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家村,人们的的确确地目餐了新媳妇的绝无仅有的艳容。
一万头的大红鞭可着劲儿地噼哩啪啦了一通后,天女撒花地下了一地的红雪后,披着红衣裳的二踢脚也飞上离白云只一巴掌的高空报了喜,它们报喜的方式很是特别,把自己的身体爆成碎片向着远远近近的房屋,行动的人们身上噗噗地洒上一两片,预告着林家村最大的财主要聚媳妇了。闲着忙着的人们就循着这声源就向着这大门涌去了。在当地早就流传着叶花村出美女生帅小伙的说的说法。如今又听说林家长相一般的二公子聚的是叶花村最著名的草灵。住不想来看看热闹呢。这样一来,老林家的大门前的路可就窄巴了。个子矮的可就吃亏了,但她们不甘心光当听众,还要当看客。长颈鹿当不成,做一个灵活的穿山甲算是扬长避短了吧。所以人群就拱起了波浪。一浪一浪地向前涌动。小小的花轿就成了众眼前燃烧的火场。轿帘一掀,两个伴娘馋着新娘下轿来,那个新娘,简直是个天仙,沿着红地毯徐徐地向前,体态婀娜。其实,新娘在众人面前一亮相,人们的心里就哗了一下。这哗了一下,不是人们的手在鼓掌,而是在心里在翻了一个个儿:真是金孔雀开在了猪圈里。可惜了老天爷。
据在场的老人们回忆,像老林家今天的盛况已经是第二次了。当年大老林结婚时,当时的鞭炮也响得震天动地,从花轿下来的女人也是个美女。来看新媳妇的人也是里三屋外三层。那是的人们听说这女人琴棋书画,样样不赖,又是县长的什么亲戚。村人一直有心欲赌她的风采。不过,当年的大老林虽说不上是美男子,倒也是一表人材。现如今的二小子,可就是扁瓜歪果了。
这是一个够大的院子了,正北是一溜瓦房,院子东西各有一排厢房。正北的瓦房又高又大。瓦棱整齐,伸出的滴水瓦都是讲究的三角形状,正面刻着清晰的花纹。伸出的屋檐和木窗棂也是上好的木材,雕刻着花花草草。显得古朴典雅。两边的厢房里有骡有马,有碾有磨,有粮有草。有长工有短工。院子的南边还栽着数目不详的果树。树下躺着四五个大小小的碌碡。一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院子里白的花红的花竞相争妍,蜂蝶飞舞。据村人传说,当年的大老林找南方地理先生选了这么一块地儿。既使到了冬天,院外过路的人还能听到院内树上的知了在嘶叫。村人们私下说在这么一处闭塞的深水湾,不知这新娘这条鲤鱼能否跳得进去。
终于,新娘在婚礼上碰到了新郎,这是第一次新娘和新郎见了面。应该说这不是第一次,但是在草灵的记忆里这绝对是首次。这是她的新郎吗?脸只有大人的拳头大小。嘴有点扩张,草灵如果把自己的皮锤伸进去的话,退回来必定毫毛无损。而且走起路来向上一钻一钻的,好像脚下的路永远不平坦,欠着他什么似的。倒是一双像是用锥子钻的小眼睛淫亮淫亮的,能穿透她的五脏六腑。嘴角还挂着一线涎水。还时不时地哼出嗨嗨的声响,不知什么意思。这让原本心里冰凉的草灵更是跌到了冰窟窿里难以自拔。她想逃,可是这铁笼似的人网,她的一双平常无奇的脚跑得过人们的眼睛吗?她想飞,她身上华丽的婚服没有长上薄薄的带翎的羽毛,怎能如愿?
