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樱醒来时,白芷正在一旁熬药,因是侧脸,他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唯见他一身白衣血迹斑斑。然而重樱记得,白芷并没有受伤,因为孟婆并没有十分为难他,所以染红白衣的,是他的血。
那时他虽体力不支几乎昏迷,但他也的确记得自己是在离开了幽冥鬼界之后才彻底失去意识的。他也知道,他是怎么离开那个九死一生的幽冥域的。
“醒了,正好药也熬好了。”他朝这边望时,刚好看见重樱醒来,正试着起来时却因为浑身的伤口被牵动让他不由得皱了眉。他也不管他,自在一旁忙活,不一会儿便把一碗热疼疼的汤药端了来。
这时的重樱也已勉强支撑了起来。
“喝了。”
他一句话也不说,也并未看白芷一眼,只接了药碗,拿汤匙不停地搅拌汤药,好让它凉得快些。
白芷这时却忽然来了一句:“放下。”
重樱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又把汤碗放下。
正当重樱还在腹诽白芷救已把他救下,现在却吝啬起一碗汤药之时,白芷却端起碗舀起一匙汤药送到嘴边吹凉,之后移至他面前,见他无动于衷,立刻就冷下脸来:“怎么,连张嘴都不会了?看来伤得不轻。”
“你放着,我自会喝。”这这这、这是干什么?他可是个爷们儿!两个爷们儿忸忸捏捏像什么样?!
“张嘴。”白芷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他看起来很凶的样子呢,重樱想了想,还是乖乖张了嘴。药汁入喉,竟一点也不烫,只是苦得不像话。
好不容易,白芷将药汁一滴不剩地给重樱喂了。
“好不容易救了你,你却一句谢谢都没有,这就是灵族的规矩?”白芷一面扇着熬药炉子里的火一面对床上躺着的重樱戏谑道。
“你虽救了我,却也冒犯了我两次,我俩扯平了。”他不屑地看他一眼,说的话颇有几分自以为是,他可从未忘记白芷对他的跟踪和偷看信件的事。
明知道救命之恩大于天,哪能就这样轻易就抵消。可是面对他,重樱是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来的,更不用说让他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况且他刚才说什么“灵族的规矩”?这是说他无父无母没教养吗?真是让人不痛快呢!
“那这端茶倒水的伺候又该怎么算呢?”
“你是堂堂的天神,何必与我斤斤计较。”
“哦?你还知道我是天神?那你可知道作为天神的我公然挑战幽冥鬼界的秩序是要付出怎样的代价?”白芷笑得邪气满满。
幽冥域,视秩序为稳固这个世界的根本,他从孟婆手里带走重樱始,就等于戏弄了冥界之主,戏弄了整个鬼界,他还能奢求什么活路?
“你未曾受一点伤,何来的代价?不过是想诓我一下,好让我对你感恩戴德而已。”
“真聪明,那这么说来,我替你端茶倒水这笔账是非算不可了。”他茶色的眼睛有清冷的波光在一瞬间闪动,随后是他仿佛正在捕捉猎物一般的狡黠与好整以暇。
“大不了我也帮你端个茶倒个水的,又有什么难?”重樱不屑一顾地撇撇嘴。恩情报过他又是自由身,不过是几日的功夫而已。
“我自己有手有脚,用得着你?”
“那你想怎么样?”
“这笔账先记在你头上,等我想好了再来跟你算。”
“混账!”重樱暗暗骂了句。
卫国东宫。
“无伤公子,小儿的病可还能医治?”眉间皱成一个川字的卫王急切又小心地问,一国之君这般说话也算是谦逊有礼让人挑不着毛病了。
无伤,是大夏国十三王爷商策行走天下用的对外名号,这名号还是他师父药王所赠,其中深意,细思方明了。
只不过世人并不知道无伤的真实身份,而只知道他是个怪脾气的神医。大抵神医都是怪脾气的,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神医这两个字。
在人世,无论是江湖豪杰还是帝王贵胄,平头百姓还是富商大贾,最不愿得罪的就是大夫,最不敢得罪的也是大夫,尤其是医术高明的大夫。因为世人总会有伤病,是人也总是惜命,说不定哪天,他们就要找上大夫的,尤其是像商策这样举世闻名的神医。
“慌什么,死不了。”商策就着一旁的那盆热水洗了洗手,漫不经心道,“先前用的什么药,拿方子递给我瞧瞧。这屋子也太闷了,白昼里该把窗户开开。”
卫王听闻卫谦还有得救,已是喜得老泪纵横,哪里还有心思与商策计较礼数,任凭他是什么态度,只要能救起卫谦,他还有什么好计较。况且他是可遇不可求的神医,若他不愿施救,任凭谁都求不得他来。
于是卫王一边连连应下他的话来,一边又按照他的吩咐叫人递上卫谦先前的药方,另外又命人在宫中辟出一方寝殿供他入住。
他却笑言:“听闻扶梨院最是清幽,满院梨树,花开时节飘香十里,不知能否有幸入住?”
“若是公子不嫌小院敝陋,必当为公子清扫整理,以待公子入住。”
“那就有劳卫王了。”商策淡然一笑,拂袖出了宫门,却望见一抹熟悉身影。
“四哥,别来无恙啊。”清润的嗓音从前方传来,话语中透着丝丝散漫与慵懒。
一位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挡在了商辰跟前,是他许久未见的十三弟。
“十三?你怎么会在这里?”商辰讶异之余又多几分欣喜。
他这个十三弟,不修礼乐,不近女色,不营亲党,不慕高位,专攻歧黄,十四岁随了药王学习医药病理,三年后出师,一心云游四方,自此亲王之位是浮云,父君亲友如陌路。
然而他待人接物,往往带着几分出世之人的清高,大有他的隐世师尊药王的风范。唯独对他这个四哥,倒是亲近有加,往往在他跟前才有身为幼弟的样子。
而商辰,也对他这个闲云野鹤的十三弟甚是信任亲和。
十三讪笑着答:“卫王张榜求医为太子看病,我这一阵儿刚好得闲,就来看看。”
“如此甚好,我想着卫国太子再不醒,我也要回韩地了,碰巧你就来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我改日再聚。”商辰眸光一转,心中细细思索。
“哎,四哥怎么急着走啊?戚姬嫂嫂身上可大好了?”
“还是那副样子,不奇怪。”
“那改日我给嫂嫂号号脉如何?”
“如此甚好。”
“还请四哥代我向嫂嫂问安,十三还要为病人写个药方,就不去叨扰四哥跟嫂嫂了。”
“嗯。”商辰看着商策的背影渐渐走远,深邃的目光里有疑惑、有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