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弥漫,一棵千年帝王树在无名森林中显得鹤立鸡群。云非道坐在古树的枝杈上,腿在空中前后摇动,一对黑溜溜的大眼睛炯炯有神的朝远方眺望,脸上浮起一丝不耐烦的神色,嘴里咕哝着几句模糊不清的话。
他叫云非道,今年十四岁,皮肤黝黑,身材欣长,体格结实,眼神锐利,一头少有的暗紫色长发,大小得体的黑衣黑裤,外面披着一件虎皮褂子,浑身散发着一种自幼与危险拼搏的刚毅和冷静。
公鸡嘹亮的打鸣声从无名森林中央的村子传来,点亮了茅屋内一盏盏黄豆大的光点。远处的群山奋力娩出火红的太阳,当一道晨光照彻天地,云非道会心一笑,高挺的鼻子敏锐的捕捉到混合在空气里羽毛焐热后的气味,喃喃自语道:“我猜的没错,这里有不少鸟呢。”取下别在腰间的‘丫’字形弹弓,摸出一粒弹丸放进皮筋中段的皮块里。
时间,依照着少年平稳的心跳跳动。碧空如洗,雪白的云朵在天穹缓缓凝聚,一群五彩缤纷的鸟儿展翅飞来,它们身姿优美、起伏不定地在湛蓝如海的天空中徜徉。由于羽毛太长的缘故,它们只能迎风翱翔。云非道心中一喜,一眼就认出了这群高贵美丽的精灵。
“极乐鸟!”他失声叫道,急忙捂住嘴巴,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左眼微闭,拉弓引弹,将右眼的目光锁定在他认为最漂亮的那只彩色精灵身上。
当他蓄意待发,已经把那只快要飞进射程的极乐鸟视为囊中之物时,忽觉身子一轻,被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拎着衣领提了起来,耳边传来父亲严厉的声音:“臭小子,你把为父的话都当成耳边风了吗?给你说过多少次,我们只对付伤人的猛兽,绝不伤害无辜的生灵。”
“父亲,”云非道踢腾的双脚,用一种好事被坏后地声音气鼓鼓地叫道,“父亲,您把我放下来,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动脚呢。”
中年男人大约四十五六岁,身高体阔,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目光沉稳,有种桀骜不驯的气势。外面披着一件棕黄色高领虎皮大衣,长长的衣摆一直垂到腿弯,里衣和裤子都是简单的深灰色,腰间系着一条宽窄适中的黑色牛皮腰带,上面缀满了锋利的菱形飞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好好说你哪次听过?,”中年男人放下儿子,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儿子道:“非道,这次你最好给我一个满意的解释,不然……”
“我的解释哪次让您不满意呢?”云非道打断了父亲的狠话,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如果你认为他只是在单纯的整理衣服,那你就太不了解他了,或者说太小看他了,就在这个轻描淡写的动作之间,他已经想好对策了),他用一种唯命是从的温顺语调说道:“父亲,您的教导,孩儿一刻也不敢忘记。况且,以您对我的了解,你觉得孩儿是那种滥杀无辜的恶人?”
父亲没有说话,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瞟了一眼他——那眼神的意思分明就是‘你自己心里清楚’。
“啊!”云非道心中一虚,脸颊通红,嘴上却不认输,摆出一副蒙受天大委屈地夸张表情喊道:“天啊,都说知子莫如父,您却一点儿都不了解我(他飞快地瞟了眼父亲,语气更加委屈),这本来也不算什么,谁叫我一天比一天聪明,您却一层不变呢,可您为什么总是把自己的儿子想得那么坏,您这样,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心痛啊!”
晨阳冉冉升起,现出半个身来。
“你说得对,”中年男人以观看日出的目光看着儿子,叹息道,“为父一层不变不假,我是真的老了;你越来越聪明也不假,但都用在了小聪明上,不值一提。”
云非道眼光一亮,如果把这种眼神理解为一种表情,那它所表达出来的意思一定是奸计得逞时的洋洋得意。如果大家没见过、或者无法理解这种眼神,那我可以为大家总结成一句话,这也是云非道在那一瞬间心里所想——我多聪明,总能轻而易举的转移父亲的责备!
“小聪明大智慧,”他大声反驳道,脸上却是另一种与自鸣得意截然不同的谦卑的表情:“我用它不知道救了多少无辜的小生灵。”
“哦?”父亲饶有兴趣地微笑道,“说说看,你的大智慧都做了哪些好事。”
儿子想了想,列举起自己‘见义勇为’的诸多事迹来。
“太久的我就不提了,“他自信满满地说道,”就拿前几天那只受伤的渡渡鸟来说,当它被腿上的伤疼得直叫的时候,是谁帮它把腿上的伤治好的?”
