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她竟然想起了司徒柳，如果他在身边，自己怎么会接二连三地被人欺负，果然只有在碰壁的时候，才会想起他的种种好处来。
同时她又很埋怨他，若不是他从前将自己保护得太好，自己又怎么会变得那么脆弱，在一点小挫折面前低头？
“你、你渴吗？”
嘶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庚生对她指了指一间茶楼。
走了一个早上，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茶楼的装潢不算入流，但对于身无分文的两人来说，也不是可以消费得起的，蒋桃咽了口唾沫，摇头。
“我们回家吧！”
庚生拉住她的袖子，在她回头时又迅速放开，他小心翼翼从袖子里掏啊掏，掏出三文钱，难得地对她笑了一下。
“够买一杯薄荷茶了。”
蒋桃鼻子有些发酸，又不忍拒绝他的好意，只好跟着走了进去。
庚生与蒋桃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了，好半天才有茶房过来，神色懒散。
“二位用些什么？”
庚生显然很少到茶楼喝茶，十分不自信，小声道。
“一杯、一杯薄荷茶。”
“一杯？”
茶房难以置信地打量着二人，目光落在庚生那烧伤的脸上，小声嘀咕。
“穷鬼丑鬼也学人家请姑娘喝茶。”
蒋桃拍案而起。
“你什么态度！给我叫你们老板来！”
茶房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显然没想到这漂亮的小姑娘如此泼辣，当下有些心虚。
“姑娘有话好说。”
蒋桃本就一肚子火，哪里能够好说，声音越发大了。
“说什么说！客人花钱是来卖闲气受的？你们究竟做不做生意！庚生哥，我们走，就这样的职业道德，谁知茶喝不喝得，难说是隔夜的！”
被她这样一嚷嚷，许多客人都放下杯子，有些狐疑地盯着自己的茶杯，老板闻讯赶来，把茶房训斥了几声，赔笑道。
“小伙计不会说话，姑娘消消气，这样吧，今天我们买一送一，姑娘的两杯薄荷茶一会就送上来，绝对喷香新鲜！”
蒋桃这才哼了一声，气鼓鼓地坐下。
老板一走，蒋桃又转怒为笑，对庚生做了个鬼脸，小声道。
“你看，我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今天还是赚了一杯茶的！”
庚生也忍不住笑了。
楼上雅间，接到王二的传信，司徒柳还没来得及在莫府用早饭，就匆匆赶了过来，看到这一幕，气都气饱了。
“怎么回事，王二，这就是你说的她已经开始自暴自弃了？她哪里自暴自弃了？一夜不见，她竟这般出息，都会和男人单独喝茶了！”
王二无语，少爷也太……连一个伤残人士的醋都要吃。
“属下以为……那位庚生小哥对少爷构不成威胁。”
“我不管，我不高兴，快把那家伙给我弄走！”
“……”
少爷果真越来越反派了。
一时薄荷茶上来，果然汤色浅绿，喷香扑鼻，喝上一口，蜂蜜的甘甜沁入肺腑，驱散疲惫，蒋桃与庚生相视一笑，殊不知此时楼上雅间，司徒柳杯子都要捏碎了。
一阵叫好声吸引了蒋桃的注意，凝目望去，原来茶楼正堂摆了张案桌，后头有人正在说书，不止茶客们听得起劲，连茶房伙计都入神忘了手里的活计。
蒋桃听那声音十分清亮俏皮，伸头去望，却见案桌后头竟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眉清目秀，白齿红唇，身边怀抱琵琶伴奏的少女也十分娇美灵动，二人眉眼间有三四分相似，俨然是一对灵秀漂亮的兄妹。
少年说的多是野史神话，玄幻中带着八卦，八卦中带着煽情，比老先生讲的动听多了，加上他极富感染力的语调及传神的表演，在场观众无不叫好的，蒋桃也不知不觉听了好一段。
故事说到当中，趁少年喝茶润嗓的空当，少女便抬了个铜钵走入席中讨赏，因着段子着实精彩，那姑娘又生得讨喜，所以不论三文五文，众茶客倒也都愿意解囊，不一会便走到蒋桃面前。
讨生活真心不容易，蒋桃自己是吃过苦的，当下便往袖袋里去掏钱，可手伸到一半，才想起自己身无分文，一时尴尬，又不好收回，只得将袖袋中的东西一样样放在桌上，又装模作样掏了半天，惊异道。
“啊，竟然忘了带钱！”
说着，对那少女干干一笑。
“哎，门出得急，居然没带钱，下次，下次一定加倍捧场！”
姑娘大眼睛不削地瞄了她一眼，撅嘴扭头走回少年身边，与他交头接耳一阵，便见那少年往蒋桃这边看了看，扑哧一笑，清清嗓子继续对众人道。
“方才说到那赵公子在外遭受了冷遇，可赵公子家财万贯，何以竟寒酸到连贩夫走卒也瞧他不起呢？原来全赖他家里养的那位河东狮，说起这位小娘子啊，人长得俏生生的，偏生是个独一无二的抠门精，连吃饭都要定着粒数，平日袖袋里总放着扇子、手帕、瓜子、草纸等杂物，若遇上与人一同吃饭，待到算账时，嘴里争着喊我来我来，手里却慢慢将那些零碎东西一件件掏出来，等掏尽时，对方早已付过了钱……”
说着，语气慢了下来，同时往蒋桃方向望了一眼，笑意中满是讥诮。
众人的目光随他一起落在蒋桃身上，又同时转向桌上堆的一堆散碎东西上，都默契地掩嘴偷笑。
