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门泉湖景区因为突然间有了水,而且水质又好,真是让共城市的人们喜出望外,城建局园林处更是别出心裁地把历年都要举办的金菊展办到了百门泉。据说三十多万盆二百多个品种姹紫嫣红流光溢彩的菊花,把百门泉湖装扮得格外美丽,清辉阁、湖心亭、钓鱼亭、牛郎桥、金梭桥……那些水中建筑物上,摆满了各种颜色、各种造型的菊花,水中倒映着那些古色古香的建筑物,更有万紫千红的菊花相衬,还有那百门山上的苍松翠柏和暗香浮动的山菊花……让共城市的人民在惊喜中重新领略了百门泉的风貌。是啊,多少年了,十多年,还是二十多年,从百门泉湖里的水不再上冒之日起,人们似乎把百门泉曾经是一个风景区这一历史忘记了,直到今天有了水,人们才突然感到:啊,百门泉原来这样美!
据说,金菊展开幕式那天,主办方曾经要求龚克亮、起码不是耿正捷也得是张新凤去剪彩,以示重视。龚克亮和张新凤都说抽不出时间,就说让耿正捷去。结果那一天,耿正捷在外地赶不回来,这个剪彩只好让市人大的一个副主任去了。这不,这都好几天了,共城市街谈巷议都在夸赞百门泉湖区的这个金菊展如何如何好,他们也实在抽不出时间去领略一下菊花的千姿百态,去欣赏一下百门泉因为有了水而显现出来的灵感,去分享一下共城市几十万人民重新见识百门泉景色的喜悦。
共城市人民政府关于建设2×60万千瓦超临界电厂申请立项的报告终于出来了,而且在尽可能快的时间里摆在了卫河市政府机关各有关局委办和有关人员的办公桌上。
就这么一份只有几十页纸的报告,效果不亚于耿正捷在共南公路一侧点燃炸药炸开那块巨石的爆炸声,或者还可以说,比那一声爆炸还山摇地动、还排山倒海。因为那声爆炸再怎么说也是在暗地里的、也是不公开的,而这份报告却是堂而皇之的,在卫河市委、市政府的首脑、要员,甚至机关工作人员众目睽睽之下通过正常程序放在他们的案头的。于是乎,卫河市委和市政府机关的各方面人等,或小声、或大声、或公开、或暗地里,都在对这件事议论纷纷,他们似乎感到,这是对卫河市委市政府的公开宣战,他们甚至认为,这件事就是对梁文秀这位市委书记权威的挑战。
对这件事反应最敏感最强烈的也正是梁文秀,她在看到这份报告的第一时间就让秘书小荷拨通了晁阳华的手机,请这位负责工业的副市长不管此时在哪里,在干什么,都要放下来,立即到市委书记的办公室来。
其实,晁阳华此时正在卫河市内,手中也有一份共城市的报告。
晁阳华是前天在宽河县宾馆里安排了那几个执笔写报告的人员抓紧时间再把几个关键性数据核实一下,然后再细致地最后通一下后回到卫河市来的。因为梁文秀已经让史有富把她小叔子的女朋友的事情安排好了——到市政府外事办公室工作。这本来是件值得庆贺的好事,一家人都为之松了一口气。可是,拿到调令后,她小叔子的女朋友却没法前去单位报到,因为这位刚刚从学校毕业没多久、还没有领过结婚证的女学生肚子已经明显地鼓起好高了,而且听说再有个把月时间就要生产,当然,这个把月时间她也不想上班,也更不想在刚刚上班屁股还没有把椅子暖热的情况下就要歇上几个月的产假。可是,好不容易才拿到调令,调令上又限定五天内报到有效。她小叔子和她公婆、小叔子的女朋友翻来覆去地商量了好久,冲着报到后就会开工资,而且歇产假按国家有关规定也应该给开的这一笔不少的工资,也应该去报到,但对于报到后不想去上班又想拿工资的这种行为他们似乎也觉得不那么光明磊落,所以就再三打电话把晁阳华从宽河催了回来。晁阳华对这事真是比吃了一盘炒苍蝇还恶心,但又无可奈何,只好一边呕吐着一边又到市外事办去和外事办的领导说好话,那种看人脸色的滋味,实在让她自觉猥琐得很。
晁阳华匆匆地来到梁文秀的办公室。
梁文秀正面对着硕大的办公桌认真地阅读着一份摊开的文件,晁阳华当然一眼就看出来那就是共城市人民政府打的那份报告。
梁文秀等晁阳华走到了办公桌前才抬起头来,没有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问道:“家中的事情,办完了吗?”
