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站:有关战争。斗走之灼红————流隐将春
可能只是一瞬间,也可能悠远的过了万年。
一片片交戈杀伐声振聋发聩,剑少慢慢睁开眼睛,漫天接地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在他正前方,是数以万计的两只军团在浴血拼杀,死尸遍野,血流成河。
这强大的视觉冲击,把剑少惊得完全忘了作出任何反应。
不过一瞬间他便明白了一件事,自己被扔进了一个战场。
放眼望去,在短兵相接的混乱战团之后,是一座坚石铸就的庞大城池,城高百刃,连亘数里。城墙上数不尽的守兵在向下方滚木擂石,泼洒沸油,攒射箭支,阻挡攻城部队的靠近。
攻守双方的兵士各个骁勇顽强,尽皆带着遍身伤创,与对手杀作一团。胶着的战场上毫无层次可言,根本看不出双方的攻击重心在哪儿,人人都在凭着自己本能的野性,畅快淋漓的杀戮着。
看到那些拖着残破肢体,仍旧拼杀不已的身影,剑少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凉透了,几欲作呕。第一次见到如此规模的集团杀伐,兵潮如浪,嚣杀震天。这股震撼,绝不是一个初涉世事的少年所能承受,即使他看过再多的杀戮电影,即使他玩过再多的战争游戏,那近在咫尺的硝烟血海,仍让他在瞬间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生命间的血腥碰撞与撕咬,总会让人最原始的恐惧本能如影随形。
好在自己置身于战团之外,而且前方还有三列排序紧凑的骑兵护卫在前。但即便如此,剑少还是惊恐的向后缩了下身子。他这才发现,自己已披盔戴甲的骑在一乘坐骑之上。放眼左右,满眼尽是红色扫把头一样的冠顶翎羽。这些人的盔甲很特殊,除了披在躯干上的软甲,和臂腕以及膝盖上的护甲外,其他部位完全裸露了出来。
让剑少咋舌不已的是,自己所骑乘的并不是马匹,而是一头黑牛。剑少纵身跳下,旁边忙有一个将领上前对他问道:“王上,您要去哪儿?”
剑少拧着眉毛,把手伸进头盔中挠了半天。王上?难道那老头让自己做了国王吗,国王可比厂长大多了!做国王当然好了,但那个将领说话的口音有些让人不自在。
如果自己真的是国王,那么现在该做的事就是马上停止这场战争。
剑少跺着脚,故意放缓了自己的语速,问:“那个,我是谁?”
那个将领瞠目结舌的看了剑少半天,“您是我们伟大的斯巴不达国王,墨涅拉奥斯?剑殿下啊!”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剑少尴尬的瞟向远方城池,“这里是哪儿?”
将领更惊讶了,“这里是位于小亚粗亚半岛东南沿海的城市特洛贰啊!”
剑少还是理不出什么头绪来,接着说:“也不是问这个!我是问,打仗的两拨人是为什么在打?”
将领干咽了两口唾沫,瞪着眼说:“特洛贰君主普里阿摩斯?老西儿的小儿子抢走了您的妻子,最美丽的海伦王妃,您和您的哥哥阿伽门农?叔宝召集所有英雄到这儿来攻陷这座城池的啊!”
剑少吐了口气,这战争是怎么回事,他终于理出个大概来了。“我也不是问这个。为什么别人有马骑,轮到本国王的却是头牛呢?”
将领把目光落在自己脚尖上,小声说:“您不是说,骑别的东西会晕吗?”
剑少拍了拍他的胳膊,“你知道的太多了!”
将领一听这话,只觉得小腿肚子抽筋。但马上又听到剑少接着说,“改天给你升职做副总统!现在告诉咱们的军队,全部撤退。”剑少突然想起了什么,忙摸了摸脸上,发现油彩已经不在了。
就算剑少再怎么无知,因为争夺海伦而引发的战争他还是知道一些的,就是不知道这里的战争会不会像故事中那样发展。不过,剑少的首要任务是找东西,就算找不到也要尽快的找个地方去“下坠”。打打杀杀的地方,他多一秒钟都不想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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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方休战,特洛贰的军队撤回了城池,斯巴不达的人马回到了海滩驻防地。双方各派出小股奴隶兵去战场上收回尸体。运回营地后,战死的勇士们会被草草整理遗容,在眼部放上两枚钱币,然后被一把火焚烧殆尽,他们的灵魂去往冥河,肉体献祭给神明。
剑少由三、五个兵丁簇拥着,来到了气势雄伟的王帐。当看到叔宝在大帐正中威严而立时,剑少忙跑过去问:“原来你也来啦!是不是老头真的出了什么状况?这里人多眼杂,咱们还是抓紧时间下手吧!”
叔宝扶正头上的金色头冠,一脸茫然的看着剑少,“墨涅拉奥斯,我的兄弟,我再次发誓一定要帮你夺回你美丽的妻子!”
