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王宫内院,一列列的宫娥使奴们在园林中往来穿梭,他们的身影谦卑而稍显急促,千篇一律的穿着古雅,步态严谨,连毫无表情的面孔都整齐一致。
四个身高近两米的内庭武士把守在内殿门前,遍身金盔金甲,朱红裙裾,他们每个人都有着英挺的相貌轮廓,和睥睨万物的无上威仪。
到底还是皇家至尊,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奢靡华美,高大威严的建筑流光溢彩,遍地鲜花的围池争奇斗艳。王庭的奢华,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人间仙境,来过这里的人,俗世间再过辉煌雄伟的高屋广宅也难以入眼了。
珍瑟今天将银缎般的长发束成一缕,一袭略带古韵的淡青色大祭司袍整洁肃立。她细致的整理着剑少的头发和衣领,在剑少的身前身后足足检查了三遍,但还是怕自己忽略了哪个细节,从而让剑少被人耻笑。
“白痴啊,咱们要见的可是鸱殁忽的王,千万千万不要出什么纰漏,只要能不声不响的坚持到最后,你就是我的活爹!”珍瑟拍打着他前襟上稍稍发皱的衣角说。
“嗯!”剑少嚼着嘴里的肉干,应承道。
“别吃了!”珍瑟抬起袖子,擦了擦剑少的嘴,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颗酸梅蜜饯,“把这个含在嘴里,以便提醒你自己不要说话,即使有人问你什么也不许开口,一切都让我来解决!”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剑少吧唧着嘴说。
一旁的玄武看到珍瑟这么紧张的样子,极为不屑的将脸撇向旁边,但看到满头大汗两腿抽筋的叔宝之后,他又把头撇了回来。
叔宝尴尬的凑过来,清了清嗓子对玄武说:“那啥,咳!您就没啥要嘱咐我地吗?”
“我让你别发抖,你能做到吗?”玄武撇着嘴问。
“这玩意儿,我也控制不住哇!”叔宝扶着两条腿说。
“这不结了,我说什么也是白说!”玄武一脸不在乎的神情。
玄武不是不关心叔宝,而是太了解他了,自己越是嘱咐叔宝什么,叔宝反而就会越紧张,如果自己表现得满不在乎,叔宝反而还会觉得轻松些。
“拿去,含在舌头底下,能让你少出点汗!”玄武抛给叔宝一颗冰糖般的小药丸。
“又嗑药!”剑少揉着鼻子小声嘀咕。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下巴就被珍瑟用手扳住了,珍瑟掀开他的嘴奇怪的问:“给你的蜜饯呢?你什么时候吐出去的?”
“吞了,没什么嚼劲!”剑少推开她的手说,“老白,我知道你紧张,但很多时候对事情不那么在意的话,反而才会收到更好的效果!”
“你懂什么!”珍瑟又开始整理起了他的衣袍来,“我不想让王室的人过多注意到你,你不必让他们喜欢,但也更不能让他们讨厌,我毕竟和他们有比较敏感的关联,所以他们对你的第一印象至关重要,你将来何去何从都和他们对你的印象有关,所以你要表现得像个唯唯诺诺的傻孩子,让人都觉得,你对我唯命是从,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珍瑟嗫喏着嘴唇,好像这些说出口的话都经过了临时筛选,她不想对剑少透露太多,但什么都不说又不足以让剑少信服。
剑少突然抓住了珍瑟的双手,认真的说:“老白,如果我想娶你,你会嫁给我吗?如果我想带你走,你会放下一切跟着我吗?”
前一刻珍瑟还想挣脱开他的手,但这一刻她呆住了,她的双眼在瞬间开始泛红,泪水在眼中就像花间的晨露一般凝转流漫。她早已笃定,剑少迟早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但她还没有准备好,一丝一毫也没有准备好。
玄武的腿也开始抽筋,叔宝“咕嘟”一声,把嘴里的含片咽了下去。
“你在说什么疯话!”珍瑟抽出手来掐起剑少的脸,一脚接着一脚踢在他的身上,“你以为你是谁!我从前和你的那些经历,都只是陪你开心的游戏而已,你就是个人事不知的黄口小儿,连真假错乱都看不明朗。再这么口不择言,当心我踢死你!”
