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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原来高人在医院

有时候时机错过了,胆子也会跟着萎靡。一萎靡,在老雷给我灌输了“表白必胜”的思想后,我顾虑太多,像个娘们儿一样优柔寡断,没有及时将思想转化为现实。二萎靡,在海容接了那通似乎我来自马达的电话后,我依然顾虑太多,像个娘们儿一样优柔寡断,没有及时地去求证猜测。

当然,以我现在的身份和立场,直接去向海容求证不合适。但是我也确实是有过机会一窥真相的。就在几天前,我和海容从索斯洛克竞标会现场出来,正巧遇到她的老师史密斯。两个人寒暄的过程中,史密斯似乎不经意地提到了马达,约海容吃饭详谈。我当时如果脸皮再厚一点,说点崇拜景仰史密斯、希望能和他共进一餐的话,应该是能赖着吃饭,然后听出些所以然来的。可惜,当时海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所以我此刻也只能坐在老雷办公室里,望洋兴叹。

“唉——”

“陈远,从进屋到现在,这已经是你叹的第五十三声气了。”老雷点起根烟,吸了两口,接着说,“我反复和你说过,爱情有的时候就是一场战争。现在你的工作能力已经获得了林海容的认可,这很好,不过你现在用的这个战术呢,充其量只能算是迂回包抄。你要明白,你的最终目的是想成为林海容的男朋友,而不是她的下属。”

我按着额头,苦恼地说:“我明白啊,可是海容前男友马达一旦回来,他们重归于好,我也可以歇菜了。”

“陈远,你知不知道前男友和前女友的差别?”老雷神秘地一笑,凑过来,冲我勾勾手指。

我最恼火他的阴阳怪气,随口道:“性别有差别。”

“不对。”他靠回椅背,老神在在地说,“前女友是宝,前男友是草。因为通常分手之后,女人比男人要无情得多。”

“是吗?”我没有分手的历史经验,老雷的历史经验里也只有甩人,没有分手,所以我对他的这个理论持怀疑态度。

“那你希望林海容的前男友是她的宝,还是她的草?”

此话乍一听像在骂人,我干脆道:“我希望他千万别回来。”

“你看你看,不理智了吧。”老雷嫌弃地瞥了我一眼,“腿长在人家身上,还能听你的不成?美国总统也没这么大权力啊!”

“你认为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继续寻找她的弱点。不要忘了,我们之前调查过,海容的父母去世得早,这么多年,她一直和她爷爷相依为命。”

我点点头:“这个我也想过,可我怎么接近她爷爷呢?直接跑到她爷爷面前,跟他说:爷爷,我喜欢您孙女,能不能麻烦您帮我写封推荐信?”

他一下乐了:“我看成,你还可以发动他爷爷的病友一起写封联名推荐信什么的。”

“你大爷的!”

“我大爷在西北!”老雷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放心,这个我已经帮你想好了。”

“想好什么?”我问。

老雷嘴巴刚张开,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琪琪一脸疲惫地走了进来。老雷脸色一变,每个毛孔都像注满了希望,连忙问向琪琪:“怎么样?是不是有收获?”

琪琪伸手比划了一圈自己的脸:“我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觉得像有收获吗?”

老雷大失所望,坐回老板椅继续抽寂寞,顺便抽烟。好像本来明明看着琪琪掏出的是一枚黄灿灿的金币,结果一到他手里就变成金币巧克力了一样,落差太大。

我朝琪琪身后望了望,问:“胡杰呢?”

“犯病了!”琪琪不耐烦地皱起眉,“这两天拍墓地里的墓碑拍上瘾了,说以后还要举办什么墓碑摄影展。展给谁看?殡仪馆?火葬场?还是另一个世界的兄弟姐妹们?脑子有包!”

琪琪性格爽朗,像个假小子,我们一直也没把她当女的。可今天她这话听起来有点娇嗔埋怨的味道,我突发奇想地问:“琪琪,请你简单评价一下你的前男友。”

她意外地瞪大双眼,愣了几秒钟,话从牙缝里挤出来:“他是个——傻×!”