晁阳华不得不再次挤出一脸笑容,鼻翼两侧的纹络却又是那样的不自然,她轻轻地回答道:“谢谢秀姐,那事已经办妥了。”
梁文秀说道:“办妥了就好,后院没有挂心的事情就轻松多了。”
“秀姐看哪天方便,我让老太太包饺子请你。”晁阳华言不由衷地邀请道。之所以说言不由衷,是因为老太太未必听她的。
“哪有这个心情啊。”梁文秀表情漠然地用手拍了拍办公桌上的那份报告,多少带点恼火地问道,“看过了吗?公开叫板了。”
“看过了。”晁阳华也没有表情地回答着。她不能说她没有看过,她知道,以共城市人民政府名义送过来的这份报告肯定是各有关单位都送的有,尤其自己是抓工业的副市长,他们肯定要给自己送,如果这个时候再不说实话,那就太笨了,恐怕刚刚建立起来的那一点点信任都会受到极大的伤害。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他们也太欠考虑了。”
“不,不是欠考虑,而是深思熟虑。”梁文秀不客气地纠正着晁阳华的话,然后她又问,“咱们的报告何时能出来?”
“今天,或者明天,最迟后天。”晁阳华回答后又检讨了一句,道,“没有想到他们也敢搞,落到了他们的后边,真出人意料。”
“是很被动。”梁文秀有些气愤,却又有点不服,“如果咱们的报告先出来的话,可以名正言顺地告诉他们,咱们的报告已经报上去了。可是,现在……”说到这里,她又用纯熟的话问道:“按照正常的程序,不是也需要讨论讨论,研究研究吗?”
“那是。”晁阳华顺着梁文秀的思路说道,“研究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能退回去,讨论通不过还可以不上报,这都是正常的程序。”
“话是这样说,可是,毕竟不那么理直气壮。”梁文秀终于说出了她不愿意说出的话,然后,她放松了口气,看着直到现在还站在办公桌前的晁阳华,说道:“坐下吧。咱们落后了的确是被动的,再说,也应该承认,他们不但速度快,这报告写得也不错,硬件上的优势和软件上的优势都写得很充分,阐述得清楚,表达得明确,还有那些数据,准确,有说服力,我都纳闷了,在时间这么短的情况下他们就能够整出来一份这么很有说服力的报告,实在也匪夷所思。还有那必备的几个条件和市场调查后那些论证,都让人无可辩驳。在我的印象中,共城市过去打的那些个报告可没有这么有水平呀,怎么来了一个龚克亮,连打报告都让人另眼相看了?”
“秀姐不必这么抬举他了。”晁阳华不以为然地说道,“龚克亮是有点水平的,但也不是说他就高得让人仰视,老实说,就这份报告,虽说写得不错,可现在不是在咱们手里吗?他们是让咱们被动了,但他们也让咱们知道了他们的底牌,咱们有研究的权力,咱们也有讨论的权力,他们报告上的优势名正言顺地也可以是咱们的优势,他们市场调查的可行性在某种意义上说还窄了一点,咱们有四区八县这个范围,可以写得更宽一些,还有那些数据……”晁阳华见梁文秀在非常专注地听着自己的话,猛然觉得自己的话多了,特别是这话中所含的意思并不是那么光明正大,便把后边还要说的话咽回去了,迟疑了一下才又说:“他们的过早暴露是让我们被动了,但也让我们以后考虑事情更全面了。把坏事变成好事、变被动为主动也不是不可能的。”
直到这时,梁文秀一直僵硬的脸上才露出来一丝笑容,目光也柔和了许多,口气亲切地对着晁阳华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应该说这个主意不错,你让人马上把这份报告——你最好自己辛苦一趟,把它送到宽河那几个人手里,认真看看,研究研究,学人之长,补己之短,吸取别人的优点,改掉自己的缺点……总之,取长补短,把咱们的报告搞得更好一些,至于时间嘛,当然是越快越好……”
“好,我马上就走。”晁阳华迟疑地说道,“不过,这报告……”
梁文秀当然知道她要说啥,很果断地对晁阳华说道:“你放心去就是了,我会让曹市长通知各有关单位的负责人,对共城市的这份报告不能发表任何评论,市里要对它进行认真的研究讨论。”
“好,我担心的也就是这个。”晁阳华实话实说,说完,转身走出了梁文秀的办公室。来到走廊上后,她后悔不已,从梁文秀后边布置任务的果断程度和她对自己进到办公室一开始时沉稳的情况看,梁文秀肯定也是这样想的,然而,现在却变成了从自己的嘴里说了出来,实在地说,这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行为。
薛玉兰在共城市的万仙山景区下山时崴了脚,因为龚克亮去处理共南公路所谓爆炸事件,薛玉兰让市委的小汽车把她们几个直接拉到了卫河市。梁文秀亲自打电话给省三院的院长,让省三院把她安排到贵宾病房住院治疗。
这让薛玉兰很是感动,也让她的那几位一同旅游的朋友很是感慨。
共城市的这个万仙山景区是南太行山整个风景区的精华,那刀劈斧砍的万丈绝壁,那绵延苍茫的原始大森林,那直挂云天犹如银河决口垂直流下来的大瀑布,还有那狭谷两边不时窜出来向旅客讨食嬉戏的猕猴……都让人流连忘返。然而,那山是太高了一点——海拔两千多米,虽说汽车能把人送到两千米的地方,但总是高点。
