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理安小时候住院,王建朝给她买过一个雅典娜推板拼图。雅典娜紫色的头发白色长裙高举着权杖。陪伴她度过了悠长的黄色的童年时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住院的记忆只停留在黄色的小毛巾上。它为什么占据里所有的记忆,一直像朦胧的午夜疑影一样,并不真实,却在闭上眼睛之后出现在眼前。许多年后,爸爸给她解释,当时要在脑门儿上输液,为了不让她看,他便拿那条黄色方格小毛巾盖在她的眼睛上。正好契合,是属于她自己的住过院的证据。王理安也不知道被盖住眼睛里之后,有没有真的成功的不哭不闹了。奇怪的是,对于杨俊梅的回答也不记得了。自己想想也觉得神奇。估计那时候并没有阻止她哭闹,却盖住了她的记忆。针头插进脑门,在如今看来她也觉得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或许是她孤陋寡闻,现在仍然没有见过。再听杨俊梅提起住院的事情也很糊涂,不知道到底是胆有问题还是肺有问题。
说当时一个小护士要在她的脖子上抽血,抽了很多次都没能抽出来。把站在旁边的发抖的小爸爸小妈妈心疼坏了。王建朝差点儿和那个护士动起手。这样一折腾才知道那是个实习护士。杨俊梅说:那时候我气得都哆嗦了。折腾完了之后,我抱着你,再回头一找,才看见你爸已经蹲在走廊里说不出话了。我们在医院里没有认识的人,只能任人摆布。后来你姑夫调回到医院工作,你爸还把这件事翻出来嘟囔了好长时间。杨俊梅每次讲到的时候,眼睛都迷离地看着远方。仿佛是在对她叙述眼前正在放映的一部无声老电影。
王理安依然没有印象。常理来看那应该是非常严重的事情了,就算不记得,那她的大脑里也应该留下个什么,像电视剧里演的,对那片万恶的地方产生恐惧。
但是她没有,丝毫没有。
李佑朗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有了这么一块儿黄色方毛巾。小小的手掌般大小,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给她擦汗。“你到底是怎么了,还出了这么多汗。”王理安一把夺过他手上的毛巾,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小毛巾。李佑朗被她吓到了。那是块儿再平常不过的毛巾了,现在很少有人会在口袋里放这种家常的毛巾。再一抬头,就看见眼泪像断了线的珠串从她的眼睛里掉下来。他惊讶地挺直了颈背,大脑简直停当了半秒。他想不明白,自己好心给她创造个惊喜,怎么就换来了这么一个麻烦。此刻他心里没有心疼怜惜或是一点点的悲伤。全部都被讶异占据了。
王理安好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你怎么也会有它的?”
李佑朗倒吸一口气。这难不成还是她和周娜共同的回忆?不对啊。他拼命地回想着,这好像不是周娜给他的。按照周娜的品味,她绝对不会容忍李佑朗用这么乡土的东西。但看着王理安沉重的表情,他又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踩到了线。他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买的呗。”
王理安没有发作,而是淡淡地说道:“哦,没事儿。就是我爸也有一条差不多的。”
李佑朗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或者眼睛识别错误了。他听见王理安的解释狠狠地松了一口气。“那您能不能告诉我,您这是哭的什么啊?”他有些生气。还掩饰心有余悸。他四下望了望,还好周围没有人。他可不像让再任何人看见王理安委屈地站在他身边掉眼泪。不知不觉间后退了几步。隔着两个人的距离。再看她,眼神都集中在那条毛巾上。好像一个病态的恋人,拿着充满含义的旧物。李佑朗哭笑不得。
许久,他知道王理安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他忍不住一把抢回毛巾。“这是我的,拿过来。”一边气呼呼地训到,“你别跟这儿哭。王理安,你是不是又想让人家认为我欺负你啊。真是一刻都不能清闲。你说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呢,哭哭哭,就知道哭。让人家看见了像话吗?”
王理安并不理会李佑朗皱起的眉毛像两条毛毛虫,她断掉的思绪接了起来,连忙拿起手机打给王建朝。许久后,才接起。王理安松了口气。
“怎么了安安?”