嚯,前女友果然是凶猛生物,无情无义。我不该怀疑老雷的权威性,再次佩服地看向他。原来,情场鬼见愁也有朝思暮想不得、郁郁寡欢无尽的时候,只见他吐着烟圈,眉头上锁,深沉地像在忧国忧民。

该!也是时候让鬼见愁变“愁见鬼”,体会体会什么叫相思之苦了。

我以为老雷会用特别高明厉害的方法让我接近海容爷爷,结果我们大包小包出现在医院,找到了照片里那个经常照顾海容爷爷的护工,老雷偷偷摸摸背着我就把人拉到了一边。

海容爷爷的护工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老雷勾肩搭背地跟他说了些什么,他听完不停摇头。我刚要走过去问问情况,老雷回头朝我比了个“OK”的手势,又继续和护工套近乎。半天过去,似乎仍毫无进展。我不得不冲他的背影嚷嚷:“要不算了!”

老雷向来是个爱较劲的人,从一系列和胡姗姗有关的事件就能看出来。据说当年,他为和一款爷争餐厅那片房产的租赁权,搭帐篷打地铺在房东家门口整整窝了一个礼拜。房东找来物管协调不顶用,直接拨了110。警察一来,他特听话特配合地卷铺盖走人。

没想到第二天,他居然以高出市场价两倍的月租,租下了房东隔壁一家的房子住了进去,还掏钱送那家人参加了趟迪拜豪华游轮十四日游。房东出门,他出门;房东去哪儿,他去哪儿。他不会离房东太近,也能保证房东一回头就能瞧见他阴恻恻的笑。夜深人静的大晚上,他还故意鼓捣出些乱七八糟、奇奇怪怪的动静。没过几天,房东彻底神经衰弱了,求着把租赁权给了他。

后来,我问他,餐厅所在的地段也没有特别好,至于吗?他说,主要是因为看不惯房东见钱眼开的市侩气,他先交了订金,竟然临时反悔。我说,你这么一折腾,多的钱也花进去了,不如直接提提租金来得省事。他特傲气地说,我就不耐烦把钱给那些让我不痛快的人。

我不知道他和护工这一段小聊小唠痛不痛快,反正他掏钱包拿票子给护工的模样挺痛快。护工没伸手去接,盯着钱摇了摇头。老雷没啰嗦,又抽出几张变成一沓,护工盯着钱看的眼睛闪了闪,眉毛也紧了,一定是经过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才接过去,说:“他在病房里休息,403。”

护工消失在走廊尽头,我们走进电梯,我不解地问:“既然要收买他,为什么不直接把钱给人家?”

“嗨,钱是好东西,也最能伤人自尊。我要一开始把钱摆出来,他觉得尊严受损,非要争那口气,多少钱都不好使。所以,聊聊天拉近关系,给足人面子,递起钱也顺利,人家接得也舒坦。”

看来老雷不仅是爱情专家,也是人精,城府颇深,是个中高手。我真心觉得他不简单,肯定能回答更复杂的问题,于是接着问:“待会儿见了海容爷爷,我们怎么介绍自己?义工?来做敬老服务的?”

不过,显然我们对复杂和简单的定义有差别,他想都没想,张口重复道:“没错,说是义工,做敬老服务。”

我实在不愿再做欺骗海容的事,想了想,说:“老雷,我不如干脆明讲,直接说我是海容同事。”

他眉毛一挑:“那怎么行?你一说自己是林海容同事,他准认为你动机不纯,就会对你心存防备。有了芥蒂,他也不可能对你敞开心扉。不掏心掏肺,你怎么跟他变哥们儿、成忘年交?最后,怎么达到他非你这个孙女婿不可、逼海容非你不嫁的终极目标?”

他说得一环接一环,头头是道。我越听越不对味,猜测道:“老雷,你是不是最近肥皂剧看多了?”

他嫌弃地“切”了一声,从打开的电梯门里走出去,难得的不跟我掰扯。到目前为止,我的以雷式理论思想做武装、具有陈远特色的爱情发展道路,还算顺利通畅,那就姑且再信他一次吧。

我们拎着满满两手礼品,走到403病房门口,听见里面传来电视的喧闹声,伴随着一阵爽快的大笑。老爷子似乎心情不错,这是个好的开始。我腾出手敲门,里面电视的声音立刻被调小,随后响起老爷子洪亮的声音:“进来。”

轻轻推开门,我们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老爷子正半靠在病床上往我们这儿看。他瞧上去精神不错,红光满面,我礼貌地对他笑,准备按计划作自我介绍。

“你们是义工?”老爷子问。

我和老雷面面相觑,同时点头。

“来做社区敬老活动?”老爷子又问。

他风轻云淡的表情,让我们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接着点头。

“太好了!”他马上乐了,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从床上坐起来,热情得不得了,“快进来,进来!小陈说今儿天冷,不让我出去玩,我都快闷死啦!”

