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八日，她在济南。
收到乔诗结婚的请柬，她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影子，突然意识到以前追逐着她跑的小女孩也要嫁人了。
手机信息提示音响起，是乔诗发来的：尚卓姐，你一定一定要来。
孩子气的勒令，陈尚卓看罢不由得笑了，只是这笑容只维持了几秒，便被夹带着惶恐的落寞代替了。她客套地回复乔诗，只说最近太忙了，可能去不了。乔诗会对她很失望，尚卓知道，自己就是个胆小鬼。
昨天没睡好，陈尚卓觉得倦意袭来，她倚靠着书桌沉沉睡了过去。
那个人又出现在尚卓的梦里，坐在轮椅上，身旁的短发女子俯身跟他说着什么，两人皆是一脸笑意，尚卓凝视着他的脸，虽仍有病态，但气色好了很多。她就这样立在路旁看他们从她身边经过，那种成为路人的刺痛感让她很难过。
梦醒，窗外天已经黑了，秋季的风从开着的窗口吹进来，她察觉到脸颊的湿意，胡乱地擦拭眼睛，门铃声突然响起，陈尚卓起身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然后快步走向大门。
来的是薛长续，陈尚卓讶异地打量着他，他留了长发，和一年前相比简直换了个人，他更瘦了，颓丧多于过去的阳光清秀。
“好久不见，你……这一年多去哪里了？”她带着疑惑问。
“请我进去坐坐吧”他一开口，声音是高强度的嘶哑，让人听了很不舒服。
陈尚卓端了一杯温水给他，他一饮而尽，放下杯子，交叠着双手，说：“我入狱了，因为打伤毁我画的人。”语气不见任何起伏，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陈尚卓看他漫不经心地说出这句话，眉头微皱了皱，又问：“那幅画有那么重要吗？长续，一直以来，你都不能改改你冲动的脾气。”
薛长续神情一变，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自嘲地笑笑。
“去见过奶奶没有，你走后，奶奶一直念叨着你。”
“没有，打算明天再去。我……收到诗诗的喜帖了，你应该也有，她结婚的地点是百家镇，你和我一起回去吧。”他试探性地望向她。
她有些犹豫，别过头去说：“我不打算去了，最近比较……”
“比较忙是吗，陈尚卓，这个借口太烂了，你不就是不想见到沈远山和丁子秋吗，你要逃避到什么时候？”他打断她的话，咄咄逼人地问她。
“我……”她垂眸，不知该怎样回答他。
“陈尚卓，看着我，”他握住她的手，直视她的眼睛。“跟我一起回去。”
他的眼睛里多了些她无法读懂的东西，陈尚卓想，薛长续变得成熟了，而她呢，幼稚而执拗地选择逃的远远的。
“好，我回去。”
薛长续扎起头发，递给尚卓刚刚到买的汽车票，她接过放进包里，问“明天的车？”
“嗯，八点”
陈尚卓转身在书架上拿了本书，他扫了一眼，淡蓝的书皮上写着“安房直子童话集”几个字，那是沈远山送给她的，他黯然神伤地把视线移向客厅的电视。
“把这个还给他，还有桔梗花标本。”她轻声告诉他。
夜里，陈尚卓翻来覆去睡不着，难以言说的心绪让人堵的慌，四年不见，他怎么样了，原先的赌气与怨恨现在变成了想念。
想念又如何？她苦涩地笑着，这次回家就当是了断。
陈尚卓拖着行李箱出了门，抬头看见薛长续两手空空站在十字路口的电线杆旁，和她差不多长的头发束了起来，走近了，他望着她微微一笑，因为瘦了很多的缘故，看得她有些心疼，他是不是遭受了什么更为严重的事，远不止昨天的轻描淡写。
陈尚卓快步走上前，挽住他的手，他一怔，作势要挣脱，她不松手，仰头说：“我还有话要问你，去车站吧。”
薛长续任由她拉着他往前走，心里却极不平静，明知她对他怀着的感情，远非他所期望的，却还是隐隐觉着高兴。薛长续，你真是没用，他扯了扯嘴角，目光落在陈尚卓的侧脸，停留片刻迅速离开。
