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回到云坊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阳光十分耀目。
宋姨早已准备好午膳,只是六娘迟迟不来,不免心中有些担忧。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六娘匆匆进来,连门都忘了带上。
“看你这孩子。”望着六娘颈间一层细密的汗珠,宋姨到门口拿了块干手巾,一边随手带上了门。
六娘心中只觉一暖:“宋姨,我自己来吧。”说着,拿起手帕,拭了拭额上的汗珠。
“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是不是幺儿那孩子又贪玩了。”宋姨坐下,给六娘添了副碗筷。
听到这里,六娘身体微微一颤,只是摇了摇头:“路上出了一点事情。”
宋姨见状,会心一笑:“既然你不肯说,那算了。你慢慢吃,我去收拾。”说着,转身走了。
得宜的神态,文雅的谈吐,不认识的人只会以为是大家出来的贵妇。
只是……
六娘知道,一个普通作坊出来的妇人,怎么可能会拥有如此端庄甚至无可挑剔的仪态。
但是,依现在的情形,只要知道她在我孤身来到长安时施以援手,是我现在最亲的,也是唯一值得依靠的人。
想到这里,心中安定下来。
看向窗外,繁华热闹的长安街,无时无刻不灯火通明,青楼门口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鸨,酒肆里高声应和的小二,喝的酩酊大醉的地痞无赖,无不透着一股虚荣的繁华。
六娘又叹了口气:“哎,长安。”
心中却想着杭州的怡人风景,孤身来到长安,是为了他么?刚才在路上,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
她自小没有父亲,他自小父母双亡,流落街头。
她俯下身子,仗着比蹲着的他高,摸摸他的头:“小兄弟,饿吗?”
谁知他完全不给她脸,恶狠狠地盯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她不恼,也许是从来没有生过气,也许是看他太可怜,一手摁住他的肩头,一手递给他一个馒头:“坐着吃,不许跑。”说着扭头就走。
等到回来的时候,他真的没有走,坐在原地,动都没有动一下。
她满意一笑,然后变戏法一般从袖里端出一碗白粥:“张嘴。”
他照做。
她舀了一勺粥,送到他嘴前。
他没动。
她有些好笑:“放心,没毒。”
他终于说了今天第一个字:“烫。”
她有些窘,脸蛋发烫:“那就吹吹。”
他耍了无赖,不动。
她假装没有看到他嘴边的一丝坏笑,把勺子放到嘴边,吹了又吹,递给他:“自己喝。”搞笑,当她好欺负啊。
他呆滞了一会儿,接过勺子,又接过碗,狠狠喝了一口,然后狼吞虎咽起来。
见他这幅模样,她被逗得笑了起来。
只是,还没反应过来就撞上了一个大大的熊抱。
她抬头,是他的脸,没有笑,却很温暖。
她连忙挣脱开:“喂,小兄弟。男女授受不亲。”
他听了,没有反应,只是低声念叨:“原来是个女的。”
什么跟什么呀,她恨恨地想,突然想到今天由于是偷跑出来的,头发只是简单挽起,用一根木簪固定,衣服也有些脏。被误认为男儿也正常。想到这里,只觉得面上无光,转身离去。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她仿佛没有听到,摸摸红透了的耳根,头也不回,急急向前走。
“喂。”见她没反应,他三两步追了上去,摁住她的肩,“我叫赵离。姑娘尊姓大名?”
瞧瞧,瞧瞧,才屁点大就会调戏姑娘了。她想着,却不自觉地脱口而出:“我叫六娘。”然后顿了顿,“没有姓,因为没有父亲。”
他愣住。
她转过头来:“很奇怪吧,人家孩子没有父亲都随母亲姓,可我不一样。我娘希望我能随我父亲姓,但可笑的是她连我父亲姓什么都不清楚。”她神情有些激动。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也看着他,因为他的眼神很温暖,她一点不害怕。
她凑上去,轻轻拥抱了一下他:“谢谢你听我说。”然后想了想,挥挥手,“明天我还来。”
……
六娘倚在窗边,想着儿时的场景,嘴角不觉地扬了上来。
她喊他阿离,他喊她小六子。他不笑,她不恼。
她喜欢捉弄他,他为此总是窜到树上,后来她学会了爬树,他就跑到人家马厩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来了一匹马,每当她捉弄他,他就作势要牵马来吓他。她死缠着他要学骑马,他说,等马生了小马,就送她。后来马生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她很喜欢。后来,他去考秀才,她竟然不知道,她一怒之下喊了他半个月的小秀才。
娘笑她哪有一点女儿样,她为了证明把自己关在屋里两个月,学刺绣。他天天给她送饭菜,她给他绣了一朵辛夷花。他噘着嘴说真丑,她气的差点没把他的嘴缝起来。
他们是真正的青梅竹马。
她的娘去了,苦的,这些年真的不容易。
后来,他走了,带着他的马,说走就走。他要去他应去的地方,每个男儿都要去的地方。戍守边疆。
她知道,她等,等了他五年,出落成大姑娘了。她很美,不管是仪容、仪表,只为他回来时能配得上他。只是……
来到长安,日子倒也清闲,她以为自己会渐渐忘记他,却为什么感觉藕断丝连。
她叫六娘,他叫赵离。心,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