估计小陈应该是那个护工。虽然开场白出乎我们的意料,但老爷子的反应很不错。我们忙听从指示走进屋,老雷举起手里的礼品,仍旧是来不及开口,老爷子便着急不耐烦地又道:“东西放一边,过来,过来。”他指着病床旁的沙发,“坐这儿,你们陪我玩。”

我们跟俩木偶似的不敢怠慢,一一照办,端正地坐进沙发。老爷子已经不知道从哪儿搜出一副围棋和一副象棋摆在我们面前的茶几上,人坐到了茶几对面。

我眼风扫过老雷,不动声色地摇摇头:这两样我可都不会,你呢?他冲我摇头再点头,眼神坚定,大概表示他也不会,让我放心,一切包在他身上。果然,他先下手为强,讲出进病房后的第一句话。

“爷爷,你好,我叫……”

“你是不是义工?”老爷子也不耽误,迅速打断他。

“是啊。”

“是不是来做好事?”

“是啊。”

“义工做好事是不是应该不留名?”

“呃,是……是啊。”

“那你干吗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

老爷子逻辑思维能力太强大,说得太有道理,我都不想跟我旁边的傻×一样自报家门了。老雷当即颓了,给我一个我绝对能读懂的眼神,明摆着让我自求多福。

老爷子兴奋地指着左手边的围棋,问我:“会玩吗?”我老实地摇头,他接着兴奋地指向右手边的象棋,“会玩吗?”见我依然摇头,他失望地叹口气,突然又来了精神头,“来来来,我教你玩。”

我是很愿意学,但围棋这玩意儿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学得会的。我为难地看向老爷子,他正在兴头上,边哼着小曲,边铺着棋盘纸。我现在扫他的兴,等于自杀,耳边骤然响起老雷鬼一样的声音:“没事,咱现学现卖,我这就帮你搜棋谱。”说着他掏出手机,埋头上网搜索。

老爷子铺好棋盘纸,把黑子棋盒递给我,自己端起白子棋盒,边演示动作,边慢条斯理道:“我们先一人抓一大把子,根据感觉、重量以及经验,猜自己手里棋子的单双数。然后一枚枚地把棋子摆在棋盘上,数数到底谁猜得对。你对你赢,我对我赢,都对都错算和棋。懂吗?”

我懂了,但围棋是这么下的吗?我一脸诧异地看向老雷,他停了手里的动作,也一脸诧异地看着我。我们同时转头看向老爷子,他大概觉得我们太笨,闷闷不乐地说:“现在的年轻人没前途,不好学。”

我忙道:“爷爷,我明白了,我陪你玩。”

老爷子脸翻得比书还快,从身旁拿出卷卫生纸,笑呵呵地说:“输了贴条。”

我们刚各自抓起把棋子,老雷忽然插句话进来,指着旁边的象棋,好奇地问:“爷爷,我能问问,这个怎么玩吗?”

“简单,简单。”老爷子一门心思都在围棋上,看也不看他,不耐地说,“一个个垒起来,站远点儿吹,谁能吹倒算谁赢。”

老爷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像在拿我们开涮。认识老雷好几年,我从没见他对哪个人流露过钦佩的表情。此时此刻,他看老爷子的眼神,用“高山仰止”来形容也一点不为过。

山外有山,人外人啊!

游戏开始不过三四分钟,我已经连输五把,贴了五条胡子。不知道是老爷子感觉神准还是经验丰富,我脸上条都贴满了,居然一把没赢。老雷也不信这个邪,换他上阵,很快阵亡。

他不行,我再上,来来回回,我俩都返祖变成白毛猴子了,胜率依然稳扎不动地维持在零这个数字上。人也没啥求胜欲望了,老爷子高兴,我们纯粹陪他高兴。他一高兴,就高兴了两个多小时,期间曾提议改玩象棋。我和老雷一合计,今天太邪乎,不宜动气,连连摇头说不用了。

等一整卷卫生纸全糊在我们脸上,游戏也结束了,病房外的太阳也落山了。老爷子捂着肚子喊饿,想吃蒸饺,老雷立刻自告奋勇上街买。我扶老爷子躺回床头,替他盖好被子,在他旁边刚坐下,他冷不丁地开口:“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我大脑高速运转,思考这是一道怎么样的逻辑题,老爷子紧接着又问,“你认识我们家海容吧?”

