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到后来,手中的伞和水壶已然太过多余,我把它们放进包里,连相机里拍下的相片好像都能让我感觉到重量。又不知爬了多久,身体已经累得像失灵似的让我忘记休息,每一步走得更平稳,却更机械。这时候,我只心心念念地只盼快到终点。
每走一段,就问相反而来的人离山顶还有多远,而每一个人看到我累得面无表情的脸和有些佝偻的身躯,都善意地告诉我离山顶已经很近了。我知道在他们当中不乏一些折途而返的人,其实他们也不知道离山顶还有多远,但我还是充满着马上就要登顶的希望继续前行。可当路过某个旧得看不太清的路标时,我发现自己的位置还不曾走了整个路程的一半,认识到这个结果后我差点笑了出来,可是连向上挑起嘴角的力量都没有。
原来,笑也是需要有力量支撑才能做到的。
我浑身热气腾腾像燃烧了一样,汗水雨水凝作一片沾在衣服上,又贴在皮肤上,竟有种被洗练的感觉。就这样继续向上爬着,感觉到累赘的已然不只是肩上的挎包和相机,整副皮囊都成了累赘,连同脑海里的一切念想。什么出来散心开阔视野,什么游山玩水体验耐力,什么江远岸萧倚年,什么痛彻心扉懊恼后悔的过往,什么寒来暑去日日夜夜的等待,什么暗淡无光不明不白的将来,这一切统统成了我急于想摘除的负担。
我从来都没有觉着自己竟是这么臃肿,甚至连小时候学跳芭蕾练习脚尖站立都不曾觉得自己臃肿。而就是这种我从未感到过得臃肿,把自己在这样的山路上压得喘不过气来,可我却不得不负担着这样的臃肿继续攀爬。
就这样沉重地走着,渐渐地就找到卸下这臃肿的方法,就是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感觉,什么也不要体验,哪怕是这周身的险秀美景或沿途一朵漂亮的小花。因为,连仔细看一眼都不由让人感叹一番,然后变成一种心念和欲望,这样的欲望会很快化作那臃肿的一部分,让人加重携带一份新的重量而负累不堪。只有那样无欲无求也无所留恋地走着,使身体沉浸于痛苦却像修行一样地走着,忘记时间忘记地点忘记一切地走着,才能渐渐感觉到灵魂出离了臃肿的躯体,脱离了沉重的枷锁,而自由轻盈地在山路上飘荡。
终于,在抵达山顶的那一刻我像超脱一样,但就在下一秒,山风拂过沁着汗脸颊又钻入衣领,我打了个冷战,这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一种倦怠,连一步都不想再迈开。我知道,那些被我暂时逃离开的杂乱和沉重,臃肿地胀做一团又回来了。
一周后,我游游逛逛地到了北海,之后又乘船到了涠洲岛。六年前发生在这里的故事依然清晰,想起叶青蕊苍白的脸和心魂俱碎的哭泣,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六年前的这个时候,江远岸一边忙着毕业一边忙着旅行。如今回想起都觉得遥远得不可触摸,却依然在脑海里深刻地驻扎着,每个细节都让人痛一下。
我站在落日金碧辉煌的光芒中向南眺望,心里一片感喟。
三天后,我随一干人乘了一个多小时的快艇来到斜阳岛。我尽量让自己沉浸在美妙绝伦的风光里,可心却不由得想追寻六年前江远岸所踏过的足迹,觉着这场孤身一人的流浪有种前世今生的意味,就这么走着走着,忽然间潸然泪下。
我到处游荡着,辗转于不同的城市和风光,就这样二十多天过去了,心情像飞絮一样飘散着,怎么也收不拢。最后我还是一路向南来到了S大,站在校门口,站在这个情起缘灭的地方。
我兜转在校园的每个角落,多年前喂过的猫不知所踪。我到了那片榕树林前,入口处多了个标牌:禁止涂鸦爱护树木。我怅然,可惜当初没能在这里的某一棵树上留下同叶青蕊或者江远岸的只字片语。或许,当除青蕊留下了也不一定……我继续向里走着,快要到江远岸当初跟我表白的那个地方时我忽然止步,心里升起一种恐慌,接着头也不会的扭身飞奔。
回不去了。
还回得去吗?