十一黄金周刚刚结束，车站的人潮还没散去，薛长续拉着陈尚卓艰难地穿过人群上了车，刚坐下，乔诗的电话就来了。
“诗诗，我们上了车。”她说。
“好想快点见到你们哦，我在这里可是等了很久，我不会去接你们的，尚卓姐，惊喜更棒”乔诗兴奋地说，“给我个大大的惊喜吧。”
“诗诗，结婚快乐”陈尚卓微笑着告诉她“看见你过得幸福，我很高兴。”
“诶诶，婚礼不是还没到吗，姐姐干吗这么早就说，氛围不合适啊。”
她无奈地笑笑，听见乔诗似乎转向头去和别人说了几句话，她问道：“是不是忙啊，我先挂了吧。”
“嗯嗯，那尚卓姐，回见喽，记得惊喜啊。”
忙音响起前的空白段，陈尚卓隐约听见了熟悉的男声，她的心不禁悬起来，只是来不及分辨“嘟嘟”声就响了。
她失神地把手机放进大衣的口袋里，薛长续眼神一暗，装作不经意地问：“刚刚不是说有话跟我说吗。”
“嗯，你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一年里。”她把薛长续的衣袖拢上去，一条沿手背尾部直到手肘的疤痕赫然出现在她面前，陈尚卓沉声问“还有，这条疤痕又是怎么回事？”
薛长续轻笑着回答她：“不是告诉你，我打伤了毁我画的那个人，自然自己也受伤了，那家伙家里有权有势。”
“真的？”陈尚卓老觉得哪里怪怪的。
“尚卓，我从来不会骗人。”他收敛住笑意，认真地说，手却在说这句话时加大了握紧水瓶的力度，陈尚卓点点头，随后说：“对不起。”
他有些讶然，深邃的眼眸看着垂眉低声的她：“为什么？”
“作为朋友，一直没能足够地关心你，不关心你的兴趣爱好，从不在乎你的心情。”
“是吗，你确实挺自私的。”他笑着说，“但，可以理解。”
“已经过去很久了。”陈尚卓手指在前面的靠背上勾画着。“刚刚到杭州的时候，天天拉着你去喝酒。心里，很难过。”
“对啊，幸好我酒量还可以，能把你架回来。”薛长续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陈尚卓忍不住笑了，她见一绺头发垂落在他眼前，便伸出手去帮他拂开别在耳后。
“长续，你该去剪头发了，虽然说作为艺术家，这样很适合，可是。”她继续说，“不像原来的你，。”
他低下了头，说：“以后再说吧。”
车程八个小时，到达百家镇时天已经黑了。虽然只是走出几步，但陈尚卓明显能感觉到，她走的四年间，百家镇变化很大，灯红酒绿，也有点大城市的迷乱风，陈尚卓站在玩具店旁有些不知所措，倒是薛长续轻车熟路地在前面带路。
“傻了？要是再过上几年，你岂不是完全不知道路了？”薛长续问。
陈尚卓沉思了会儿，然后说：“你可是经常回来，我就不同了，所以，不要嘲笑我。”
经过一家装潢古朴的店铺，陈尚卓停了下来，门匾上刻着的沈氏药铺四个字在灯光下异常醒目，她的心蓦地收紧了，松木柜台前只见两个陌生女孩在研磨药材，她松了口气，失落感却也不由分说涌上心头。刚想转身离去，她听见了一个清亮的女声：“远山，你怎么出来了。”
回头望去，陈尚卓的目光碰上了从屋里出来的清瘦男人，她抓紧了薛长续的衣袖，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沈远山很快回过神来，语调变得平常：“阿卓。”丁子秋这时也看见了她，微笑着迎上去，子秋笑起来双颊有两个小小的漩涡，很温暖的女孩子，陈尚卓第一次见到她，便是这样想的。
“阿卓，长续，你们回来啦。”丁子秋轻轻拥抱了陈尚卓，“欢迎回来。”
陈尚卓回应了一句“谢谢”偷偷地看着丁远山，他没变半分，眉眼间淡如水的神情依旧，气色很好，就像在她梦里出现的那样。
“我们就先走了，尚卓应该也很累，带她先回我家。”薛长续见气氛有些尴尬，说。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