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眸亦安好,母子俩都白白胖胖的,健康着呐!”
就这样,宇霓把茶昶苦心隐瞒的事情和盘托出。这不能怪她。这只能怪茶昶思虑不周,没有想到要先堵住自己皇妹的嘴巴。
泠玖炎听后顿了顿,说:“那就好。多劳殿下照顾旋眸了。”
“不用客气!旋眸也算是我的皇嫂。她好,就是我的皇兄好;我的皇兄好了,我也就好了;我们都好了,我们的父皇自然就好了;我们的父皇好了呢,天下不就太平了嘛……”宇霓说得兴致很高。尽管,她的话令泠玖炎听得实在是头疼。
“请殿下品茶!”泠玖炎希望以此来刹住这小公主的话头,“这可是上等的饮品,如若经常饮用,可收光颜滑肤之效。不过,殿下天生丽质,即使不用刻意护肤,亦同样光彩照人!”
宇霓听得心花怒放。泠玖炎趁机说:“草民今日本欲前去看望旋眸母子,但不知殿下是否愿意一同前往?”
“好啊!”宇霓想都没想。
泠玖炎刚刚还吊着的一颗心缓缓落地。他看见宇霓开心的模样,突然心里想,旋眸若是如她这般天真快乐,该多好啊。
茶昶半跪半蹲着,轻轻地摇着小小的摇篮。摇篮里熟睡着的是一个漂亮的孩子,像极了他。
他望一眼自己的亲生骨肉,再望一眼大床上亦正熟睡着的美丽人儿,眼里的笑意十分地浓烈。
而宇霓恰在此时闯了进来:“皇兄,你看谁来了?”
茶昶急忙轻轻嘘了一声:“小点声,不要吵到我儿子了!”
宇霓“哦”了一声,傻傻地站着。
茶昶又轻轻地摇了摇摇篮,确定孩子仍在熟睡当中之后,站起身,边往外走,边说:“宇霓,你怎么又折回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抬头。他的眼里还是那摇篮,那床。但是,他在听不到宇霓的回答之后,转头看向她的时候,愣了。
泠玖炎从宇霓的身后转出来,作揖说:“草民见过宁王爷!”
茶昶愣的同时,很气。看见泠玖炎偷眼瞟摇篮瞟那床的时候,他更气。他自是不能生宇霓的气。他只问泠玖炎:“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带他来的!”宇霓说。
茶昶皱了皱眉。
泠玖炎心里说,这皇家的人真的是不宜结交,拿到百万银两之后还没几个月呢,便想翻脸不认人了。
“草民前来探望探望女儿和外孙,还望宁王爷行个方便。”泠玖炎说。
这是人之常情。茶昶没有理由婉拒。
泠玖炎走近那摇篮。他忽然很感慨。这小小外孙活脱脱一个小茶昶,他究竟是应该庆幸,还是要感到悲哀呢。
离开摇篮,他走近那床。他忽然有了泪意。八个月之前在宫中相见的时候,他的女儿还是以往的模样。而如今,她竟已身为人母了。亦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坐在她的床沿,安静地望着她。
他的亲生女儿,他的骨血再续,竟怨了他一十七载。她如今亦已经有了孩子,是否能够将心比心,原谅他呢?
茶昶把头转开去。泠玖炎伸手抚摩旋眸的面容的时候,他感到了不忍。他在想自己的错。他阻止至亲父女相见,是罪过吧。
“皇兄,有什么不对吗?”宇霓终于看出来了。
茶昶没有说话。他走出了房间。宇霓看了一眼房里的泠玖炎,跟了出去。
房外有些冷。茶昶说:“宇霓,你回宫吧。”
宇霓不想走,但茶昶却说:“你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又是金枝玉叶,总这样偷偷跑出来,实在是不好。父皇要是知道了,你我都要遭殃。”
宇霓不得不离开。
庭院里,茶昶说:“此事不能让皇上知道,不然旋眸会有危险。你明白吗?”
泠玖炎停顿良久:“草民明白。”
他才明白,为什么旋眸不能住在宁王府,而宁王爷又为什么要阻止他来看望女儿。
“此事多一人知道,便多一分危险。在我有能力确保无人可以伤害旋眸之前,我不希望你经常身临此处。你明白吗?”
“草民明白。”
“我知道你非常疼爱旋眸,可你也要体谅我的难处。这里不仅有我最心爱的女人,还有我疼爱的儿子,可我却不能日夜陪伴在她们身边。你可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么难过?”
“草民知道。”
“按伦理常情,我应该称你一声岳丈,但如今的情势很微妙,亦很关键。我每走一步,都要万分小心。你可明白?”
