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云海,惊鸟扑翅,姜桃婉从熟睡中惊醒过来,只觉有人立在帐边,看身形却不是骆凌之,她目露寒光,迅速抽出枕下匕首,撩开帐子猛刺过去,那人不躲不闪,只伸出两指一并,便钳住刀身,姜桃婉使劲浑身力气,竟刺不出这刀,那人轻笑一声,微一用力,匕首便脱离姜桃婉控制,飞旋几圈斜插在地毯上。
“这一刀又快又狠,直击心脏,看来桃婉夫人休养得差不多了。”
听出来人声音,姜桃婉不由又惊又怕,她努力握住颤抖的拳头,垂眸轻声道。
“原来是司徒公子,男女授受不亲,你半夜闯入我的卧房,是要做什么?”
司徒柳懒得同她废话,自顾自拖过一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那张清丽绝尘的面容上。
“你问我要做什么?白日里你说出那番话,不正是想让我来找你么?”
见姜桃婉咬唇不答,司徒柳叹了口气。
“既然你不愿先开这个口,那我便说了,绛妃娘娘已经告诉我,当初是你求她不要相救,说是只要她答应将你那般送回三圣城,你定然有办法让阿桃离开骆凌之,你们私下达成协议,所以她今日也没有揭穿你,至于苏家姐妹……你受她们控制倒也确实不假,但是天书一事,却完全是你栽赃,其实今天我一直悄悄观察潜伏在外的苏凝,发现在我们提起天书时,她的表情竟是错愕且愤怒的,可见她根本不知道那本手抄的天书在骆凌之手上。”
姜桃婉表情十分冷静,隔着帐子,她慢慢问道。
“我也想问,司徒公子既然看穿一切,又为何要打晕苏凝,帮我掩盖?”
司徒柳微微一笑。
“桃婉夫人是聪明人,和聪明人做交易,自然要舍得筹码。”
姜桃婉冷笑一声。
“你又怎知我要和你做交易?”
司徒柳扬眉。
“你既然看不懂天书,又如何知道那上头写的是上古梵文?以夫人的聪慧,断不会犯这般错误,我可以理解成,这是给我的暗示吗?”
姜桃婉面色一变,心中暗惊,司徒柳果然机智过人,自己若再否认,也不过是掩耳盗铃了,她于是释然浅笑,抬手拔下发间金簪,扭开簪头,从里头抽出一卷纸展平递给司徒柳,笑靥如花。
“这便是天书原本的内容,其上所载正是能让你和桃夭逃出诅咒的方法,却不知司徒公子可愿一试?”
天光尚且朦胧,骆凌之已经起身,自从司徒柳带着阿桃回到三圣城,他就没有一日睡得安生过,想到阿桃也在这里,他更也无法再说服自己和桃婉同榻而眠,梳洗过后,正想去看看阿桃,想到她或许还依偎在司徒柳怀中,心下一痛,还是转身去了怀香小筑,哪知尚未迈进院子,便先被左含英追上。
“城主,大事不妙!那两个麒麟府的妖女,昨夜遁逃了!”
骆凌之大惊,当即摔袖赶到牢房,司徒柳和蒋桃却比他早到一步,司徒柳正在四处查看,三圣城里的侍卫被他指使得团团转,骆凌之气极,呵斥左含英。
“一群没用的废物!连两个人都看不住?”
司徒柳拍拍手走过来,笑容春风和煦。
“倒也不怪他们,既是蜂妖,自有妖法,想必是看守中了苏凝的驱魂之术,便糊糊涂涂给她们开了门,关押这些异人,其实还是深井水牢最为合适,这样异术难以发挥,才能万无一失。”
骆凌之总觉得司徒柳今日心情极好,苏家姐妹这么重要的线索逃走,对他来说竟好像无关痛痒,他不悦地道。
“你既然早就料到,为何不在之前就说?如今人跑了,那九曜天书的秘密自然也问不出了,花君就一点也不着急?”