剑少没有丝毫的反抗,目光郑重的正视着珍瑟说:“那就是‘不会’了对吗?好,你要一个犯傻的白痴,我就给你一个犯傻的白痴,你要一个规矩的学徒,我就给你一个规矩的学徒。别跟我说这里耳目众多,说话需要小心,别跟我说现在形势严峻,你必须要做出样子。我刚刚的那句问话,问的不是将来的王妃老白,也不是裹角部的大祭司老白,更不是你们家那个大小姐老白,我问的只是你这个人,你如果肯跟我走,我马上就带着你离开,谁也别想拦住我们,不管我将要去哪里,都绝不会松开你的手,等到你老了,走不动了,我就背着你,等到我也老了,背不动了,咱们就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盖一个茅草屋,我每天出去赚钱,你就在家里等我回来。只要你能放得下一切,即使我永远无法回家也会陪着你,让我们连骨头都腐朽在一起。”
珍瑟听到了这里,便再也抑制不住的泪雨滂沱。偷袭,这绝对是剑少蓄谋已久的偷袭!早上带他来这里的时候,他没有表现出半点异常,他就是为了让自己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给出他回应。这里是王庭内院,就是有人咳嗽一声也会被记录下来,传到国王的耳朵里,剑少应该明白的,明目张胆说出这番话来他将会有怎样的处境,星将魁首又怎样,冒犯了皇室威仪,照样会有花样翻新的“意外”等着他,即便要留下他对抗芽兽,但兔死狗烹的命运就是他将来唯一的结果。剑少已经自绝后路了,不管珍瑟今天如何回应他,他成为王室的眼中钉这件事,都已成了既定事实。
珍瑟闭上眼睛,“玄武大人!今天星将魁首身体不适,我便先行带他退下了,劳烦您替我当面向国王说明情由,待到魁首身体稍有好转之时,白虎?珍瑟一定偕同他来向陛下谢罪!”
说话间,珍瑟已经开始叩指成符,每一根纤纤细指都因她情绪的强烈波动而微微颤抖。银色的符光氤氲而起,在剑少左右两侧的地面上,突然冒出了两个身型细长的独腿怪物,岩土质地的躯干,支撑着硕大圆盾般的头颅,两个怪物同时张开大嘴,向剑少的双耳发出咆哮。
这是珍瑟幻化出的兽吼符偶,两个兽吼能发出使人晕眩的声震,珍瑟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面对国王,还是尽早离开吧,避得一时是一时,她想。
但在两个兽吼符偶发出咆哮的前一刻,剑少的身体竟然诡异的向后滑移了出去,他的脚底稍稍离开地面,就像是个出没于坟地墓园的女鬼一般,斜斜的向后飘远。两个符偶并没有被珍瑟灌输过多的术力,在她的一个分神之后,他们便消散开了形骸。
听了剑少对珍瑟说出的那番话之后,玄武就开始紧张了,剑少这个举动,与向王族宣战无异。现在剑少突然又化身女鬼,玄武明显有些接受不了,一紧张,把手里药囊中的所有药丸都捏成了齑粉。
叔宝盯着飘如幽魂的剑少,默默的嘀咕:“这回是来仙儿啦!”
剑少向后方飘出了十步远,然后拔升高度,在半空中像没有筋骨的纸人一样旋转着身体,接着,他像一阵微风般飘回了珍瑟身边,抓住珍瑟的肩膀说:“我如果不能带你走,就一辈子纠缠在你身边,让你永远也无法摆脱我!”
珍瑟惊愕的眨着眼,她不知道剑少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时间也理不清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
“珍瑟,为什么你的胸部这么小呢?比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要小,你到底是怎么发育的啊!”剑少在说话间,伸手抓向了她的胸口。
玄武又被严重刺激了,“噗”的一声,捏爆了手里的药囊,将细碎的药粉喷了出来,好一阵天女散花。
珍瑟惊讶的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上那双依稀带着些翡翠色的双手,便“唰”的一下满脸赧红,支支吾吾也说不清任何话语,抬起巴掌便向剑少的脸扇了过去。而剑少的身体又一次如鬼似魅的向后飘远,没让她打中分毫,他灵活一如游水飞鱼,晃动身形间,便转到了珍瑟的身后,伸出手来又在她后臀上摸了一把。
珍瑟发出了一记不大不小的娇声惊叫,毕竟从小到大都没人敢对自己这样毛手毛脚过。
这时,内殿宫门悄然洞开,一个红缎丝绦,灵羽华袍的壮年男子从门内走了出来,精美华贵的冠戴下是一袭深蓝色长发,就连神采奕奕的脸颊上所蓄起的胡须也是深蓝色的,他手中握着一支镂空的荆棘权杖,对着珍瑟等人的方向,不喜不怒的大声说了一句:“你可闹得够了?”