“草民明白。”
“请你好好地做你的生意,不要大肆张扬和宁王爷的关系,以防有心之人借此滋事。我在这里可以向你保证,一旦我大业得成,你泠玖炎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草民惶恐!草民从未有过此等念头!王爷是人中龙凤,草民能够稍加帮助,实是三生有幸!”泠玖炎深深低着头。
庭院里吹过一股冷风,吹得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房里的旋眸轻轻动了动。她没有熟睡。茶昶凝视她的时候,她感觉得到。泠玖炎走进来的时候,她嗅得到他的味道。他抚摩她的面容的时候,她感觉得到。她本来以为自己会用力拂去他的手,甚至毫不留情地推开他,但是,她没有,她只是继续“熟睡”着,安静地感受着他的手在她的脸上缓慢而轻柔地抚动。
庭院里的说话声,她听得一清二楚。她蓦地有种哭泣的冲动。心里有种感觉滋生得奇异而迅速,竟已是无比地浓烈。
孩子的奶香,她清晰地嗅到。心里忽然很难受,泪水沿着眼角流淌下来,浸入软枕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轻柔的嗓音传进耳朵:“旋眸,你怎么了?”
旋眸翻了个身,朝里侧躺。
茶昶轻声叹了口气,斜身躺下来,伸臂将旋眸揽进怀里。旋眸挣扎着,却无奈于他孔武有力的手臂。他将她牢牢箍在他的怀里,脸贴紧在她的颈项,温热的呼吸吹拂在她的肌肤上。
旋眸的泪水一直流,一直流。
茶昶突然松开怀抱,撑起上身,将她的身体扳正。他俯首,唇印下来,吸吮着她的泪水。
她的手撑在他的胸前,微微地颤抖。
他柔声说话,话里却透着不容抗拒的跋扈:“我不希望看到你哭,所以,以后你不准再哭。”
旋眸双手突然用力,试图推开他,可是,他仿佛早已料到了她会这样做。不论她如何用力,他的人都依旧在身边,他的气息依旧吹拂在她的肌肤上。
她忍不住用双手胡乱捶打着他的胸膛,不停地哭喊:“你滚开……我恨你……你滚开……”
茶昶却捉住她的双手,将它们固定在她的身侧,然后,他用唇堵住了她的嘴巴。似乎比以往愈发地用力,甚至想要噬咬她的唇瓣。
旋眸的泪水一直流,一直流……宇霓已经走到宫墙外了。身边的宫女把腰牌一亮,守宫士兵立刻低头放行。
在走进宫墙之前,宇霓的脑海里还全是泠玖炎的身影,耳朵里还全是他称赞自己美丽的话语。可是,在走进皇宫之后,被宫里浓重的皇家气息一吹,她心中的飘浮之感迅速消失。
她的脸色突变。她不明白,为什么在泠玖炎面前,她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呢。
一直到回到寝宫之后,她有些明白了。她想,这事可比朝堂的突变风云复杂得多。她想,试着放弃吧。可是,那情感却仿佛是纷飞下着的大雪,迅速地增厚,增沉。她无从放弃。
此时的她还未能明白,人世间,确实是有一些东西,不论人们是否想要,它们都不会轻易离开。而这一份她不敢要的情感,却竟会纠缠她此生今世,使她彻底地沦陷在极至的悲伤中,无力自拔。
她还没有下定决心放弃呢,皇帝那边便来了传旨太监。她急急地赶去了。她猜想,怕是因为她偷偷出宫太过频繁了。她赶到父皇的寝宫,看见父皇的面色微愠,心里有些惧怕。
但是,她的父皇可没有给她充足的时间盘思应对之词:“你出宫,都去哪些地方玩了?”
“儿臣不敢走远,不过是到街市上转了转。”宇霓不敢多说。
“下次出去的时候,记得多带几个人。你身为金贵的公主,出宫竟不带侍卫,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如何是好?”皇帝的面色微和,“唉,都是平时太过宠你了,宠得你无法无天了!”
“儿臣竟害得父皇如此担忧,是儿臣不孝,请父皇息怒!请父皇保重龙体!”宇霓这样说的时候,心里的大石倒是放下了。
却不料,皇帝的话突然来了:“你的七皇兄住在宫外还习惯吗?”
宇霓的心陡地一颤,好不容易把话说顺当了:“儿臣出宫,倒是经常去宁王府。看七皇兄的面色,想必是适应得很好。七皇兄说儿臣住在宫里,见父皇便宜,故让儿臣带话问候父皇。七皇兄虽人在宫外,但万分惦念父皇,请父皇保重龙体,注意休养!”
“难得他一份孝心啊。”皇帝突然生咳,“只可惜,朕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
“父皇万福齐天,这点小疾算得了什么呢!”宇霓走近父皇,轻轻地拍着他的脊背,“父皇是万圣之躯,一定会万岁万万岁的!”