司徒柳听他话语中暗含讽刺,却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地道。
“自然不着急,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金铃铛,轻轻摇了两下,便听那金铃发出一串如同回声般的清响,见骆凌之不解,蒋桃没好气地白了司徒柳一眼,向他解释道。
“这玩意叫护花金铃,是司徒柳在眉山寻找玉髓时顺出来的,之前苏辞兄妹曾用它追踪过我,昨天夜里,司徒柳趁着苏凝昏迷,悄悄将另外一个藏在了她的发髻里,我们可以通过这个追上她们。”
骆凌之恍然。
“麒麟府出来的人,即便动用重刑也难逼问出什么,倒不如让她们自以为逃出生天,我们再暗中跟踪,或许会有更多发现?”
司徒柳笑道。
“不愧是骆兄,一点就透。”
蒋桃扯扯他的袖子。
“既然如此,还等什么?她迟早是要梳头洗脸的,被她拿下护花铃,可就前功尽弃了!”
俗话说凡事宜早不宜迟,骆凌之马上命人给大家备下快马,一行人轻装简行,让左含英等人远远跟在后头,司徒柳一路摇着那花铃追踪苏家姐妹,果然在傍晚时便发现二人行踪,为了不打草惊蛇,几人故意抄了山道,借着密林隐蔽,悄悄尾随她们而行。
苏凝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第二日清晨在湖边洗漱梳头时,见自发中落下的花铃,当即便明白了几分,她眸光一紧,当机立断拉着苏眉走了水路,这却让骆凌之为难起来。
“她们走了水路,咱们便不好明目张胆地跟着,何况若她们纵船而逃,却是难寻下落。”
司徒柳将护花铃随处一弃,笑道。
“没关系,我已经知道她们要去哪里了。”
见众人一脸不解,他悠然道。
“这条河道,常人乘船最远可抵达薄州,之后的水路却只许官船通行,专门用来运送朝廷所需的重要物资,众人皆以为京城便是终点,其实它还连着护城河,麒麟府便在那里,我猜灵云子定然已回到了京城,她们这次恐怕是要逃回老巢了。”
左含英听说,颇有深意地看了骆凌之一眼。
“城主,薄州不是已经在慕绍华掌控之中了么?她们这一行只怕也要月余,那时只怕沈将军也快打到京城了吧?”
司徒柳诚恳地对骆凌之道。
“我曾答应助骆兄你夺回江山,便决不会食言,此前我已命王二带我口信回盟主府,让我二哥集结各地势力,只待你攻入京城时一举起事,蜂族虽为妖,但已没有什么妖力,除了会些异术外与常人无异,我想骆兄的人自然能够对付,眼下最棘手的,唯有灵云子一人而已,胜败在此一举,只等骆兄点头。”
骆凌之的目光越过司徒柳,落在他背后的蒋桃身上,她却没有在看他,只是紧紧拽着司徒柳的衣服,那双澄明的眼中,似有担忧,有期待,有紧张……却都不是为了他。
江山真的是最重要的吗?此前或许是,可是在看过前世镜之后,骆凌之早已迷茫,花君与蜂后两人的情劫,本没有龙陵插足的余地,可他执着地随她堕入这红尘孽海,若说是为了这人间至高无上的权力,岂非可笑?
该放手了么?每当骆凌之这么问自己时,心脏便似将要被捏碎那般疼痛。可是不放手又能如何?就算缘分的红线在两人手腕上打了千百个死结,就算如愿以偿得到桃夭,她又会不会在睡梦中伤心落泪,喊着那人的名字?
骆凌之不能细想,可无论如何,多少人的性命全都系在他手中!在世为人,他便不能抛下这一肩的责任,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
“我会命人知会聂太傅做准备,咱们即刻出发前往京城!”
一个月后,京城,艳阳高照,花娇柳媚,端得是春光正好,可惜城中气氛却是一派惶惶。自从崇武大将军在北方战死后,朝廷的军队便开始节节败退,判军已拿下薄州,眼见便要打到京城,朝中又流出当今圣上并非皇室血脉的传言,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百姓人人自危,街面上显得异常冷清。
聂太傅下朝后,乘小轿回到府中,换下官袍,他一路径直去往西苑,花厅中,骆凌之等人早已在那里等候。
“怎么说?”
