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的空调已经彻底修好,而那个电暖气依旧摆在床头,刁馋在上面卧着,一副兴意阑珊的样子。我把它抱起,望着电暖气不由得恍神,仿佛置身一场突如其来的梦境,让人惶恐,却又有种无法拒绝的引诱。
戴琳琳雷打不动地沿袭着从工作以来养成的习惯——每晚睡觉前必做瑜伽。说是对于她这种成天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久坐而逐渐臀部肥大胸部下垂的白领,如果再不加以补救,不到三十身材就得走形地面目全非。她还非拉着我一起做。
我心不在焉地做着那些让人四肢发麻的动作,却一直注意着对门的动静。直到十一点半,听到门外钥匙在锁孔里扭动的微弱声音,随后门被打开,然后关上。我站起身来,但在这一刻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犹豫,脑海里充斥着千奇百怪的念想,它们更像是在欲望母体上萌生出的枝芽。
我深呼吸一口,还是从卧室把那个电暖气推了出来。
我敲敲萧倚年的门,刁馋跟着我出来,站在我脚边。
好一阵子都没有动静。我正要推着电暖气转身时,那扇门开了,萧倚年光着脚,身上松垮地套了件浴袍,头发湿漉漉地掉着水滴。
他看了一眼放在门口的电暖气就明白了,嘴角微微一挑,挂着淡淡的冷,皱着眉说:“你太客气了,其实不用这么着急。”
我有些尴尬的笑笑,说:“麻烦你帮我修空调,那个……有账单吗?”
萧倚年脸上露出一抹随即而散的轻蔑,“你是想还我钱吧?”
我指微微点头,没有作声。
他叹口气:“其实你真得不用这么客气。”
他向我轻俯身体,头一偏,嘴唇靠近我的耳根,几乎要与我贴面,一股夹带着隐隐幽香的湿热从他身上散发,这股味道瞬间将我俘获,我不禁屏气凝神。他发梢上的水滴滴到我肩膀,渗入质地单薄的睡衣,很快浸湿一片。
萧倚年语气淡漠地吐出一句话:“如果你对我的帮助真这么急于感激的话——”他停顿下来,离我更近些,然后轻轻地说:“那就请我吃饭好了。”完后他随即站直,松口气又说:“时间不早了,就不请你进来做客了,早点儿睡吧。”
他退回房间,随手把门关上,留我一人在空荡的楼道里,旁边依然是哪个没有送还回去的电暖气。刁馋的慵懒地打了个瞌睡,然后弓起背来伸了个懒腰。
“赶紧回来吧,你不怕着凉啊。”戴琳琳倚着门框催我。
无奈之下我又推着暖气回到屋里。
门一关,戴琳琳一脸诡笑:“碰一鼻子灰吧?”
我怀着一种被戏弄的耻辱恼怒道:“这是什么人呐?”
戴琳琳脸色一变,盯着我挺严肃地说:“什么什么人?我看你才什么人呢!你干嘛跟他那么客气啊?”
我愤愤不平:“那叫客气吗?有借有还天经地义吧,他替我垫钱修空调,完事我把钱给他也理所当然吧?”
戴琳琳一摇头:“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放在别人身上这些事都毋庸置疑,可你跟他不一样吧,你这么急于把一切都弄得那么泾渭分明,他当然不领你情了。”
我无语。我太知道经过年三十儿的那个晚上,我和萧倚年之间就已经不再是一潭死水了,其中泛起的微澜在我和他之间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反应,无法直截了当,无法不理不睬,无法视而不见,也无法迂回婉转,好像做什么都不能自在。
萧倚年那些一直被我执意当做玩笑的表白,其实早已在心底不知不觉起了作用,而其中真实或虚假的成分让人无法捕捉。
当晚,我和戴琳琳挤在一张床上,她翻来覆去好像怎么躺都不舒服,还时不时叹口气,最终打开灯,正襟危坐向我开口:“颜染茉你知道你有多愚蠢吗?”
我一手挡着光线,无辜地说:“好好的不睡觉,怎么教训起我来了?”
戴琳琳掰开我的手,说:“不是要教训你,是太想让你明白。是,你现在依然体态婀娜容颜姣好,一切还都在保质期内,可你有没有把现在和大学时期的照片拿出来对比一下,染茉你真得不再年轻了,六年,简直就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你抛热泪洒青春地去等一个至今死活未知下落不明的人并且还要再继续等下去,是不是痴情过头了?是不是很愚蠢?”
