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父女

故人初零落，此乃人生一大憾事。

故人皆西去，此乃人生一大不幸。

郑州的两位老部下的相继自杀，李世民心里的不舒服到了极点。整天的一张死人脸，便连侯君集见了，也不得不压下心中插手郑州军务的欲～望，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本务。

郑州的一大胜果，竟是以牺牲了自己两位忠实下属的性命为代价，李世民心痛自己的同时，慢慢开始反省，开始审视这一回的成功。不，他不认为自己成功了；硬要形容，最多是个惨胜，敌死一千自损八百。郑州烂了，百姓们脸上不见笑容，在李世民眼中，更是一个难以言喻的痛。

不是有句老话吗，如果觉得心痛难以治愈，那就埋头工作。每天累到倒头就睡，让自己没有思考的机会。李世民便是这种状态。每天早上醒来，填饱肚子就处理书桌上事务，匆匆补充食物后持续工作，直到半夜，到床上头沾了枕头就睡着。

这状况，在襄城与萧锐到达之时，才稍稍有所改善。

未到之前，李世民保持着原状。

“襄城来啦”

毫无征兆，书房的门被推开。听见了声音，李世民微皱了眉抬头刚要责备，没料到入眼的是自己的大女儿。终于记起来，她来消息说是这两天就到，于是，这些天李世民第一次放开心怀地笑了。

见父亲憔悴的面容与布满血丝的眼神，又想起府卫告知自己的事，襄城的心中是一阵刺痛。

不在父亲面前表露出分毫，襄城做出温顺的笑容，走到书桌旁，盈盈一拜，说道“孩儿襄城，见过阿耶”

“这儿又不是宫里，襄城做一阵子普通人家的女儿也不行吗”笑着站起来想要有所动作，然刚抬起腿，李世民随即放下来“腿麻了”他苦笑道。

“孩儿给阿耶捏一捏吧”眨眨眼浅浅一笑，襄城不由分说，走上前将父亲扶着坐下“普通家的女儿，可是经常帮劳累了一天的父亲敲敲打打的，阿耶不能说话不算话”

“给阿耶揉一揉脑袋吧”顺势坐下，李世民剁了剁脚，顺便将女儿拉起来，指了指自己的头“用了将近一天，有些劳累”

话音刚落，李世民便感受到一双温暖的小手落在自己的两额。轻轻的揉动，女儿十指的轻柔，使得李世民头脑中徘徊许久的烦躁与痛楚，渐渐地安静与平复下来。

“萧锐来啦？”

这几天的劳累，不是由于高强度劳作下安静、平静下来，这是第一次。

“嗯，他在安排住处”

襄城不谈让夫君进来觐见，如此的斗胆自作主张，同样是第一次。

“来的这么快，一路上没随便四处转转？”李世民也没那种心思，与女儿随意的拉起家常。

受伤的狮子是不会在外人面前露出弱势，不会在家人面前露出伤口；然而有了家人在身边，即便家人不知道，狮子的伤口愈合得也会快得多。

“贪了些口欲”女儿很诚实，就是有些难掩的羞涩。

“有些浪费孙……李承道那小子的好意，不过也没事，回长安的时候，还可以一路上好好转转”李世民眯着眼“家里的风景啊，既然有机会，就多走走，多看看。老了，就不想动喽”

“孩儿晓得，孙道在长安的时候，说这是承道给孩儿与夫君迟到的礼物”

想起来这个堂弟的心意，襄城只觉心里面暖暖的。这些年的努力，也成为了一种温馨的回忆。

“那小子可不会让人白白得到好处，孙道一定告诉你，他有些小要求吧？”

同样记起孙道与自己谈判时透的些许底，李世民自然不会天真的认为，孙道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尤其是不熟悉的人。

“孙道提了些建议，用两道工艺做代价”女儿微微惊讶。

猜想女儿肯定会是微露出讶然表情，稚气未脱的模样，李世民失笑之余，心下不免叹了口气。

这女儿，太懂事了。

“在底层滚爬的日子久了，孙道不会吃亏的，他的建议一定是要求你们必须接受吧？”

对于孙道给出的两道工艺，李世民倒不是太在意。他的印象中，孙道是绝对不会轻易吃亏的。如若是大手笔，他做的就是要去一位公主、顺便再提这些建议了。

“嗯，孙道让临……临川妹妹从一本尽是些不认识的字的小册子上，摘录了一份改良纸张的工艺与一份活字印刷的工艺，让孩儿带来与阿耶交易，换取阿耶的同意”襄城微怔了一怔，轻轻吐出那个名字。

宫中的许多隐秘，襄城明了的不少。

“什么建议？”

李世民成功地被惊住了。

他认为孙道不会拿出些个重磅筹码，谁料到他偏偏出了自己的预料。那是不是意味着，他的那些建议，会很棘手？放郑家一条生路之类的。

不为提起临川妹妹而稍有不愉？

望着父亲，李世民身后的襄城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然手中的动作不断，嗓音亦是保持着原样“孙道建议孩儿，律法上原则是，死罪必死，活人要活……涉案的无辜女眷没官之类的条条框框，除非必要，能免则免……夫君的严格执法要有，孩儿的仁心意见也要有”

