏时光。他们有时也会带自己的亲友来这儿休闲谈天。
当然也有单单看重这里的安静清雅而来谈生意的人,这种顾客和由第一类顾客介绍来的人就构成了来“远岸浮光”第二种消费群体,在这个群体中,有一些人会转为第一类顾客而成为这里的固定消费者。
至于第三类,就是一些流动性较大的顾客,大多都是来此地旅游的人,以及某些突然间心血来潮就忽然而至然后又后会无期的人。
然而,就在这么多的人里,却始终没有江远岸的身影。
一天又一天的时间累积成一年又一年,我仔细望着镜中的自己,忽然发现镜中那张因为热切等待而失色的脸,已然全无学生时代青涩稚嫩的容光,黯淡如在时间里蒙上了一层光阴的尘埃,就这样看着看着,涣散的眼神里凝出两汪眼泪。我在岁月中老去,可要等的人还没来,这简直变成一个后会无期的噩梦。
难道他注定是我生命里给过我一瞥惊鸿却要消失不见的人?等待的热切和活力已经冷却又僵硬,可等待已经变成停不了的、无法让外力制止的惯性。
时间对我而言太过迅疾,却又像自叶青蕊离开江远岸消失的那一年起再未流转,以致我经常分不清楚自己是在等待,还是在静止的时间里接受重复的惩罚和审判。
冯知恩以视死如归的精神发愤拼搏了四年时间,这期间他修完了从本科到博士的所有学分,并以优异的成绩圆满毕业,然后以海归的身份捧着计算机博士的头衔衣锦还乡,他老爸高兴万分,稍稍动用了下关系,就把他直接送进国内一家首屈一指的高企做了高级软件工程师兼主管。戴琳琳凭借着勤工俭学和一贯刻苦努力的作风念完研究生,回到家乡在省会城市立了足,顺利进入一家杂志社成为一名白领。万翔和林跃也各自有了着落。万翔为了自己心中恒久不变的音乐梦想,在毕业后成了北漂大军中的一员,后来进入一家著名的唱片公司成为一员杂工,半年前又传来喜讯,说他已经从杂工成为音乐助理。而林跃在自己的家乡当了一名中学老师,并携手心爱的姑娘,随时都会步入被时下人常称作是坟墓的婚姻殿堂。
他们总会定期从各地赶来茶楼与我小聚。
生活在波澜不惊地持续着,就这样每天眼见着形形色色的顾客,接收着各种各样的要求或是建议,在不断的改进中尽管生意谈不上有多兴隆,但几年下来也算顺风顺水,积累了不少的顾客。
某种程度上讲或许也算充实吧,可那种强烈又厚重的空虚和无望所带来的灰暗艰涩,占据了我大量的感情色彩。尽管我努力学着打开心扉去接纳不同的人、好多的人,尝试着让自己去融入人群,尝试让他们的喜怒哀乐影响我的心境,甚至有时企图可以从别处获取能够盖过叶青蕊和江远岸给予过我的温暖,或企图用更大的创伤来遮掩心底已有的痛楚。虽然我并不是故意,却也在在伪装着另一幅表情在陌生人前假装快乐,在朋友面前故作释怀,可无论面对怎样的脸孔怎样的情怀,在我眼里都有种过尽千帆皆不是的苍凉。
一旦一个人的时候,就不受控制地不断回想自责和埋怨,尽管已不会再惊天动地地痛哭或歇斯底里地难过,可无法发作越积越深的情绪往往让人时常只因为一个场景一个片段或一句歌词就泪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