没等我回应,她一激动跳下床去手舞足蹈继续滔滔不绝:“咱都是再没几年就要三十的人了,已经不能继续做二十出头的小姑娘那种义无反顾的壮举了,起码为自己负点责行吗?我知道你舍不得,并觉得有愧于他,可仔细想想,真有那么深沉的爱值得让你这样去等吗?而且时间已经很长了,足可以证明一个人的无情了吧,如果真有那么深沉,也只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语气缓和下来:“染茉,姐妹儿看着你这样一年又一年的不明不白地耗费着,着急啊。去重新好好爱一个人吧。”
我差点落泪,苦笑着自嘲:“怎么会是他无情?当初是我太过任性,辜负了他的厚爱和信任,还用一种幼稚的残忍和冰冷的无情把他逼走,好像是我很脆弱,却生出一身坚硬的刺来把他戳伤,想都想得出他那时得有多痛……是我太坏。”
“可那不是真的不是吗?只是……只是由于你的无知,不知情,所以才难以承受,而且也太……太伤心,所以……”戴琳琳支支吾吾,都不知该怎么安慰我。
也可见,我根本不配得到安慰。
我叹口气说:“你说得对,我们根本就没那么深沉又坚实的爱,不然当初我就会去选择相信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染茉,我完全不否认你们之前的感情,其实……”
我摇摇头,“别说了戴琳儿。”我抹了一把眼角,心里只有说不出的苦涩和亏欠,以及对江远岸的心疼。鼻尖涨满酸辣辣的味道,最后我问:“喝酒吗?”
戴琳琳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说:“改明儿你把那茶楼改成酒馆儿算了。”
我悲情地笑笑。
其实她不知道,我太钟情于这种独酌独醉的畅饮,在将醉未醉的时候,可以深切去感受旋转的世界在颠覆之前的宁静,更可以体会到那些沉重的过去逐渐变得轻盈,而身体像被抽空似的飘然,甚至可以触摸到禁止的时光,好像稍一用力就能扭转到过去。而这些感受,是周身人言喧闹灯光流转乐声轰鸣的酒吧所不能营造的,因此我对享受独自安静喝酒这件事情甘之如饴。
戴琳琳虽然嘴上那么说,但一听到喝酒还是两眼放光,一副不醉不归的架势。戴琳琳不仅豪爽,更有千杯不倒万盏不醉的惊人酒量,而且刚喝几杯的时候就会面颊绯红双目迷离,害人以为她已经醉了,实际就像个“假动作”,等你醉得不醒人世的时候,她还在那儿看似神情恍惚实际头脑清醒的地跟人推杯换盏。那晚,我和她不知喝了多久,总之第二天起来,空酒瓶和易拉罐摆满了半见方米的吧台,茶几上还有几只空酒瓶。
翌日,我从醉酒中苏醒,是源于戴琳琳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连刁馋都被吓得浑身乍毛,赶紧缩进我的被窝。我在睁眼的一瞬间感觉到剧烈无比的头痛,就好像有双手在我脑壳里向两边扒。
我不由得锁紧眉,艰难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被一张厚厚的毛毯盖在软体沙发里。
戴琳琳光着脚从卧室冲出来,衣冠不整头发散乱,而且表情狰狞。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问:“怎么了,我家有耗子把你亲了?”
戴琳琳“嗷”一嗓子吼出来,然后咆哮:“下午三点四十的飞机,现在都快两点半了。”这不要误点了吗?
我忍不住冲她大喊:“那你在这儿愣着干嘛,快收拾去呀?”
她又“哇”地叫了一声去整理了。
人在情急之中就会手脚忙乱忘东忘西,本来戴琳琳的行李很简单,加上前一天逛街买的几样东西总共就两大件,可她一会儿是证件弄丢了,一会儿又钥匙不见了,为找东西把简单的行李铺了一床,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能不能赶上啊”“这可怎么办”之类的话。
正在此时冯知恩打来电话,问我俩怎么谁都不接手机,我则用最快的语速简要把我们现在的窘况及原因陈述了一遍,冯知恩知道我这里已经乱作一团,于是嘱咐了两句就挂了。此时,我看到手机里显示着五条未接短信和十几个未接来电。
我刚放下手机帮戴琳琳收拾,萧倚年又打来电话问我进货的事,而此时戴琳琳就在我身边抓狂似的一直喊着“还能不能赶上啊”,以至于萧倚年说了些什么我完全没有听见。
末了,萧倚年重申似的提高音调大声问我:“颜染茉,你那边怎么了?”
坐上萧倚年的车,心里踏实了许多,我和戴琳琳不约而同地长长舒了口气,然后相视开怀大笑。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着急。本来戴琳琳计划在我这里小住两日,但是前一晚在我敲萧倚年的门时她接到社里的电话,说临时有个去香港的公差,次日晚上十点半的飞机。说是去出差,实际就是拉广告赞助,本不属于戴琳琳的职责范畴,她若拒绝也没什么,但又不想辜负领导的有意栽培,加之时间上来得及,所以当下就很痛快就答应了,结果陪我喝酒差点误了事。
在飞机还有一刻钟起飞的时候,萧倚年带着我们火速抵达机场。换好登机牌后,戴琳琳崇拜地看着萧倚年并向他深表谢意,那眼神露骨得恨不能以身相许了,而剩下的时间就不够她跟我依依不舍了,她迅疾又用力地给了我一个拥抱后转身发足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