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的某一天,持续数月的淫雨终于停歇,堆积在天空的乌云渐渐变得轻盈,最后身姿摇摆地被微风吹开,于是久违的日光洒向人间。
萧倚年已经连续请假一周,具体原因没说,只说最近有事。虽然住对门,但这一周以来我始终没有见过他一面。而这一周,茶楼生意忽然火爆起来。我每天忙得披星戴月,无暇估计其他,倒是张薇挺想念萧倚年的,期间给他打过两次电话,嘘寒问暖的。我问张薇是不是喜欢他,张薇无奈地说,早就把在他身上产生的男女之情转变为革命友谊了。
我惊异不已,问:“连这都能突变?”
张薇说:“连傻子都看得出他对我毫无兴趣,连瞎子都看得见他对谁有意思?”然后挺鄙视地瞟了我一眼说:“我虽然不知道你一个外乡人来这儿这么多年到底为了什么,但我毕竟是个女人,所以也能猜出个大概,人吧,别太为难自己。”说完,她自己颠儿了。
不知张薇的话触动我哪根没坚固起来的神经了,我忽然就有种声泪俱下的悲伤,然后随即收住这种情绪,长长嘘出口气。
站在办公室的窗边,看着外面响晴的太阳,我决定给自己放一天假。把一些事交代给陈姐和张薇以后,于是大清早的又从茶楼踱回公寓。回到家,看见刁馋已经悠然自得地卧在阳台的摇椅上晒起了太阳,神情慵懒目光散乱,像个醉猫似的。我打开所有的窗户,放开巴赫的小提琴协奏曲,兴致昂扬地准备大扫除一次。
就这样勤勤恳恳忙了整个上午,家里每个房间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洁净如新一尘不染,我甚至连玻璃窗和天花板都擦了一遍;阳台上搭满了洗净的衣物和吸收紫外线的被子毯子。最后,我把自己从头到脚清洗干净。之后拖着腰酸背痛的躯体在飘窗前的睡椅上躺下来,头发搭在靠背上沐浴日光,大半个身体融在一片亮光里暖洋洋的。
躺椅旁边摆着的那盆木槿,正迎着太阳火辣辣地盛开着。
我扭过头向屋内看去,萧倚年的电暖气无处安放地立在卧室的床头,有点儿孤零零的样子;我又懒懒地逆着光朝外望去,又看到萧倚年的车停在花池旁。看着看着,不知不觉有些想睡,可肚子却饥肠辘辘,甚至眯着眼幻觉出的光点,都能想象成是炸的脆生生黄金金的柠檬猪扒。我想我是饿得不行了,把幻想都弄得这么秀色可餐。我咽下一口毫无滋味的口水,然后勉强打起精神重新起来。
按响了萧倚年家的门铃,不一会儿门被打开。萧倚年衣冠不整面容憔悴地出现在我面前,他顶着一团乱糟糟的头发,唇边和下巴长出极短的胡子。他一手捧着调色盘,指间还夹着一支画笔,银灰色的衬衫前襟有被颜料污染的痕迹。虽然他整个人一派萎靡不振,但眼神中闪烁着一种过度兴奋的熠熠的光芒。
他好像还没从他专注的某件事情中彻底抽离,因而在看见我时有些阴冷而木然。此刻,他所有的热度和感情都凝结在眼睛里,可他明明是看在看着我,却明明没有看见我似的,像在放空,抑或是在喘息。
一时间我有些口吃,本来自然而然想说的话忽然好想变得多余,多余的还有身边的电暖气。
“……那个……我刚整理房间,天气也暖和了……它没地方摆……这个,先还给你。”我就这样支支吾吾语无伦次起来。
“好,”萧倚年退回去,说话也是木木的,“你先帮我推进来吧,放这里就好。”他拿画笔一指。
我把暖气推了进去,看到门口放着一双女士的白色帆布鞋,一边的架子上挂着一个女士挎包。
“呃……你吃午饭没?我请客。”我顺手指指门外。
其实这才是我真正的目的,尽管此时知道这个屋子除了萧倚年还另有其人,但我还是问了一句,虽然也大概猜出他会拒绝。
萧倚年果真痛快地拒绝了,说有事在忙。我表示完全理解地点点头,然后退出房间,走向电梯口。
我听得身后门被推动的声音,忽然有人问:“顺便给我带回两份好吗?”
