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离那座闻名的大都市大约有三十公里的一座并不大的山头被葱茏茂密的绿树覆盖着，沿着弯曲但很平坦的林中小道一路前行，不难发现，小道两旁不时地会有一幢幢大概都是两层或三层的豪华建筑物出现在绿树相掩之中。这条并不能算宽的林中小道很像一条玉带，隐隐约约、起起伏伏地穿行在绿色的海洋之中，从低到高盘旋而上，把这座山头绕了两圈。然后又从高到低，或山南或山北，或山前或山后，把这山坡上、山洼里围绕着这座山而建的那些豪华建筑物串联在一起。即便在空中俯瞰，也很难发现这绿树丛中还有这么一些分散的建筑物。只有走近了，身在其中了，你才会有所发现。
南部市卧龙集团总经理郎忠杰一大早就从繁华喧嚣的城里往这里赶。昨天晚上，和欧盟一家集团公司的商务谈判结束得实在太晚了，一直进行到凌晨两点多，要不然的话，他也会跟随妻子一块过来的。
奔驰600轿车的性能的确很好，速度快、平稳而且一点噪音都没有，它在绿树丛中穿行时树梢上正在婉转啼鸣的小鸟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还在那里唱着欢乐的歌。林中很静，间或还能够听到野雉在不远处寻求配偶的鸣叫。晨曦洒在树梢处，树梢稀疏的地方，才有那宝贵的光亮漏下来，漏到林中间，把树林照亮。
奔驰车沿着林中那条路一直开到这座山头的最高处，在一幢向阳的别墅跟前停了下来。郎忠杰从奔驰轿车里出来，先是贪婪地猛吸了两口林中的新鲜空气，然后挺直了腰身并且扭动了几下。郎忠杰是位标准的东方美男子：一米八左右的身高，匀称魁梧的身材，国字脸，额头宽阔平坦，两条长长的浓眉下两只黑黑的大眼睛炯炯有神，鼻梁笔挺，鼻头高耸，深长的人中下是一张棱角分明又微微上翘的嘴巴——正是因为他具有这么一副东方美男子的身架和尊容，才使他的经历增加了几分传奇的色彩。
太阳还没有出来，但天已大亮了。东方天边的霞光正在向四处扩散，天空逐渐明亮起来。郎忠杰刚刚定下神来，耳边就听见“啪——啪——”清脆的有节奏的而且是熟悉的声响。在别墅的左前方，是一块完整的设备齐全的网球场，水磨石打磨得非常平整，周围还有铁丝网的护围，是一处很规范的活动场地。说它非常平整，是因为偌大一块场地中间一条细小的衔接缝都没有，也就是说，这么大一块用水泥和石英砂作为主建材而建成的坚硬无比的水磨石地板是一气呵成的。迎着东方的曙光，一位体格健壮的老人正在那里活动着。只见那老人矫健地站在场地中央，两只手臂非常舒展地高高举着，在他拳头的顶端，一方鲜红的好像火焰一样的红丝绸被他高高擎起。在红丝绸的统领下，一条像乒乓球粗细的用十多根皮条编织起来的大约有三四米长的鞭子，像一条黑色的蟒蛇一样，在空中盘旋着，空气中“呜呜、呜呜”的颤动声音在轻轻地向四周传递，那条黑色的柔软的皮鞭每在空中盘旋上两周后，就要降下身来，鞭梢朝着水磨石地面上的那只犹如足球一样大小正在高速转动的东西抽去，在抽住那个东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的瞬间，那条鞭子便又迅速上升，在头顶上围绕着身体盘旋起来，空气中，“呜呜、呜呜”的颤动声便又朝四周传递。——噢，这位健壮的老人是在抽陀螺。
郎忠杰看见了老人，连忙打开轿车的后车盖，从后车厢里搬出一个四方的纸箱，又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纸盒子放在那个方纸箱上，关好车后厢盖后朝老人走去。老人在场内有张有弛、有节奏、有条理地抽打着陀螺，那三四米长的鞭子跟随着老人双臂有力的挥动而上下翻飞，该抽打陀螺时，它准确地在陀螺的身上完成那有力的一击，并且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随着老人手握的只有几寸长的鞭杆的猛然一抽，那鞭子便随着那块红色的丝绸又上升到头顶。场地上那只犹如足球般大小、黄褐色的陀螺在那支有力的鞭子的掌握下非常稳当地旋转着。