蒋桃的脸立马就红了。
我靠！给不给，给多少，本来就是一个随高兴的事，你还强买强卖了！为几文钱的打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讽刺一个姑娘，小子也太没素质没教养了！
蒋桃气不打一处来，腾地站起来身，板着脸高声道。
“小子，你少指桑骂槐，区区几文赏钱我还是给得起的，可也要看你讲的段子当不当得起姐姐的赏！”
少年一愣，只要是个有脸有皮的女人，受了这般笑话，轻则捂脸而去，重则躲回家大哭，哪有眼前这样不但不害臊，反跳出来叫板的。
他将蒋桃上下一打量，笑嘻嘻道。
“姑娘教训得是，小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自然入不了姑娘法眼，不知什么样的段子才讨得起姑娘的赏，还要请姑娘上来指教。”
蒋桃性子要强，从来不是忍气吞声的主，闻言冷笑数声。
“好啊，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献丑了。”
说罢也不顾庚生息事宁人的眼神暗示，甩袖就走上堂去，一掌推开少年自己站在案前，巡视四座，啪地一拍竹板，朗声开腔。
“说书唱戏劝人方，三条大道走中央。善恶到头终有报，人间正道是沧桑！”
话音刚落，楼上司徒柳先差点没将茶水喷出来。
“她这是从哪里学得这乱七八糟的，还有模有样挺像这么回事的。”
蒋桃本来还有些心虚，虽说自己大学的时候演讲比赛也是拿过名次的，但是能否抓住这群古代闲汉的视线，还是有些摸不准，只好硬着头皮昏天暗地的乱扯，说书不会，电影电视剧看得还不多吗？当下东拉西扯，想起什么编什么，惊悚悬疑结合穿越大剧，各种天雷狗血元素精彩纷呈，众人哪里听过这些奇形怪状的事，居然都听得一愣一愣的，连枣子喂到了鼻孔里也没发觉。
蒋桃越讲越自信，越编越来劲，直说到口干舌燥，才一拍竹板。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众人正意犹未尽，见她突然不说了，哪里丢得开手，最左边一个彪形大汉首先发问。
“姑娘你怎么停了！四爷爱的到底是若曦晴川还是甄嬛啊？”
“这，四爷很忙，说来话长……”
又一个老者道。
“云顶天宫的终极究竟是个啥？那闷油瓶子进去以后吃嘛穿嘛用嘛？过二十年他咋还能活着出来捏？”
“呃，大爷多虑了，吴邪都没您这么操心……”
蒋桃哪里有闲功夫答记者问，出够了风头只想脱身，敷衍几句就欲走人，却被一只手拉住袖子，回身一看，不是方才说书的兄妹两人又是谁，正皱眉想要嘲讽几句，却见那少年对她作了一揖，笑得满面春风。
“方才是在下看走了眼，出言不逊，还请姑娘见谅，姑娘果真好口才，难为你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是从何处想来的？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当然都是剽窃的，我想得出来么我。蒋桃擦汗，皮笑肉不笑。
“一般般吧，那什么，我还有事，改日再聊吧。”
弹琵琶的少女拦在前面拉住她的手，嗔笑道。
“姐姐，我哥难得赞美别人的，不如大家交个朋友，我叫苏眉，今年十五岁，这是我哥苏辞，姐姐叫什么名字？”
蒋桃盛情难却，只好道。
“我叫姜桃。”
少年一笑。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姑娘倒是与这名字相称得很。”
蒋桃呵呵两声。
“好说好说。”
楼上，司徒柳已经起身作势要下楼，王二连忙拦在前面。
“少爷，少爷现在还不是时机。”
“哦？那什么是时机，等她被这毛头小子拐跑以后吗？”
“……少爷，容我多嘴，并不是是个男人就会对姜姑娘产生非分之想。”
司徒柳想了想，哼道。
“那你是说，我该提防的是那个小丫头？”
“……少爷你想太多了。”
这边厢，蒋桃被两兄妹缠着问东问西，正在无奈，却见门外走来个穿花着绿的女子，扭着腰肢到了蒋桃跟前，递上一锭银子。
“奴家是隔壁翠玉轩的小莲，方才我们妈妈在楼上听见姑娘说得一口好书，特命我来请姑娘过去说一段。”
蒋桃目测那银子足有二两，眼睛马上亮了亮。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果然脑力活才适合自己，于是二话不说便接过来要走，却被苏辞一把拦下。
“姜姑娘，你确定你要去？”
苏辞满眼的惊疑让蒋桃不解。
“有银子为什么不赚？”
苏辞咳咳两声。
“姜姑娘，翠玉轩，那可是……是青楼。”
“我知道啊，怎么了？我又不是去卖身，说书而已，难道还会脏了嘴？”
苏辞一愣，反而笑了。
“难得有姑娘这样不拘小节的直爽女子，好，那我陪你同去，一个女孩子家，始终不方便。”
话才出口，一旁的苏眉啊了一声，抱紧她哥的手臂往后一拖。
“哥，出门的时候娘可吩咐过我盯紧你，不许你去那些地方学坏！”
苏辞尴尬间，蒋桃已经回到庚生身边，将那锭银子塞进他手里，笑得灿烂。
“庚生哥，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