我一愣,见老爷子嘴角挂着老谋深算的笑,只好老老实实地承认:“爷爷,我叫陈远,是海容的同事。”

“我虽然是老人,可不是痴呆呀!况且你也不是第一个跑来献殷勤的孩子了。都以为老人家好骗好哄,从我这个老头子身上下手容易。以为只要我发话,我孙女肯定言听计从。这都什么年代了,恋爱自由,婚姻自由,我一半入土的老头子还能干涉我孙女的幸福?”

我听着惭愧地低下头,不敢瞧老爷子的脸,突地肩膀上一沉,我下意识地看向老爷子,只见他的眼神老犀利了:“孩子,喜欢我们家海容吧?”

“嗯。”我点点头,强调道,“非常喜欢。”

“喜欢就去追啊!”我眼睛都瞪大了,老爷子理理衣领,容光焕发地说,“我要再年轻个几十岁,遇到个像我孙女这么好的姑娘,我一定会去追。”

说完他哈哈大笑,我反而局促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老爷子倒开始催我赶紧行动,一分钟也别耽误。

被老爷子撵出门,我无论如何也忍不住好奇心,停在门边回过头:“爷爷,您一下午都在逗我们呢吧?”

“你说呢?”老爷子笑着反问。

“可为什么我们总赢不了您?”

“因为,我有秘密武器。”老爷子得意地晃起脑袋,从袖口里摸出一粒棋子,骄傲地朝我举起来,“这招叫‘老嘛老,留一手’,哈哈哈哈——”

哦,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我也顿悟出为什么老雷这次不灵了。因为他以前谈的所谓的恋爱没有一个能坚持到见家长的,他根本没有经验可谈,那理论八成是从电视剧里东拼西凑的。

还好,还好,一切顺利。我陈远立下决心,放手开追林海容!

我这边终于下定决心,对海容展开光明正大的追求攻势,那边老雷就十万火急地给我打电话,说胡杰在墓园又被人扭送到局子里了,这回罪名定得有点大,叫非法跟踪。而那位见义勇为的好市民,不是别人,正是灭绝师太胡姗姗。

老雷自然不便出马,只能由我顶上。问题是,我也得顶得上去才行啊!老雷建议我以胡杰好友的身份现身,我仔细琢磨了一下,好像可行。胡杰从没有正面出现在我们与胡姗姗中间,说我是他的朋友,胡姗姗应该不会起疑心。

追求女人真是太不容易了,简直像尔虞我诈的谍战片,搞不好还能弄成警匪片。

我飞车赶到墓园所属辖区的派出所,一走进门,老景重现,胡杰抱着他的宝贝相机蹲在墙边,脑袋都快埋进裤裆里了。对面的胡姗姗双手叉腰,跟看千古罪人一样狠狠盯着他。我走到他们之间,轻轻地问:“怎么了?”

胡姗姗眼睛一斜,惊讶地道:“陈远!”

胡杰一听见我的名字,猛抬起头,又拿我当救星:“哥哥,救……”

“你闭嘴!”我赶忙恶狠狠地打断他。不能让这个没谱没调的家伙开口说话,太容易掉链子。我走近胡姗姗一些,极其抱歉地赔笑解释道:“他是我兄弟,叫胡杰。别看他长得贼眉鼠眼,但绝对干不出什么伤天害理、违法的事。胆儿太小!胡总监,你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会啊?”

“误会!”胡姗姗冷笑,看着我和胡杰的表情里有种“我们是一窝害虫”的感觉,她讽刺地说,“我去墓园祭奠我母亲,他一直鬼鬼祟祟地跟在我后面偷拍。我一喊他,他就跑,不是跟踪狂是什么?”

“哦!”我长叹一声,故意恍然大悟地拍拍脑袋,笑着说,“误会误会,一场误会。胡杰其实是一名死亡摄影师,只专门针对与‘死亡’有关的题材进行拍摄,目的是让人们从死亡中反思生命的意义和价值。这是在国外刚兴起的一种摄影类别,国内还不普及,了解的人也不多,会被你误会太正常了。”

“是吗?”胡姗姗不太相信地打量我,试图从我身上找出点蛛丝马迹,“死亡摄影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等一下。”我退到胡杰身边从他脖子上勾下相机,翻出里面的照片,拿到胡姗姗面前,一张张翻给她看,“你瞧,这里面所有的照片都是关于墓园、墓地、墓碑、祭奠的鲜花……所以,不是他偷拍你,是你刚好出现在他的镜头里。至于为什么你一喊他他就跑,他是怕被你误会,因为他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误会了,可最后还是被你误会了。”

胡姗姗没有说话,接过相机仔细地查看照片,我趁她不注意,忙给胡杰打手势。他呆望了我两三秒,心领神会地走近我们,非常有诚意地对胡姗姗说:“胡小姐,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嘴比较笨,没跟你解释清楚,都是我的不对。”说着谨慎地向胡姗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把相机还给我,它是我的一切。”

胡姗姗终于好像有点相信了,半信半疑地递出相机。胡杰接过来,还没拿稳,半空中响起第四个人的声音:“哟,怎么又是你!”