大概老人是看见了郎忠杰，老人把高高擎着的鞭子放了下来，热气腾腾地站在那里，看着没有鞭抽的陀螺还在那里转动。
郎忠杰的妻子、这位老人的小女儿郑欣怡连忙走了过去，用柔软的白毛巾替老人轻轻地擦拭着满脸亮晶晶的汗珠。
这位体格强壮、步伐稳健的老人就是原南方军区司令员郑万山。老人年逾七旬，祖籍太行山。在日本鬼子投降前夕参加的八路军，是二野六纵十六旅四十六团三营的战士。后跟随着刘邓首长参加了上党战役，一九四七年夏天在刘邓首长指挥下随部队东出太行山，深夜强涉黄河天险，紧接着就参加了鲁西南战役，攻打过羊山集，而后又跟随着刘邓首长三越陇海铁路、千里挺进大别山。淮海大战开始后，所在部队在兄弟部队配合下包围和全歼了黄维的十二兵团。后来随着部队百万雄师渡长江、参加了解放大西南、解放重庆的战役。一九五○年十一月入朝参战，打了五次战役中的三次，并接替十五军上了上甘岭，后又参加了金城防御。回国后又驻扎在东南沿海，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期曾率部围歼过三支武装窜犯大陆的美蒋特务，七十年代末曾在那次南疆保卫战中协助老首长许世友担任过东线指挥。一生中参加的大大小小战役上百次，战功显赫。一直从解放军的一个普通战士到后来担任南方军区司令员，一九九八年被授予上将军衔，成了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高级将领。二○○二年，为了有利于年轻干部的成长，主动申请离休，获准。
老人育有二子一女，大儿子郑胜利在国内大学毕业后保送至美国留学，获取学位后回国到国务院，现在是国务院能源电力部部长。二儿子郑和平继承了父业，现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某集团军的军长，在云南边境驻扎。小女儿郑欣怡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医大学毕业生，毕业后在某军队医院任外科医生。母亲那年患病，她请假回家看护。母亲前年去世后，她见父亲悲伤不已，便申请转业了。她没有再去参加工作，在丈夫郎忠杰的集团里担任副总经理，协助丈夫打理有关事务，同时照顾老父亲的生活。现在，老将军已从丧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她便把工作重点又放到了丈夫的集团里。
见老人停止了活动，郎忠杰这才走了过去，笑容满面地打着招呼：“爸，您早就起来了吧！看您陀螺抽得这样好，我都觉得好像又回到了儿童时代，回到了那个书包里塞着陀螺、鞭子，连下课的十分钟也要到操场上抽一会儿的时候。”
老人一手还拿着鞭子，一手从爱女手中接过毛巾，擦着自己脖子和脸上的汗水，脸不红气不喘地笑着对郎忠杰说道：“忠杰，这么早就来了？应该再多休息一会儿嘛。昨天晚上你没赶过来，我就知道你们昨天晚上结束得不会早了。”
“是的。是今天凌晨两点半左右谈完的。”郎忠杰笑着回答道，“啥事都瞒不过爸。不过今天是爸的生日，再怎么我也得赶过来呀。看有没有我能干的活。”
“再怎么也不能让你这总经理来干呀！”老人还没有说话，妻子郑欣怡就笑着说道，“两个哥哥都远，爸爸也没让他们回来。和爸住在一起的就咱们，爸又不让请人。前几天我让刘妈又找了几个钟点工，把该买的东西都买了，把该办的事情都办了。又不年不节的，孩子们都上着学不能回来。就等你了，你来了，比谁来都让爸高兴。你给爸拿的什么礼物？”郑欣怡说着话，鼻子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都是对生活的微笑。