这个人的威气十足,言语间苍朗有力,有一种能使万民臣服的王者风范。两侧的武士、宫娥和使奴们尽皆对其跪倒,珍瑟和玄武也对其深深鞠礼,叔宝晃着头,也跟着对他鞠了一躬,而剑少则绷直了身姿,像个陀螺一样凌空旋转。
珍瑟没有办法,只好开始准备一个大型符术,来把剑少拘缚起来,这里是王宫内院,她本不该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但是剑少像中邪了一样四处乱飞,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珍瑟,休要伤了天神星将,不可对其妄动术力!”蓝须男子对珍瑟谦和的说道。
“陛下!”珍瑟撤除了术力,不解的对蓝须男子恭谦说道,“我怎能容他在您面前如此性情错乱,这太过有失体统!”
原来这个蓝须男子便是鸱殁忽的国王,他对着珍瑟和蔼无限的微笑,但却又突然脸色一沉,对着珍瑟等人的后方大声说道:“戈登,你还要闹到何时!”
国王话音未落,剑少的整个身体像一根木桩般,大头朝下立在了地上,然后“扑通”一声栽倒了下去。
随着一串开心的大笑声,亲王从附近的一株花树后面走了出来,他看着面色仍带半分绯红的珍瑟,和趴在地上缓缓苏醒的剑少,直笑得弯下了腰。
“戈登,你是堂堂一国亲王,怎能如此胡闹,倘若将神星将伤得半分,你担待得起吗?”国王严肃的说。
“王兄!我跟这小子有些私人过节,直到今天才彻底的出了口恶气,您想对我如何责罚悉听尊便,罚俸再多我也认了!”亲王象征性的对国王拱了拱手。
趴在地上的剑少,开始昏昏沉沉的说胡话:“我就是没饭盒儿,你能把我怎么样!想要洗脸盆找老范去,谁也别动,那个烂苹果是我老姐的,我都发到网上去了,看你们怎么抵赖!这洗衣粉谁买的呀,一点儿都不好吃。大米又涨价了吗,我说卖鸡蛋的怎么都转行了呢。”
珍瑟和叔宝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时他还在嚷,“不都说别动了吗,这个洗衣机就得躺着用的!”
珍瑟偷偷掐了一把剑少的屁股,这才让他清醒过来一些。
“我不罚你的俸禄,即便今后都不再给你饷银,你也衣食无忧。禁足你半月不得外出,有异议吗?”国王将权杖一下下的敲打在另一只手掌中,对着亲王说道。
“有本事别来禁足,你想罚多少钱我都呈领!”亲王的笑容缓缓收敛。
“那就是有异议喽!我现在罚你一整月不得外出,你可还有异议?”国王定定说道。
“没有异议,本王有不起,再来就是一个半月了!”亲王铁青着脸叠手一拜,“王兄,臣弟这就回家领罚去了,禁足时限可要从即刻算起!”
亲王转头便向外院走去,没做半分停留,更没去看任何人的眼光。
珍瑟捏着剑少的下巴,用力的晃了晃他的头,以便让他更快的彻底清醒。“剑,快向陛下见礼!”她对剑少说,然后硬生生的扳着他的头给国王鞠躬。
“哎呀!”剑少突然喊了一声,扶着自己的腰,露出了极度痛苦的表情。“刚刚是不是有五百个流氓打了我一顿啊?”他紧闭着眼睛喊。
“这个戈登,也太不知深浅了!”国王带着一丝懊悔的神色说道,然后他打发身边几个使奴去找宫廷巫医,又差人将剑少抬进了身后的内殿中。
偌大的内殿宫闱,琳琅满目的金器雕饰璀璨瑰丽,焚香缭绕间,是淡淡的一抹彷徨。
剑少被放在一张鹅绒软榻上,几个宫廷巫医围着他好一阵乱转,碰他就喊疼,不碰他还喊疼,这几个巫医觉得很没面子。行医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邪乎的主儿,明明骨头和筋肉都没有受伤,却当着国王等人的面前一个劲儿的呼天抢地,这是对他们行医者尊严声誉的最大践踏,要不是身边有人,这几个巫医早就捡砖头拍他了。
“这位神星将,您的身体如何!”国王上前一步,对着剑少和蔼的问道。
“这不明知故问吗,有本事你也试试,我现在浑身上下腰疼!”剑少纠着眉毛大喊。
旁边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珍瑟更是在心中一阵咒骂,剑少太没分寸了,眼前的人可是一国之王,一个军力和财力都相当繁盛的国中王者。
国王却仍是笑容不改,“话语声中气十足,看来身体并无大碍!”
帝王有帝王的宽广胸襟,也不会和谁都那么斤斤计较。
“睁着眼睛说瞎话,我都这样了,还算没事啊!”剑少又喊了一句。
这一次,国王的脸色终于有些挂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