我扭过身,萧倚年明显消瘦的身体倚着门框,眼睛像回了魂似的实实在在地盯着我。
“想吃什么?”我问。
“就按你吃的带吧。谢了。”他冲我有血有肉地微笑了一下,跟之前的样子判若两人,灵魂重新附体。说着,他往里一抽身,将门关上。
我再次敲响萧倚年的门时,手里提着两份打包好的饭菜。门很快被打开,来开门的是一个姑娘。被打开的门又很快被掩上,她干脆站在门外,亦把我挡在门外,我本能地向后一退,以免跟她零距离地贴面。而这姑娘就这样警惕地看着我,白净的小脸上缀着一双典型的丹凤眼,她粉嘟嘟的笑嘴一噘:“找谁啊?”
姑娘的语气很冲,不知恃着谁的宠而这样骄横。
我很快发现她身上的睡袍很不合体,套在她身上又空又大,一直托到地面只隐约露出她赤脚的脚趾,而且腰带也只是很松的打了结,大半个香肩露在外面,暴露的部分一直开到胸前。
“萧倚年的午餐。”我急速把她打量完毕后面无表情地把手中的食物提至她面前。
姑娘先是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然后伸手拨了拨她利落的短发,才用两根手指勾住她面前的那袋食物,接着一声不吭地转身回去。
在她把食物提过去的那一刻,我就立马扭身,当我把家门打开的时候,背后“嘭”地一声关门声。就这样,从早晨开始欢喜的心情陡然下沉,愉悦度突降至零。
就因为那个女生看我的眼神里带刺儿?是的,不仅带着刺儿,还带有一种类似挑衅或战斗的意味,一种防守和进攻同时并存的意味。难道她被我侵略了吗?还是她觉得她有什么是值得我去争抢的。是她自我感觉过于良好?还是……我一瞬间心烦意乱起来,喝了两倒杯水,倒在床上。
短暂的一小会儿却让我翻来覆去地把床单都绉乱,睁开眼,竟觉得明亮的光线太过刺眼。跳下床将窗帘闭紧,然后到酒柜拿出两瓶百加得,顷刻饮尽。很快,脑中的昏沉愈演愈烈,不容我再胡思乱想其他,世界在一瞬间颠倒,颠倒的还有我刚填饱饭又注了水然后又紧接着猛灌了一瓶酒的胃。我急速奔向卫生间,然后不可抑制地吐了起来,边吐边难受地想:这是要非虐死不可。而我可爱的刁馋就坐在在我身边睁大双眼安静地观摩着。
漱完口,我带着晕晕的脑袋和空空的胃摇晃至床边,接着倾颓下去,不知不觉地睡死。
在我睁开眼时,看见一片漆黑,要不是听到手机铃声和敲门声同时大声响着,我还以为自己仍醒在梦里。摸到手机,看也没看直接接起,萧倚年沉沉地说:“开门。”
我微弱地张张嘴,蹦出几个字:“有事吗?”嗓子像两块破铁相互摩擦似的。
“你没事吧?”
“……”我说不出话来。
“要是没事就起来开门,有事我替你打120。”萧倚年说得好像面无表情。
我晕头涨脑地起来,然后摸着黑去开门。萧倚年进来随手开了灯,我闭着眼又躺倒在沙发里。不知是饿的还是晕的,一时间我感觉天旋地转。
萧倚年倒了一杯水给我,说:“这才几点啊,就睡得不醒人事了?”看我没理他,又说:“收拾一下吧,我请你吃饭。”
一听到吃饭,我饥焰中烧的胃条件反射似的蠕动了一下。我撑起身体缓缓坐起,端起桌上的那杯水喝尽,然后拿手指随便顺了顺头发,用手腕上的皮筋绑了个很低的马尾。我神采飞扬地看着萧倚年说:“走吧?”嗓子好像缓过来一些。
他坐着没动,一皱眉,像端详一个怪物似的看着我问:“就……这样?你怎么敢这么自信?”
我理直气壮从容有加地说:“不可以吗?只是去吃一顿很平常不过的晚餐,又不是去参加什么晚宴。”
萧倚年咬着嘴唇,不可思议地皱皱眉,看着我缓缓道来:“很好,很好……现在出门不化妆的女人已经是很少了,不过像你这样出门敢不洗脸的女人,这年头已经快绝迹了。尤其,还是在一位男士面前。”
我只是觉得此时此刻吃饭更重要些,其余动作都属多余,当然因为饥饿,也有点儿慌不择路的意思。我惨淡一笑,说:“你这位男士不也衣冠不整胡子拉渣吗?”
他眯着眼微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