“你拉倒吧!普通话你都说不利索,还人五人六的在这儿扮神!”剑少走近叔宝一通抢白。
对于剑少的说词,叔宝感到大惑不解,正不知该回应些什么,七八个盔甲上满是血污的高衔将领闯进大帐。剑少回头一看,为首的竟是大韵。
大韵将铜质头盔丢在一旁,用手从大帐入口一侧的拱樽中舀出清水来,洗了一下头上脸上的血泥,接着他对叔宝和剑少大声责问道:“噫!你们这是弄啥咧嘛?马上就要接近城门咧,咋个就说撤就撤咧嘛?”
剑少一瞬间就觉得有些恍惚,大韵应该是一口京片子才对,但现在听他的口音怎么有点往南方发展的架势了?从植物学的角度来说,自己现在置身于三千世界中肯定没错,难道这些都是自己主观意识所强加出来的人和事吗?
“英雄阿喀琉斯?韵,没有一人能及得上你的勇猛,即使是特洛贰的第一勇士,赫克托耳?绅也不是你的敌手。但墨涅拉奥斯?剑下令休战,一定有他的理由。”叔宝说。
剑少撇了叔宝一眼,心想你到是先把自己摘干净了,我能有什么理由啊?说我晕血,打死都不能承认的啊!
但看着大韵坐在地上,一边像拔脚毛一样的拔出自己小腿上一支支断箭,一边紧紧盯着自己看时,剑少觉得,也确实该编个说法出来。
“看着这么多热血勇士因为争夺一个女人而战斗厮杀,我觉得不值得。诸位英雄好汉,其实这也就是两口子闹离婚这点儿事,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那个女的我不要了,谁爱要谁要。大家早点回家,陪同学去逛逛街,在博客上骂骂人啥的,舒心顺意的过日子,总比死在这里好呀!”剑少一边说,一边四下搜索,希望能找到那个他压根儿没什么概念的传说中的神祗符令。既然那个符令也是从主物质世界来的,一定会和这里的东西有所不同吧!
大韵阴鸷的发笑,他用一直染血的断箭指着剑少说:“你们都看看,这就是那个曾发誓说,要把帕里斯?桑这个懦夫王子生吞活剥的斯巴不达国王!我怎么觉得,你变得连那个懦夫都不如咧。”他缓缓将脸前倾,继续说,“虽然连自己的女人都看不住,但这并不能成为所有人耻笑你的原因。可是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你却不敢去正大光明的把人抢回来,人人都会笑话你是头猪。”
剑少听明白了,那个抢了海伦的人是桑。依照桑那花花公子的习性,做出这种事来绝对说得通。但进一步想,海伦这个角色又会是由谁来扮演的呢?老白,蜜儿,都有可能。
不对,桑最想染指的人,始终都是剑少他老姐婉儿啊!
想到这里,剑少忙平复自己躁动的心神。不会的不会的,就算海伦真的是老姐又怎么样,这里发生的事又不是真的!但如果海伦真的就是老姐,他也想不出自己会怎样。
“那就让所有人尽管来笑好了。只要能平息这场灾难,减少敌我双方人民的伤亡,我甘愿来做一个被人唾弃的笑柄。抢回那个女人又能怎么样,捍卫了尊严又能怎么样。百年之后我们都成了沙子,名声再响,我们也听不到了。现在这样意气用事的打打杀杀,还不如抓住我们已经攥在手中的幸福来得实在。你们的家里都有老妈,她们一天到晚数落着你如何如何不懂事,但你要是真的死在这里了,她们会发狂的流泪,会疯癫的哀嚎;你们的家里都有老婆,想想她们改嫁后,转头间就会把你忘得干净了,这是你们想要的吗?要是老婆们决心守寡,下半生孤独潦倒的生活她们又情何以堪?放下刀剑吧,所有的不堪与屈辱都由我来背负,荣誉属于你们,尊严属于你们。我成就一个笑话,却会让这么多的大好男儿平安回家,这个笑话太有价值了!”剑少说。
剑少的话虽说得漂亮,但手中却并没闲着,他一边说话,一边在大帐中四处游走,只要见到看上去比较特别的小东西,拿过来就朝自己怀里塞。
大韵身后的一个将领突然对叔宝说:“我尊贵的王,作为这支稀辣联军的最高统帅,您对墨涅拉奥斯国王刚刚所说的话,有没有什么看法咧?”
剑少看向说话的人,发现那人竟然是管家。一身盔甲平添了他的英武之气,不仔细看根本认不出他是谁。
“奥德修斯?苣德英雄,我为你们的勇武善战感到骄傲,我也为墨涅拉奥斯兄弟的胸襟感到汗颜,英雄在战场上败走是莫大的耻辱,但生存下去也是神明赐予我们的光荣使命。真是两难的抉择,因此我想听听诸位英雄的心声!”叔宝声情并茂的说。
剑少撇了他一眼,他这话说跟没说一样。其实历史上的阿伽门农,刚愎自用,野心勃勃,是绝对不会说出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来的。
大韵回过头看向其他将领,七、八个稀辣英雄聚拢起来,用河南话商议了一番,末了,大韵对剑少说:“我屈辱的王,能不能再次阐明你的想法!”