“没事儿,就是问候问候。”紧张的情绪还有一丝残留在喉咙上。她赶紧傻笑了两声。王建朝无奈地笑了笑:“傻丫头,是不是工作上有什么问题了?”
“没有没有,我就是想起来给你打个电话。”
王建朝心里瞬间如温泉叠涌,他窝心地笑了笑:“行了爸爸知道你关心我。不说了,我这边还挺忙的,什么时候不忙了,过来我请你吃饭。”
“好啊,那您忙吧,我就不打扰您了。”
挂掉电话。王理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李佑朗也不说话,一直看着她。忽然觉得莫名其妙。当然,他就好像站在荧幕前看了一场荒诞没有首尾的电影。一个女人在里面又哭又笑的,任谁都会觉得莫名其妙。
“你要是还不说话,我就走了啊。”
王理安嘿嘿笑了笑。“走吧,你刚才不是说去玩儿吗?”说着就环住他的胳膊。李佑朗躲过。“你是不是有病啊王理安,跟这儿干嘛呢?!演戏啊!那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演什么呢?”
他生气的脸把空气都染得黑漆漆凉嗖嗖的。只是气势汹汹地逼到王理安眼前时,拐了个弯儿。她不知道李佑朗在气什么也不想知道。没有感觉。她不服气地嘟着嘴也不看他,像个小学生一样背着手。“我没演什么啊。你气的着吗,跟你又没关系。”
“怎么……怎么没关系啊。我这好心好意想给你一惊喜。您老人家好,琼瑶看多了啊,跟这儿左哭右笑的。你想干什么啊,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份是什么啊,还有……你这什么态度啊。跟我没关系。那跟谁有关系啊,你想跟谁有关系啊?”
“跟我爸有关系,跟我妈有关系,跟我们家有关系。”她瞪大了眼睛,理直气壮地噎人。
李佑朗愣住了,半天才回过神儿来。他也不想弄明白了,无奈地摆了摆手。“跟你们家有关系。是啊,您们家都是大家大户,经手的都是国家大事。我们这平头老百姓的也没这权利过问。那行,那王局长,我问问你。你还想结婚吗?”
这叫什么问题。王理安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跟她说这种话。她没有办法反应,好像面对的是一个数学难题:“我昨天还跟艾薇去看婚纱,你说我想不想结婚!李佑朗你有病啊,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想跟你结婚了?你……”“那你刚才那话说得是什么意思啊,你能自己圆好了吗?”
“我……”话从王理安的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下意识里的那个声音仍然在告诉着她,现在还不能告诉他关于王建朝外调的事情。
这不是秘密。估计传到何玉霞耳朵里也是分分钟的事情。到时候,李佑朗一样会知道。
李佑朗冷笑着。“说啊,你不是挺能说的吗?”
这不是什么丢人难堪的事情。但王理安就是不知道该怎样说出口。这一刻,她像灵魂出窍的孙悟空。站在空中看着他们。搞不定他们为什么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们本来可以无话不谈,本来可以好好说,本来可以欢欢笑笑的。
怎么好像睡了一觉醒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像两个相爱的神经病。
李佑朗看着王理安发呆,知道她又出神了。最后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竟然笑起来:“你可真行,现在还能愣神。真是服了你了。”王理安心里一软,把自己扔进李佑朗的怀抱中,紧紧地抱着。好像挤柠檬一样,想要榨出些温暖洒满全身。“你真不跟我说啊?”她在他胸口蹭了蹭,以作摇头。李佑朗投降了。王理安头发上的玫瑰香味好像一颗解药。让他无法招架。
“你现在不怕有人了啊?”说完她就有点儿后悔了,看着李佑朗轻皱的眉头。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嘿嘿傻笑。她没有道歉,他也没有说原谅。但他知道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也为此抱歉。此刻,只这样,就足够了。
“那我去请假了?”
“去吧,你个大粑粑。”
奇怪的昵称。美妮每次听到王理安说她喜欢听李佑朗这样叫她。都会纠结整张脸看着她说:“你是不是变态啊!神经病吗?!”但王理安仍然沉浸在甜蜜中不想自拔。她好像是个单细胞动物,想到一个人的时候就只有这个人。其他的事情,她没有遗忘,只是无暇顾及。现在,她真的有点儿希望上天能让李佑朗把她的世界占得更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