胡杰手一抖,相机差点掉到地上,他两只手跟玩杂耍似的调来倒去,终于抱稳了相机,长吁口气,一看到说话那人,立马又像要抽抽过去了。我也觉得刚从办公室里走出的胖警察有点眼熟。

“怎么才调过来又遇上了你啊!不是想追求我吧?”胖警察说完夸张地大笑。

警察开玩笑,才真正是用生命在玩笑啊!我和胡杰眼睛都发直了,好像有过堂风吹得后脊梁嗖嗖的凉。我终于想起他是谁了,就是当初把胡杰和琪琪错认成记者的胖警察。

“说说呗,这回又是犯的什么事啊?”胖警察走到我们面前,一点也不严肃地问,像在唠家常。

胡姗姗又露出狐疑之色,我暗自庆幸着自己的谎撒得有水平,附耳低声对她说:“上次他被错认成偷拍狂,也是让这位民警同志给抓住的。”

胡姗姗斜睨我一眼,转头对胖警察道:“不好意思,民警同志,一场误会,是我自己弄错了。”

“误会?”胖警察嘟囔着看向抱歉而笑的胡姗姗,又看看一脸 样的胡杰,语气严肃起来,“以后有情况,弄清楚了再来。以为派出所是你们家开的呀,胡闹!”

我和胡杰连声附和,不停对他点头哈腰。胖警察没再为难我们,一个急转身,走进了办公室。

我们从派出所出来,天已全黑。我心想赶紧说再见,嘴巴却还是提议,我和胡杰请胡姗姗吃顿便饭,赔礼道歉。她疲惫地摆摆手,说不用了,让我们先走,海容一会儿来接她。海容要来,我又不想走了,坚持说,我们走了不合适,还是陪她等等吧。

三个人跟路边站着像放风似的,一言不发,谁也不答理谁。胡杰和胡姗姗不可能说话;我自己和胡杰闲聊,把胡姗姗晾到一边,又不太礼貌;要我去找胡姗姗交谈,我绞尽脑汁也不可能想出可以和她聊的话题。

老雷情场沉浮多年,常说每个女人都是一幅画,值得欣赏,有的像浓墨重彩的油画,有的像泼墨留白的山水画,有的适合远远观赏回味,有的适合于近处发现绝妙。懂得女人各有各的美好,男人自然能纵情其中,回味无穷。我善于思考,反问他:“男人把女人当画,女人把男人当什么?”

“当敌人啊。”老雷说,“不管怎样如画的女人都有一颗纤细、易感、善妒的心。她们见不得别的女人比自己好,见不得别的男人比自己的男人好,又不懂得反思,只会蛮横地要求自己的男人不断努力努力再努力。等到别的男人样样不如自己的男人了,她们又开始诚惶诚恐,害怕别的女人来挑战自己的地位,于是暗示警告甚至威胁自己的男人,不可以始乱终弃。她们手段残暴,不是把男人当敌人对待是什么?”

我汗颜:“都这样了,还要爱情干什么?”他仰天大笑:“正是男女间认知的差异性和不对等性,才让男女间的游戏刺激非常、有趣非常啊!”

老雷的理论,即使给我很长一段时间去揣摩理解,我也不一定能全部明白。比如现在,我实在无法把胡姗姗想象成一幅画,但我却能感觉到她对我的隐隐敌意,从上次我和她的那一次例行公事的谈话开始。

“陈远,海容没有看错,你确实是个有才华的设计师。”

胡姗姗主动开口跟我说话,听起来又像是句恭维的话,我一时无法适应,简单地说了“谢谢”两个字搪塞过去。

“海容一直是个对设计工作怀有崇高热情的人,所以相对的,她对有才华的设计师也特别看重和赏识。”胡姗姗说着,似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她呢,虽然工作上雷厉风行,但实际上是个单纯的女孩,有时候会分不清到底是赏识还是……不过,我会提醒她要公私分明,保持头脑清醒的。”