不太过为难啊。非乱世不当用重典，郑家株连九族明显不可能，顶多是杀一批流放一批，再关一批。对处于郑家权力边缘的妇女幼～女不没官，也不是阻力很大而不能同意的要求啊。孙道那小子是不懂得，还是大发慈悲了？

纸张的改良与活字印刷，这两样可不是小手笔。想一想，便知道这两样会产生多大的影响与进步了。

李世民脑海里转了许多心思，嘴上仍在与女儿随口聊着“不会这么简单吧，那小子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出……我猜猜……该不会还是送给你们俩的礼物吧？”

“不是……是送给阿耶外孙的礼物”女儿清丽的小脸上，漾起一抹羞涩的酡红。

“我哪来的外孙——你有了？！”下意识的张口，下一秒李世民提高了音量；转过头盯着自己的女儿，十分惊讶、欣喜的样子。

“没呢～孩儿打算过两年再考虑～”微不可察地摇了摇脑袋，襄城用轻不可闻的嗓音回了句。

“那就不能现在给你们了，阿耶先给你们记着”

李世民略一思索，明白了孙道作何意义，却觉得现在不是给外孙赏赐的时候。至少，也得萧锐父亲回京之后才能提起这种事。独食独食，现如今的萧府，承受不住世人的口舌重压。

“孙道也这样说呢，开阿耶的玩笑，说即便阿耶要抢外孙的小玩意儿，阿娘也不会答应的”襄城偷偷耸了耸黛绿色的漂亮眉毛，俏皮得很。

是的，偷偷，要雅礼有度。

“看来，阿耶被那小子看扁了呢”笑了笑，李世民似是在自嘲着自己的形象，有像是在嘲笑自己对于孙道的错误揣摩。襄城不懂得，不由为孙道说了句话“阿耶误会了，是孩儿拒绝在先，孙道方才用这玩笑开解孩儿的”

如若是寻常，襄城会是郑重行礼，而后再为孙道解释。可见，今天她的的确确将自己当做寻常家的女儿。她明白了，原来自己父亲与一般人相同，也是会累的。父亲这个名词，从未如此亲切、真实过。

李世民则是在苦笑。

忘记了，这位大女儿自小就与李承道、孙道的关系不错。孙道那小子，是无意间歪打正着了呢。

“有你们这样拿阿耶开玩笑的吗，那阿耶不是很委屈？明明会是个好外公的，将来大外孙误会了怎么办？阿耶岂不是亏大发啦？”李世民歪理一套一套的，而且是理直气壮。父亲这“为老不尊”的打趣话语，无疑令得襄城无辜受了罪，一时间，变得羞涩不已。李世民反而是非常得意，得意于自己的理论。

毕竟，再贤淑、再懂事的女儿，时常开怀笑一笑、换个轻松的脸面，才是完美的。否则，心疼的人中必定得有自己。

当然，他是不会承认，某些方面是借鉴借孙道来的……

时值午后，昏昏欲睡的时刻。整个天地间，安安静静的，没有知了的演奏，没有小虫子的吟唱。天与地的中间，密密麻麻布满大地的人类蚂蚁，类似地保持着安静，唯恐吵醒了睡美人似的。

天气正好，美女坯子恰到好处地利用起来，躲在房间里午睡小憩。

独～立气质初现的女孩穿着白色的舒软中衣，斜躺在木床上。锦被盖住了大腿与腹部，女孩上身露出了双肩，与裸～露的洁白小腿与纤足。从远处看，这是一副柔美而不失慵～懒的动人画卷。

当门外有人轻轻叩响门扉之时，这幅画活了过来。

睡得很浅，闻得动静的女孩呼的一声从木床上坐起。睡眼朦胧，依旧是迷迷糊糊的状态，锦被滑落至身下，女孩红色玩偶露了出来，无疑平添了一股莫名的喜感，亲切感油然而生。

许久，将失神的目光聚焦起，玩偶藏至锦被下的女孩淡淡问道“什么事？”

声音中，难掩其中的那种美人初醒时的娇媚味道。

“铺子里有人找您，自称武元庆”

门外，传进来的，俨然便是易筱筠的声音。

自称武元庆啊，为什么不自称武照的哥哥呢。这样，我就有理由有借口不见你了啊。

“让他等着”

只一个称呼，女孩心里对其突然的造访随即变了感觉。至少，没有将自己定位于东家的哥哥。

如果，是自己主动找来而不是孙道的安排，那应该给满分吧。

至于为何不会是李承道，其实原因也是显而易见——露了个面，再不出场也就罢了，老老实实呆着亦是不错；然当今圣上还在郑州，他却待了一阵子提前跑掉了！

这算是高调行事吗？

这不算高调行事吗？！

他这行为，至当今的天子于何地？

事关临川，女孩简直出离愤怒了。

要不是不好留下李世民一个人孤零零的，武照早已杀回长安，找这一对奇葩主仆算账去了。

不行，临川必须站到我这边来，不能被他们两个祸害了。

这时候，女孩同父异母的大哥，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即便她记起来，估计同样不会太当一回事。

谁让他与武元爽小时候欺负自己三姐妹来着。让他等着吧，反正关系一直不好……

差不多同样的时间，遥远的长安，皇宫，孙道低调的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