此时剑少已经摸到了叔宝身旁,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叔宝那条腰带比较像个符令,突然间大韵这么郑重的问询自己,他摆摆手说:“什么想法?”
大韵冷眼看着剑少,凉薄的说:“你能放得下这天大的仇恨,我虽然可以鄙视你,但却不能反驳你。请你诚恳的回答我,你真的对夺妻的仇人帕里斯?桑无动于衷吗?你真的要放弃最美丽的王妃,海伦?红豆吗?”
“啥?”剑少听了大韵的问话,竟如同沸油流进了身上的每根血管,两只眼眶瞪得险些暴裂,他“唰”的一声拔出叔宝的腰间长剑。叔宝“哎妈呀!”一声,捂着自己大腿向后一个趔趄。
剑少高举长剑,“你大爷呀你大爷!我要剁了他!”他怒喝着跑出大帐,任谁也阻拦不住他了。
依稀听到外面有人呐喊:“墨涅拉奥斯大人!您跑反了,那边是外海!”
大韵盯着金冠丝袍的叔宝,露出阴鸷一笑,然后他捡起地上的头盔,奔出了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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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少站在一辆双骑战车上高举长剑,一直冲到特洛贰高大无比的城门之前。十骑骑兵,四十余个近战步兵,紧随着剑少而来。
城墙上的特洛贰守备弓箭手,齐齐向下方满弦瞄准。剑少刚刚跳下战车,十几个步兵冲上前来,将所有盾牌铁壁合围,把剑少庇护其中。
剑少推开身旁的步兵,对着城门大喊:“不要脸的大烂人,把红豆还给我!”剑少的嗓子刚刚开始变声,这么大声的喊,难免出现岔音,但此时他气势汹汹,任谁也不敢小觑。他的双眼暴起了满满的血丝,握着长剑的右臂好像燃起了连绵不息的灼火,带动他整个身体一起沸腾。
桑从城墙上探出头来,他身上的甲胄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桑随意的挥挥手,所有弓箭手便都把手中弓箭收了下去。一旁的幕僚问道:“王子殿下,这么好的机会,难道不杀了他吗?”
“杀!”桑带着一脸无害的笑容,望着城下剑少断然的说,“但我答应过海伦,绝不会让他死在弓箭之下。”
幕僚会意的对属下喝令:“调链马三十、骑士三十出城迎敌,死战,不留活口!”
时过少顷,特洛贰城门洞开,握着长枪的铁甲骑士纷纷飞驰而出。紧跟着,两骑间拖着锥链刺锤的链马群也奔了出来。剑少犯了个兵家大忌,主将只身迎敌,深入敌军火力覆盖半径之内,而且还是不宣而战。
真正的战争怎么会像电影中那样彬彬有礼,双方主将交战,旁人不予干预呢!腥风血雨的战场上,最大限度的杀伤对方有生力量才是王道,谁能容得你乱逞英雄。不在乎道与不道,有效的伤敌才是战争铁律。毕竟,任何一个在两军阵前被枉杀的英豪,谁也不能凭一句“你不守信用”之类的话而起死回生!攻敌者,伤兵为上。两方交战,说到底,就是消耗对方基本作战单位的过程。
剑少这五十余人,瞬间就被飞马长枪杀得溃不成军。即便是被人舍命保护,链马群只一个来回,剑少就被攻倒了三次,衣甲凌乱遍体鳞伤。但每次被放倒之后,他又会吐着血涎重新站起。
长剑早已脱手,剑少空有满腔怒火,却不知该在哪里发作。他会发疯,会抓狂,就是不会在此时溜走。
正当时,忽而杀声四起,左右两翼各奔出一路人马来援剑少,须臾间拥至城下。本以为特洛贰的这支骑兵会退回城内,却不想他们反而越战越勇,完全没有撤退的意向。
特洛贰城门紧闭,城墙上的弓箭手此刻已调集了刚刚人数的三倍有余。城下的特洛贰骑兵纷纷向剑少袭来,他们生还已经无望,此战的最大目标便是诛杀这位身份特殊的敌军统帅。链马群尽数解开长链,偕同己方的冲击骑士,向剑少尽数掷出长枪。
五个斯巴不达随行步兵迅速围拢盾阵,以血肉之躯保住了剑少性命。己方援军汇合,把特洛贰长枪骑士与链马手屠戮殆尽。
顷刻间,城上弓弦绝耳,城下箭雨如靡,援军被这股铺天盖地的箭浪重创,伤亡惨重。援军将领见己方锐势已去,便救了剑少迅速回撤。
滔滔海浪吞吐着岸边的滑沙,长空中残阳似染,天色已现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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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帐中设了酒宴,在打仗时,不论是局势失利还是得意,终归还是要吃喝一番。
剑少躺在大帐中,四肢与胸背层层叠叠的包扎了伤药。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领教战争。他现在感觉自己的身子稀软一滩,就像个煮得烂熟的土豆,捞出锅时却又被摔在了地上那样。
但他不后悔,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会冲杀得更加猛烈。
大韵走进来后,对着剑少轻蔑的冷笑,他踢了下剑少负伤的脚,剑少咬牙忍着疼,却一声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