郎忠杰微笑着把双手捧着的东西举了举，自信而又不无得意地说道：“爸不少吃的不少穿的，我送什么爸能稀罕？你们瞧，今天我送的礼物呀，管保爸喜欢，又管保爸延年益寿。喏，你们看！”说完，他把双手捧的纸箱放到水泥地板上迅速地把纸箱打开，一只犹如足球般大小做工精细、比例协调、用清漆漆得黄澄澄的陀螺展现在大家面前。
郑万山和郑欣怡看见了这么一个精致的陀螺果然都很惊喜。
郑欣怡笑着说道：“上一次爸那个陀螺磨矮了后，我找了好几个木器厂，都说那是小孩子的玩意儿，不给加工。后来找的这家，好说歹说才给加工了这么两个，那一个已经磨坏了，这一个恐怕也过不了多久了。你这一个正好赶趟。”
郑万山慈眉善目的，笑起来像一尊笑菩萨，他从郎忠杰手中接过来那只黄澄澄的精致的陀螺，高兴地说：“嗯，还是我女婿孝顺，懂得老爸的心思，这礼物真能让我延年益寿。抽这陀螺，我可真是童心大发，越抽越年轻了。”郑万山双手捧着陀螺犹嫌不足地说道，“不过这陀螺也太不经磨了，抽不了多久底下就被磨矮了，加工一次又那么不容易。”
郑欣怡也附和着说道：“这木质的就是不经磨。要是能有一只经久耐磨的就好了。”
郎忠杰笑着把郑万山手中的陀螺翻了过来，让陀螺的底部朝上、顶端朝下，指着那尖尖的和地面接触的地方说道：“爸、小怡你们看，这个底部我让师傅们给特别加了加工，换了个装备，恐怕再磨也不容易磨坏了。就是这一改造不知道爸好用不好用？”原来，这郎忠杰是个有心人，虽说集团里的事务忙得他够呛，但那一次妻子为给岳父加工陀螺而费了那么大劲他还是知道的，当他得知了陀螺的这个致命的毛病后，就一直在琢磨：怎么样才能经久耐磨？除了做陀螺的木质好之外，底部怎么样才能磨不坏？一次他到一个山区的建筑工地去检查工作，发现了一株因建筑用地而被砍掉的山桃树，主干的粗细加工陀螺正合适。郎忠杰是在山区长大的，他知道，山桃木木质细腻，木纹是互相纠缠在一起生长的，很拧，晾干后不容易裂开。便让人把这株山桃树买下。他还琢磨，怎么样才能让陀螺的底部久磨不坏，他先是想到了在陀螺的底部镶嵌上一颗不锈钢球，但又担心钢球在陀螺的底部镶嵌不牢。后来，在木器厂的旋木车间，在老木工师傅的帮助下，加工了一个特制的带着一截固定钢球的钢钎，打进陀螺里，既能让钢球镶嵌在陀螺底部，又能把钢球固定下来。为了这只陀螺，郎忠杰可真是费了心思。
再看看那只长方形的纸盒里：这是郎忠杰那次到山区去时，碰到村里一头老水牛死了。这头老水牛是远近百里寿命最长的，郎忠杰用多出几倍的价钱买下了这张水牛皮，让皮匠用心梳理了几次，又用石硝浸润了一定时间后，再上了几遍蜡，然后才把它割成了皮条。皮条经过了几遍蜡后，不但柔软如绵，结实似筋，而且也是黄澄澄的。郎忠杰又用一根手感非常温润的红木做了一根长不盈尺的鞭杆，和那只山桃木的陀螺可谓是相得益彰，蛟龙配凤凰。
郑万山见了这么一副特别的、精致的陀螺和鞭子，真是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看看鞭子，再看看陀螺，赞不绝口。
郎忠杰见老岳父心中高兴，便说道：“爸，您试试嘛，看合适不合适。还有一副的材料我还没有让他们加工呢。如果不合适，咱再去改造，如果合适，就把那一副也做出来。您试试嘛！”说着，把那只陀螺用两只胳膊左右扭了一个劲，见郑万山把鞭子握稳妥后，猛然一用劲，把地上的陀螺扭转了。在他迅速离开那陀螺的瞬间，郑万山挥动着那黄澄澄的皮鞭就对着陀螺抽了过来，那个准确、那个有力，都好像是计算机计算了似的，恰到好处。随着“啪”一声脆响，那陀螺便迅速地站稳了，快速地旋转起来……