在林家的大院里,早已摆好了两把椅子。人的一生中,最庄严最神圣的时刻来临了。在众目睽睽之下,主持人清了清嗓门唱道:婚礼开始了!他的开场白是千篇一律的,但不失恢谐幽默。在这妙趣横生的罗嗦中,在椅子上落坐的老林夫妇,心里美滋滋的。主持人大声唱道:“一拜天地!”唱声落下了,奇迹在这一刻起了变化,新郎腿脚麻利地跪下起来了。但他却意外地觉出了异样,不仅他,就是在场的亲朋好友,也都察出了异样,新娘一直站着的。主持人可能认为自已的唱声不够响,或者他认为新娘走了神,他以前遇到过这种难堪的场面。他又加大嗓门唱了一遍:“一拜天地!”唱声落下,余音袅袅。在场的除了聋子,都会听见的。但新娘的姿势没有变化。唱顺了嘴的主持人又唱道:“二拜高堂!”新郎欲拽着新娘的衣袖一起跪下,但他得到了一个决绝的动作。他慌慌张张地独身一人完成了便例行的动作,在这首节目中他一人唱着独角戏。
看戏的人们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坐在椅子上的老林夫妇也觉出了不太妙。不是不太妙,简直是极不自在。大老林更是如芒刺在背。看看前面的一男一女吧,任何人都不会在他们中间划等号的。自已的儿子是如何的萎琐渺小,而新媳妇是如何地靓丽动人。自已设坑垫钱捕捉的媳妇能不能听咱使唤还不一定呢。也许钱能买到一切,也能毁掉一切。他看了夫人一眼,夫人也无奈地与他对视着。
人们都在叽叽喳喳地议论着。现场像是做了一锅的夹生饭,冒出一股生涩难闻的糊味。
“话婆子”拨开众人走上前去,低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给个面子吧。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别让你的公公婆婆下不来台。”
新娘的苗条的身体如春竹一样笔直。
“看来咱的侄媳妇很犟的。那我来帮你吧。”她扳住新娘的肩膀,右脚抬起踢在新娘的后腿的关节上,新娘“哎哟”地跪了下去。
主持人不失时机地连续地唱着:“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随着唱声的起起落落,等得不耐烦且饥肠漉漉的人们看到了一帧耐人寻味的油画:执拗掘强的新娘在一个高大健硕的女人“友好帮助”下,来了一个牛不喝水强按头的漂亮动作完成了“夫妻对拜”的形式上的一笔。
入夜,婚房里的红蜡烛闪闪地跳跃,一滴一滴地流着红泪,红泪多了,就在它们足下流淌。闹房的小男小女来得真不少。“闹房”这一习俗,一定发源于古老守旧的乡村,是人们对于婚前女人的一次展览戏闹和初识。新媳妇的惊人的美丽和难以驾驭的传闻,他们是如雷贯耳,猜想着今夜的闹房也必定是与众不同,式样翻新。可他们涌到婚房里,新媳妇的头枕在墙壁上似乎睡了,睡得还挺沉。这个睡美人睡起来也是夜露中的牡丹花,散发着淡淡的花香,让看到的人秀色可餐。闹房的小男小女们,当然多数是粗俗的小子是又叫又喊又吵又闹。新媳妇是全然不理。许久,草灵触觉活跃起来,双眼睁开了,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跪在面前,呲着一口大板牙两眼盯盯地对着她笑,傻笑。草灵一激灵,这是一个傻子。傻女一双脏兮兮的手在摸索自己头上的银饰。
草灵一拨啷头:“你干什么?”
“二嫂,你太好看了。你带上这些更好看。”
“好看?你要当新媳妇吗?”
“我要当新媳妇。”
‘那么,我全给你。“草灵的双手在自已的头上一阵忙活,又将这些银饰一件一件地插在了傻女的头上。傻女的头上立时白的黄的交相辉映。她说:“你现在是新媳妇了,多好看啊!”傻女腾得脱了脚下的破鞋,在炕上手脚舞扎起来,嘴里叫着:“我成新媳妇啦!我成新媳妇啦!”一个脸上长满了小紫红豆豆的青年男子说:“你说新媳妇是来干啥的?”傻女眼睛翻了几翻,说:“是来好看的呗。”“红豆豆”说:“告诉你,新媳妇是来和男人睡觉的。”傻女眼一斜嘴一撇,说:“就你那个熊样,一脸的疙瘩疤瘌,像蛤蟆皮,谁和你睡?”她一指旁边的一个白脸说:“你看,他脸多白,我要和他睡。”白脸的头一缩:“妈呀,我看见你就害怕。”扒开人群就国往外逃。人们嘎嘎呱呱地哄笑着,有的人前仰报合。笑声似乎能顶着婚房跑了。草灵也开心地笑了:还是傻子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