聂太傅老迈的面庞上闪过一丝兴奋的光彩。
“老夫已和言尚书等人商量过了,只等等沈将军他们打进来,如今天下大势,起码有一半在我们这边,到时候只要拿出当今皇帝并非兰妃所生,而是从姜家抱养的证据,改朝换代便也师出有名,宋小侯爷,这件事还得靠你和令尊在文武百官面前举证。”
宋子英折扇一展,风扇得无比惬意。
“放心放心,这种不必流血牺牲,只动口不动手的事,小侯爷我最擅长了。”
聂太傅不由皱眉,他很不喜欢宋子英这般轻佻不稳重的态度,然而宋子英却丝毫没收到对方的眼神谴责,而是急切地追问司徒柳。
“司徒公子,桃夭和你一道进京了吧?怎么我都在太傅府中住了这么多日,却还是没见到她?你把她藏哪了?快带我见一见啊!”
司徒柳凉凉地瞟了宋子英一眼,当初快到京城时,他便命王二悄悄带走蒋桃,藏在老槐胡同的一处小院之中,一来不想她在这复杂的局势中抛头露面,二来也防着这些粘人的狂蜂浪蝶。
“共商大计有我们几个便成了,宋小侯爷有必要见内子么?”
“哎!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般小气!”
“够了!子英!不要再胡闹了,司徒二公子那边,还需要你去帮忙,你还在这里杵着做什么?”
见骆凌之一张脸寒了下来,宋子英也不再插科打诨,摇着扇子叹气而去。
“罢了!罢了!横竖已经是别人的老婆,相见真如不见。”
骆凌之脸色更加难看。一时议过正事,见司徒柳似乎要走,骆凌之终究还是追了上去,艰难启齿。
“阿桃她……近日可好?”
司徒柳脚步一顿,回头微笑。
“很好。”
骆凌之垂眸,轻声道了句那便好,司徒柳等了半日,见他没有别的话说,不由问道。
“你不想知道她在哪里?”
他先是命王二将蒋桃带离了队伍,自己也并不在太傅府留宿,依旧每日回到那一方小小的院落与蒋桃相聚,以骆凌之的武功,他明明可以跟上来,然而他却没有这么做。
骆凌之苦涩一笑。
“她既然已是你的妻子,我便不该再多问,只要她无碍我便放心了,如果能灭了灵云子,你们便也能从轮回中解脱出来,从此山长水远,便……再好不过了。”
司徒柳沉默片刻,突然朝他一揖。
“骆兄能够成全,司徒柳感激不尽,其实杀灵云子一事,我已经想到办法,只是有些冒险,若稍有不慎,我便要赔上性命,想来我若死了,你便是阿桃唯一能够托付的人,我便也不瞒着你了……”
“你说什么!”
骆凌之大感意外,这些日子他们的计划一直都顺风顺水,唯独在如何解决灵云子这个问题上一筹莫展,他们曾派数十名高手前往麒麟府试探,结果是无一生还,区区人类,如何同妖王抗衡?无论局势多么险恶,宫中皇帝依旧有恃无恐,可见以灵云子的妖力,或许扭转乾坤只在是弹指之间。
司徒柳点点头。
“人与妖的差距,犹如天壤之别,这一点,我同阿桃都已经见识过了,只有蜂后的血咒才能对灵云子造成伤害,但你知道,这个办法我是绝对不会用的,所以这些日子,我思来想去,终于找到了另外的办法。”
“什么办法?”
司徒柳浅浅笑道。
“据我研究,阿桃手中那盏移魂莲花灯,不仅可以将人带到过去未来,如有阵法相助,它还有一种能力,能让人暂时变回前世模样,换句话说,它可以让我在阵法内,短时间恢复花君真身,只要你能把灵云子引到阵法中,以花君的力量,轻易便可将他杀死,只是……稍有不慎,我这一世的肉身便会损毁,啊!通俗来说,便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