不愧为灭绝师太,短短几句话里夹枪带棒,明摆着在警告我别自作多情,把海容对我工作的帮助当成一种暗示,一种我可以为所欲为的暗示。但是,她能对我出言不逊,证明海容也许在她面前提起过我,而且对我的评价一定让她觉得,在海容的心目中我和别的男人不一样。

想到这里,我欣喜多于不甘,也懒得再跟胡姗姗多辩解,随口道:“胡总监,我们都是成年人,应该分得清什么是工作,什么是私人感情。没错,我是很欣赏林海容,我想每个设计部的员工都很欣赏她,欣赏她的工作能力和设计才华。出色的人自然值得别人欣赏,就像……就像之前在公司楼下向你示爱的那位男士,他一定非常欣赏胡总监你。”

天太暗,我看不清胡姗姗脸上的表情。她倒是没立即接话,沉默了会儿,抬起头板着脸,冷冰冰地对我说:“你明白就好,陈远……”

她还想说什么,一辆白色的车子在我们面前停了下来,我认出是海容的车。她摇下车窗,看到我,有点惊讶:“陈远,你怎么会和姗姗在一起?”

我没来得及说话,胡姗姗先走过去拉开门,急匆匆地说:“海容,我累了,送我回家吧。”

海容回头确认坐进车里的胡姗姗没事,转过来冲我抱歉地一笑,比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我先送姗姗回家,再见。”

我微笑着挥手和她道别,目送她的车子远去。胡杰走过来,搭上我的肩膀,感慨不已地说:“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陈远,你以前可从没这么自信过,刚才说得胡姗姗的脸都绿了。”

“啊!”我一惊,忧心忡忡地问向胡杰,“灭绝师太不会在海容面前捅我一刀吧?”

“不好说,不好说。”他学起老雷的装逼范儿,叹了句,“闺蜜猛于虎啊!更何况灭绝师太本来就是一只母老虎!”

“你们说谁母老虎?”

老雷的声音猛地从背后响起,我和胡杰回过头,看到他像黑暗使者一样从黑暗处走来,走近一看,脸也很黑暗:“胡姗姗充其量也只是一枝带刺的蔷薇。”我们频频点头称是,他又担心地问,“怎么样?她没有起疑心吧?”

我和胡杰对看了眼,都露出不确定的表情。胡姗姗之于他是蔷薇,之于我们还是母老虎一般的灭绝师太,还是少招惹为妙。

“算了,算了。”老雷烦躁地一摆手,徒留给我们一个寂寥的背影。

从派出所回到家,我一直在等海容的电话,有几次拿起手机,想先拨过去,又放下了。我不知道别的男人跟我是否一样,总之我一遇到和海容有关的事,就会变得顾虑很多。关于此问题,我曾经咨询过老雷。他要照他以往的恋爱经历去想,肯定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提示他,可以琢磨琢磨胡姗姗,他的神情立刻变得踌躇辗转。行啦,不用他回答,我也明白了。

一点多躺上床,手机终于响了,我慌忙去接,差点按到挂机键。接通电话,我的声音随即镇定下来:“喂,海容。”

“不好意思,我刚从姗姗家出来。今天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替姗姗向你朋友说声抱歉。”

“不要紧。”一场误会这样的话,我对海容说不出口,追根刨底,这其实是一场“有计划,有组织”的图谋。心虚的我转开话题,“这么晚,你一个人开车回家,注意安全。”

海容在那头低声笑:“又不是第一次了,以前加班常常会很晚回家。”

“以后太晚的话,我来送你回家。”我大脑没转,脱口而出。

海容短暂沉默片刻,笑声愉悦:“好啊,不过我岂不是更不安全了?”

听出她在开玩笑,我一下轻松了,也笑道:“我会在你不安全前,先送你到家的。”

“陈远。”她忽然安静下来。

“嗯。”

“两天后就是开标日了,我对你有信心。”

“谢谢。”

说完,我们同时沉默了。海容没有再多说什么,可我知道,我的设计方案被选中之后,滨海城建集团高层曾极力反对,因为我没有足够的名气,也没有拿得出手的作品。是海容从中斡旋,力挺我到底,才保住了我的竞标资格。

我感激她,很想再跟她多聊几句,但还是主动提醒她专心开车,道别后挂断了电话。有些时候,我分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纯粹爱设计这件事,还是因为爱海容所以才爱设计,没有我的缪斯女神,我还能不能设计出有资格参与全球竞选的作品。

但至少在今夜,我很确定,海容在我心中的位置,无可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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