人都不知在哪里呢。
我站在树林前的路边大口喘气,心里一片空虚。
忽然手机响起,是戴琳琳打来的。她问我是不是在S大,我诧异她怎么会知道,她鄙视地说:“你还真是天真,自己把行踪表露的这么明白都不自知?”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又说:“看你微博就知道了,走哪儿都签个到,你就不怕被坏人跟踪了?”
我迟钝地反应过来,问她:“你每天日理万机的怎么有空留意起我微博了?”
戴琳琳说:“是许瑶这个女人,一天到晚泡在网上,除了上淘宝估计就剩下刷微博了,就是她告我你来这儿了,你现在在哪儿啊?”
“你不知道我在学校呢吗?”
“废话,我是问你具体位置。”
“榕树林这儿啊,怎么了?”
“好,你站着别动,你已经被我跟踪了。”
“不会吧?愚人节可是早过了。”
话还没说完,戴琳琳就挂掉电话,我将信将疑地站在原地。
一刻钟后,戴琳琳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我面前,之所以崭新,是因为她把自己从小就一直养着的齐腰长发给剪了,顶着一干练的香菇头,还是红色的香菇。
我欣喜地抱住她问:“你还真得来了?”
戴琳琳则一脸无精打采地说:“我辞职了。”
我刚“啊”地大惊小怪了一下,戴琳琳就接了一电话。通完电话,她一脸正经说:“别激动啊,我把许瑶和高敏这俩女人也约这儿了,还有班长,他读完研后由于表现突出留校当老师了。”
我怀疑地看着戴琳琳,说:“真的假的?这么一呼百应啊。”
“那俩女人都住这城市,班长就更不用说了,看见没,学校那栋新建的教学楼后的职工宿舍里,有他一间房子。你一个人形影相吊地散了这么多天心,也该乏味了吧,你来这儿不就是凭吊过去吗?顺便把故人看了也算了。”戴琳琳碰我一下肩,正色道:“我辞职的事儿可只跟你一个人说了,替我保密啊。”
我瞥她一眼:“你看我是那种到处嚷嚷别人事儿的人吗?”
晚上六点半,戴琳琳、许瑶、高敏、班长、还有我,坐在学校附近一个小餐馆的包间里,班长身边还有一个女人,我认出她就是当年校医室里的那个小护士。
大家一开始还有点儿僵,戴琳琳一句话把气氛弄活了:“不错呀班长,你俩这姐弟恋终究修成正果了呢!”
当年那小护士红着脸笑了,班长也憨厚一笑,还搂搂他老婆的肩。
当年的小护士已经转行管理学校的阅览室了,班长跟她日久生情瓜熟蒂落,据说孩子都已经快上幼儿园了。班长老婆挺甜蜜地拿出手机让我们参观她儿子的照片,一脸幸福的喜悦。
在座的里面许瑶也有了自己的女儿,而且都已经上了小学。许瑶刚一毕业就嫁了人,但不是上大学时一直交往的那个学长,而是嫁给了一个大她十五岁的丧偶多年的富商。那男的也有自己的女儿,只比许瑶小八岁。
刚结婚那会儿,富商的女儿正处在青春期,叛逆得无法无天,日夜不分地跟许瑶对着干,用尽了打压、污蔑、威胁等一系列恶略阴险的手段排挤许瑶。而许瑶自己委屈得不得了,明知道这就是给人当后妈的下场,可还是为了富商硬忍着,打碎牙和血往肚里咽。好在那富商也慧眼识人,知道是非对错,而且处理家庭争端手段高明,知道自己一插手只会越来越乱,也知道许瑶善良,索性干脆对女儿不作为,当然对女儿的种种诬告和陷害也从不理会,这样一来就减了女儿不少威风。只一个劲儿地私下劝许瑶忍着,让她相信总有一天会变好的,并对她百般疼爱有求必应。结果功夫不负有心人,女儿就这么闹着反着,却渐渐接受了许瑶,尤其在许瑶怀孕的时候,比她老子还紧张肚子里的孩子。虽然扬言要好好欺负那个小妹妹,却看得出打心里疼爱得很,小家伙出生后生个小病小灾的她都急的哇哇大哭,因此许瑶感动得无以加复,就此和富商女儿的关系日臻好转并一天天坚固。现在俩人还合开网店卖饰品,许瑶也总算是熬出了头。
高敏现在是一所中学的语文老师。据她说,她和学校的另一个老师谈着一段不温不火的长跑且加时赛的恋爱,每天跟男朋友就跟两口子似的,可就是总觉着离结婚还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