薛玉兰的脚就是在下山时累得东倒西歪时被崴的。实在地说,虽说当时就肿了起来,但她并没有负重,也没有受到外力的击打,即使是有点伤害,顶多也就是软组织损伤或者说软组织撕裂,处理处理消消炎,了不起再封闭封闭止止痛,回家休息休息、减少活动,也就是了。薛玉兰自己是学医的,非常清楚自己的病情需不需要住院,更何况,就算是需要住院,回到自己当院长的医院去住,恐怕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要方便得多。但是,因为有了市委书记的指示,省三院的领导那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放她走的,不但坚持要她住院,而且还特地让她住到了贵宾病房,也就是过去称之为高干病房的豪华房间。不但指定了主治医生,而且还挑选了两个既勤快又漂亮的小护士对她进行特护:不但吃的饭喝的汤从小灶上按照食谱打来,就连大便小便也都在床上进行(这是薛玉兰在生下儿子的前三天也没有享受过的待遇)。无怪乎薛玉兰要感动了。在军医大学时,她曾经到医院实习过,在医院的高干病房她也见到过生病的高干们被特护时的待遇,但那些高干们是真正的高干,是经历过枪林弹雨而留下来的党的宝贵财富,对他们的治疗,就是再尽心尽力都不为过。当然,她羡慕、她向往,但她知道,这种生活对她来说,还是遥远了一些。现在,竟然就都来到了,而且比她想象的还要好,这怎能不让她感动?这怎能不让她心灵深处的那时不时都要冒出来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也许经过精心处理过的脚踝已经没有疼痛的感觉了,也许省三院,不,应该说是卫河市委领导的无限关怀让她感到了阳光照耀后的温暖使她忘记了疼痛,总之,她笑得很是灿烂,那本来就俊俏的脸庞上更是春光明媚。就连那两个比她至少要小十多岁的漂亮护士都用羡慕的口气对她说:“薛院长真是又年轻又漂亮,都说蒋雯丽、童蕾漂亮,其实,薛院长比她们漂亮多了。”小护士的话里当然有恭维的成分,但薛玉兰的心里还是感到像宠物猫轻轻舔着一样舒服,让她那女人的心灵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笑了,笑得那样爽朗、那样骄傲。
薛玉兰的那几个和她去共城市旅游的女友,看到薛玉兰被送到了这样在省里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一流的医院里,而且又被送进了有特护的贵宾病房,那目光流露出来的先是怀疑,后是羡慕。之所以怀疑,是怕医院的医生和护士们弄错:本来还没有到那个级别,再说伤也没有那么重,现在这么张扬这么热闹地被送到贵宾病房,如果回头发现是个错误而再来纠正,那场面该会是多么的难堪?当后来被证实就是薛玉兰、而且非薛玉兰还真享受不到这个待遇时,那目光里先前的怀疑确实变成了羡慕,这也让年轻漂亮的薛玉兰感到了自豪、感到了自在,那从心底深处冒出来的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扬扬得意。此时她再看她那些女友时,虽说还是那样友好,但不知怎么就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就有了一种“天下者,我们的天下”的神圣感,仿佛已经当上了那原来想都不敢想的省三院的党委书记或者院长,抑或就是卫河市卫生局的局长或者党组书记了。在那一刻,她由衷地感到了自己的伟大,感到了不可一世,她忘记了龚克亮的存在。
住进医院没有多长时间,晁阳华就在院长的陪同下让秘书拿了一份豪华包装的礼品来看望薛玉兰了,在院长向副市长介绍了病情并介绍了处理意见以及用药情况后,晁阳华就把院长支了出去,然后告诉她,在共城市这几天的情况应该还是不错的,虽说并没有把龚克亮说服和拖住,但两次的借题发挥也牵扯了不少龚克亮的精力,至少让他心理上有了压力。梁文秀书记希望,能够借着住院、不能行动,名正言顺地把龚克亮拴在医院里,多做做工作,让他放弃共城市委常委关于那个决议的主张。在她住院这一阶段,不要再去指挥共城市委和市政府的工作。当然希望通过她的工作而产生出好的效果,即便不能如愿的话,也希望通过她的工作,让他不要做出公开和市委对着干的行动。晁阳华在临走的时候还告诉薛玉兰,梁书记已经准备把她转业后的职务问题提到书记办公会议上,让书记们议一议。晁阳华还告诉她说,越级提拔虽说有些困难,但梁书记一定会去做工作的。
不知道这时薛玉兰清醒过来没有,龚克亮的存在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如果没有龚克亮,不要说她的职务问题不可能越级提拔,就是临时在这贵宾房里治病疗伤恐怕也不可能。女人啊,一旦她的思维被一种情绪所笼罩时,很可能会做出不清醒的判断。
龚克亮是在薛玉兰住进医院的当天夜里到的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