“是你。”父亲承认道。转而又提醒眉开眼笑的儿子,“但你也别忘了,那只渡渡鸟最后是怎么死的?”他自问自答道,“它在你的怀中惨叫、抗议,可你却不问不顾,亲手把它扔下了悬崖,直到傍晚才找到那只可怜的渡渡鸟的尸体。”
“鬼知道它不会飞呢,真给鸟类丢脸!”云非道嗤之以鼻道。
“你治好它的腿,却害了它的命,这可算不得好事?顶多是好心做坏事。”中年男子道。
“……这——这不算。”云非道狡辩道,接着换了件事:“一个月前,当那只梅花鹿在老虎的追赶下疲于奔命时,是谁帮它脱离虎口的?”
“是你,”父亲道,“可它没跑多远就被你设下的陷阱戳穿了肚皮,真是祸不单行!最后你还把它摆在了晚餐的餐桌上,借此向自己那亲爱的父亲炫耀厨艺。”
“谁知道它见了我比见了老虎还跑得快,”儿子讪笑道,“我都来不及阻止它,不过话又说回来,鹿肉真好吃。”
“所以它还是死了,”父亲同情道,“甚至连全尸都没留下,只剩下一具被掏空血肉的骨架和一个至今还对它同类的肉想入非非的小馋猫。”
“……这——这也不算。”云非道说道,他非但不死心,势头更加猛烈:“一年前,我在树林里遇见一只迷路的小黄鸭,是谁好心的把它送回六里外的红水河的?”
“是你,”父亲继续用怜悯的语气说道,“后来你把它放进那条臭名昭彰的红水河里,可怜的小鸭,当它欢快的游到河中央时,还不知道自己将成为鳄鱼们的开胃菜呢!”
“啊,啊,那条美丽的红水河就是被那些可恶的食肉动物糟蹋了,”儿子恶狠狠地说道,夸张的挥舞了两下令森林里的野猪们担惊受怕的死亡铁拳,“下次我要让它们尝点苦头。”
“你的大智慧一定不会没有想到,”父亲不冷不淡地说,“一只破壳不久的小鸭怎么可能活蹦乱跳的出现在离河六里远的树林里。”
“……这——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云非道有些颓唐道,但他仍然准备困兽犹斗,就像背对江河的韩信在井陉时做出的决定那样,所以他绞尽脑汁,鼓足勇气:“两年前,村里闹鼠害,是谁在大家束手无策的时候站出来不分昼夜的为民除鼠的?”
“是你,”父亲冷冷道,“事后他还出了名,成为村民们避而远之的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江洋大盗,之所以被冠上江洋大盗的罪名,是因为他天真的认定把大家的粮食偷回来藏到自己家,就可以饿死老鼠,从而达到不费吹灰之力就除去鼠害的效果。其结果是:村民们纷纷找到他家兴师问罪,为此还连累父亲颜面扫地,至今不敢从村里的那条近路回家。”
“父亲,”云非道彻底败下阵来,像一个兵败如山的将军似得,垂头丧气道:“父亲,您成心想气死儿子吗?”话虽如此,他却在为父亲忘记了开始的责问而沾沾自喜,因为这再次证明他的智慧总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尽管他自信的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但还是没能躲过父亲那双聪慧的眼睛。虽然对儿子的心思了如指掌,但他仍然不动声色,好像真的被蒙在鼓中似得。
沉默片刻后,父亲冷不丁地说道:“从来不把为父的话记在心里。”这句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从他齿缝里挤出来的,接着又换成一种大彻大悟的语气说,“与其被你这个不孝子气死,把你先气死到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说完,似有深意的瞥了儿子一眼,后者被目光里的寒气从头顶袭到脚底。
父亲冷哼一声,抓住一根结实的藤条一跃而下。“果真是知子莫如父啊!”儿子抹了抹额头的冷汗,低声道,“失策!失策!”说着,抓住藤条也跟着跳了下去。
中年男人面无表情、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沙子在他沉重的脚下沙沙作响。云非道则无精打采地跟在后面,时不时偷瞄一眼开路者,见其不愿言语的表情,顿时又把嘴边的话吞回了肚子里,心脏像打鼓似得七上八下。他最怕这种恐怖的沉默了,因为这样他就无法揣摩父亲的心思,揣摩不准父亲的心思,也就无法制定致胜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