……郑家别墅的活动场地里，欢声笑语响成一片，清脆的鞭声、人们的笑声融为一体，其乐无比。
没有其他人参加，郑万山的生日虽说稍显冷清一些，但郎忠杰和郑欣怡却把生日的气氛搞得十分欢欣、和谐，保姆刘妈和公务员、厨师也都过来给老人敬了酒。
戎马一生、性格豁达，把人间的悲欢离合已经看得很淡的老军人对这样的生日感到很满足。
吃过生日饭后，郎忠杰知道老人要休息，便带着几分歉意向老人告别：“爸，您休息吧。明天我和欣怡要到平原省去，下午还要赶到城里再整理一下材料。我们这就回城了。”
平时老人午饭后一推饭碗就要去休息，而且，只要头一枕住枕头，不出三分钟就能发出鼾声。这位从上世纪七十年代起一直在权力中心出入的军队领导人，自从离休后就再也不过问世事，不但军队内的事情不过问，就是儿女们事业上的事情也是从来不问的。他之所以不在军区大院自家的一号将军楼内居住，专到小女儿远离城区的山上来住，除了这里便于活动、空气清新外，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要离开他认为的权力中心，让年轻的新班子成员无所顾忌地放开手脚干他们想干的事情。可是，今天也许是酒喝到微醺，情绪正在亢奋之中，竟然没有一点儿睡意，反而主动问道：“去平原省干什么？又是去投资什么新的项目吗？”
“是的。”郎忠杰一愣之余，立刻朗声回答道，“是一个投资额度比较大的项目，让欣怡跟我一起去把把关。投资额度大，我怕我再被家乡人的感情所左右，让欣怡去给我掌掌舵。”郎忠杰感到奇怪了，过去就是给他汇报他都不听的，今天怎么了？
“噢，投资大项目？”郑万山很感兴趣地问道，“什么大项目啊？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个项目是属于高新技术的吗？”
“爸，您就放心吧。”郑欣怡以为老人是常规的提醒，就大声大气地安慰他说，“这么大的投资，绝对得是高新技术的。”
谁知道，平时根本就不过问集团事务的老人今天不知道是那根神经兴奋了，不但一点午休的意思都没有，而且对他们的项目产生了好奇，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劲头，说道：“说说看，是个什么项目。让我鉴定鉴定属不属于高新技术。”
仅仅是一次尊重老人的告别招呼，却没有想到引来了老人这么大的关注。郎忠杰和郑欣怡对视了一下，见郑欣怡点了点头，郎忠杰便较为详细地说道：“我老家共城市新近发现了一处特大型的煤矿，最近已经奠基建井，很快就要投产开采。前段时间，平原省的招商团到港澳举办了大型的招商引资洽谈会，我和欣怡接触了他们的负责人，准备到那里去投资。”
“唔。”郑万山饶有兴趣地说道，“有大煤矿？那一定是投资办电厂了。建坑口电厂吗？”
“不。”郑欣怡否定了老人的猜测，笑着说道，“爸，建坑口电厂是老皇历了，咱们的项目肯定比电厂要高科技得多。”
“哟，在煤矿附近建坑口电厂是老皇历？”郑万山笑着反问道，“那你们就给我这个老古董说说，在煤矿旁边干什么是属于高新技术？让我长长见识。”
听见老人自比老古董，郎忠杰连忙赔着笑脸接过来话头解释道：“爸，您怎么是老古董呢？要说嘛，在煤矿旁边建一个坑口电厂，把煤炭就地消化掉，转化成电能输送出去，其利润是卖煤的四五倍，确实是属于高新技术范畴的。不过，咱们现在采取的技术真的就更先进了，是二十世纪末才刚刚研制出来的最新技术……”
郑万山见郎忠杰这样说，思索了一下，打断了女婿的话，兴奋地说道：“如果比输出电能还先进的话，我想，大概是气儿吧？是把煤炭就地变成煤气？对不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