皇帝苦笑:“都是欺人的话!自古以来,有几个人是活过百岁的?!即便是传说中活得最为长久的彭祖,亦不过是八百岁。父皇虽算不得是旷世明君,却亦不会偏执到效仿秦始皇与汉武帝,迷恋长生之说。况且,朕虽尚未到古稀之年,但在皇帝当中,倒算是长寿的了。
只是这江山社稷和你们十六位皇儿,朕放心不下啊!”
“父皇……”宇霓的鼻翼有些酸涩。
“不要难过。”皇帝示意宇霓不用捶背了,“父皇有话问你。”
“儿臣恭听!”
“你看你的十五位皇兄弟之中,谁最有资格继承大统?”
宇霓忙收身侍立:“兹事体大,儿臣不敢妄言!”
“快快平身!朕赦你无罪,你大可直言不讳。”
宇霓试探着说:“父皇英明!看如今的情势,谁可被立为储君,不是明摆着吗?”
皇帝沉默。
宇霓忙说:“儿臣乃一介女流,竟妄言朝政,请父皇责罚!”
皇帝仍然沉默。
“父皇……”宇霓猜不透她的父皇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既然已经封了茶昶亲王之位,又把自己继位前住过的亲王府赐予了茶昶,可却为什么在立储的事情上犹豫不决呢。
她还踯躅着不敢继续问,她的父皇却终于开了口:“朕要考虑的事情,不是你所想象的那么简单。没事了,你跪安吧。”
宇霓只好说:“儿臣告退!”
茶昶在走进御书房之前,一直在想一件事:为什么皇帝每次私自召见他,都要在御书房。
他还想起并不算遥远的事情。那时候,朝中的情势还没有如今这般复杂。那时候,他的胆量可比现在要大得多。现在的他,是决不敢偷窃画像的了。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皇帝在翻看着奏折,“皇儿,你今年多大了?”
“回父皇,三个月之后,儿臣便二十一周岁了。”
“哦——”皇帝把奏折放下了,“听说你很少回王府就寝,怎么,住不习惯吗?”
茶昶有些惊讶:“不是!王府很好……”
“那为什么总往外头跑啊?”
“儿臣,儿臣……”
“看来,也是为你挑选王妃的时候了!”
茶昶的惊讶陡地变大变重:“父皇,儿臣还不想婚娶!”
“不可再推了。你一再推迟,不是耽误了你的弟弟们吗?”皇帝的眼神好厉,“不要告诉朕,你还挂念着泠家的女儿!”
茶昶猛地跪地:“求父皇成全!”
皇帝盯着茶昶,盯了片刻,然后说:“朕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在做出决定的时候,一定要慎重。”
“父皇请说!”
“泠家的女儿与你的远大前途,你选其一。”
茶昶震惊:“父皇,为什么只能选择其一?旋眸根本不会威胁到我的前途啊!”
“情势往往瞬息万变,不是你认为不会发生的事情,它便不会发生。
皇儿,朕今日可以告诉你,朕刚刚所说的远大前途,不止是有亲王之贵,你明白吗?”皇帝看见了茶昶的动容。
“儿臣明白,儿臣谢父皇!”
茶昶在想宇霓的话。他在迅速地下一个赌注。最后决定的时候,他是这样认为的:父皇的威迫,在他继位之后,便会失效。所以,他说:
“儿臣谨遵圣意行事!”
皇帝笑,随后的话里似乎藏着很深的意义:“三个月之后你的生日,朕会送你一份极大的贺礼。”
旋眸第一次抚摩自己的孩子。生出他很久了,她却一直都不曾触摸过他。原因,有不敢,亦有不想。今日,她鼓足了勇气。
孩子的皮肤很软很柔很细,孩子的面庞很精致,她都抚摩出来了。
她听宇霓公主说过,这孩子和茶昶长得极像。抚着抚着,泪便下来了。
心里有什么在缓慢流失,又有什么在缓慢地浓厚起来。
有宫女走进来,说:“禀娘娘,王爷交代护卫送了个人来。”
旋眸擦拭着泪水:“什么人?”
“听护卫说,是娘娘从前的使女。”
旋眸一惊,一喜:“快唤她进来!”
她想,一定是早衣。早衣和她分离了将近一年,如今终于回来了。
可是,当那人走近她,向她行礼拜见的时候,她却有些怔了。这味道是早衣的,但却掺杂了太多的陌生。这声音亦是早衣的,但却掺杂了同样的陌生。难道是因为分离过久了吗?
“早衣,是你吗?”旋眸问得很急。
“回娘娘,奴婢原本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是王爷说奴婢是娘娘的使女早衣。奴婢亦很想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娘娘能否帮助奴婢?”
旋眸惊了:“你在说什么?你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是谁?”
“回娘娘,昨日奴婢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便记不得自己是谁了。
听太医说,自从一年多以前宁王爷的护卫把奴婢送到太医院之后,奴婢便一直昏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