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龚克亮点了点头,肯定了梁文秀的说法,解释道,“如果我前边的不赞成仅仅是凭感觉,还有几分模糊不清,也就是说还有点儿盲目性的话,那么学习了胡总书记的这一指示后,我的思想明朗了,同时也就更加不赞成了。”
“哼哼……”梁文秀冷冷一笑,非常不以为然地问道,“胡锦涛总书记关于‘科学发展观’的重要指示我也学过,这我就不明白了,我的,也就是说市委和市政府的这个方案怎么就不符合‘科学发展观’了?发展是硬道理,发展是第一要务,难道我和市委、市政府的这些人都是阿斗,都愚不可及?就你和共城市委、市政府的那些人都是诸葛亮,都是精英?我是百思而不得其解呀!”
“梁书记,”龚克亮此时特别强调了梁文秀的职务身份,说道,“听了你今天的这番谈话,特别是你用心良苦地又把我带到了这座有牧野大战指挥部的山头上,让我学到了历史,开阔了视野,让我看到了卫河市市委书记带领全市六百万人民致富奔小康的拳拳之心,也让我更懂得了‘在其位,谋其政’这六个字的真正含义。煤矿在西边,这是不能改变的,而把电厂特意建到东边,借着往电厂运煤,修建一条几乎横贯全市贫困县的高速公路,让全市的经济结构发生积极的变化,从而让全市六百万人民走上致富奔小康的阳光大道,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市委书记带领全市人民致富奔小康的典型设计,而且就其操作性来说,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很完整,也很宏伟。”
“如果如你所说的这样,你为什么还要这么起劲地反对?”梁文秀目光犀利地逼问道。
龚克亮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这正是我们之间的分歧,因为我觉得‘在其位,谋其政’并不全面。具体到你来说,你首先应该是共产党员,然后你才是卫河市的市委书记。”
梁文秀不动声色地看着龚克亮,带着几分不服气地问道:“我是没有水平来批判‘在其位,谋其政’这句至理名言的不全面,我也更没有水平来说明‘首先是共产党员’然后才是‘市委书记’这句话的内涵,我是愿闻其详啊!”
“梁书记,你今天带着我到韭山山顶来,其用意是非常明显的,其用心也是匠心独具呀。”龚克亮非常认真地说了起来,从其脸上看出,他也是很真挚的。他说,“再声明一下,我没有要讽刺你的意思,你这举动确实让我想到了那个革命样板戏《龙江颂》里江水英启发大队长的那场戏,‘巴掌山挡住了你的双眼’,这句话虽说直白、浅陋了一点,但却直指其要害,倒也让人记忆犹新。感谢你呀,让我重新回忆起来这出戏,让我明白了一个共产党员应该具备的胸怀。而这一点,也正是我要提醒你的地方,梁书记,你也是一个共产党员哪,你不应该是封建社会的一方诸侯!你提醒我不要只看到共城这块地方,可是你自己怎么就只看到了卫河市这块地方呢?姑且说我只看到了共城市是本位主义,是不对的,难道你只看到卫河市就是共产主义精神,就正确了吗?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以为我不赞成你的,也就是说市委和市政府的这个方案,是站在共城市的立场上,是用小集体主义来反对卫河市这个大集体主义的本位主义吗?姐,兄弟的话你不要生气,这不是以小人之心来度君子之腹也是五十步笑百步。兄弟这句话是难听,可是话糙理不糙。你可以仔细想一想,如果用‘在其位,谋其政’这句话来解释咱们两个的行为,我是共城市的市长,我为共城市的人民谋福利,你是卫河市的市委书记,你为卫河市人民谋福利,都应该是正确的、崇高的,何错之有?可是,咱们不仅仅是共城市的市长,也不仅仅是卫河市的市委书记,咱们首先是共产党员,咱们首先应该想到的是全国人民的利益。”
“这些话听起来不错。”梁文秀耐心地听着,颇不以为然地说道,“克亮,不过这些话也太空洞了一些,你、我,官还太小了一点儿,假如说咱们是国务院的总理副总理,或者说咱们是省长省委书记,再来唱这些高调,似乎还符合身份,可惜呀,咱们心有余而力不足。”
听了梁文秀说的这段话,龚克亮不出声地笑了,然后很随便地顺口说道:“是呀,‘巴掌山挡住了你的双眼’,对不对?”
梁文秀被龚克亮的这一笑笑得生气起来,脸色涨得通红,带着几分恼怒地喝道:“龚克亮,你过分了吧!你耍笑我?”
“不不!”龚克亮急忙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连声解释道,“我再怎么也不会耍笑你,只不过这话来得快了一些,让你心里不痛快就是了,其实,你认真想想,这理不就是这么个理吗?”
梁文秀平静了一些,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又下意识地把矿泉水瓶送到嘴唇边上喝了两口,然后很有点儿气量地说道:“克亮,你的反应很快,也很有狡辩的能力,但是,理论是理论,现实是现实,现在最现实的就是要抓住眼下的这个机遇,把咱们卫河市致富奔小康的大局搞上去,你刚才云天雾地给我讲的大道理没有错,不过就是离咱们太远了一点儿,我是难以接受呀。我倒是劝你,把你为共城谋福利的思想变成为卫河市谋福利的行动,这才是最现实的。”
团团雾气从悬崖下面飘升了起来,带着丝丝凉意从他们身边飞过,让他们感到到处都是湿漉漉的,身体裸露在外边的脸和手上都感到潮潮的、黏黏的,有点儿不爽。
龚克亮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梁书记,请你不要把你的思想强加于我,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并不仅仅是在为共城市着想,当然,也并不仅仅是为卫河市着想。我不是在唱高调,如果用科学发展观来对照一下卫河市委、市政府的这一方案,不客气地说,卫河市的这个方案是和科学发展观背道而驰的,是思想不够解放的具体表现。”
“哟,这顶帽子可不算小。”梁文秀笑了,虽说面部肌肉有些僵硬,但还是把笑容挤了出来,这显示出她有足够的耐心,因为她希望龚克亮能被她说服,这对她实现她的宏伟目标很有好处。不过,从龚克亮现在的话头上看,她的信心开始动摇。她口气平静地提醒道,“你也不怕把我压趴下了?能不能说点具体的?比如说……”
龚克亮看了看刚才还神采飞扬的梁文秀现在是这样地平静,感到有些奇怪,这也让他产生了一个错觉:这场谈话该结束了。本来,他还想把这个问题继续下去,当然不是被梁文秀说服,而是他把梁文秀说服。现在感到梁文秀想关门了,便说道:“梁书记,我决没有给你扣帽子的意思,这里面有几笔账是应该仔细算算的,咱们不能只图眼前的好看或者眼前的利益,而不顾成本核算或者说不顾长远的利益以及子孙后代的利益。是的,发展是硬道理,但是,发展必须要符合科学发展观,否则的话,这种形式上的好看必然会带来无穷后患的。”
梁文秀是希望听到一些具体内容的,可是,龚克亮的回答里却没有这具体的东西,而只是几句听起来更吓人的话,特别是他提到“形式上”这么一个词,就好像触动了她最敏感的地方一样,她有点儿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带着几分生气的语调说道:“我知道,科学发展观不是算命,它不能把子孙后代的什么事情现在就给它包下来。你也不要用这不着实际的话来吓唬我,我的心理虽说脆弱,但还没有脆弱到听几句大话就得心脏病的程度。克亮,看来,你对我从心理上就产生了抵触情绪,所以,咱们之间的谈话效果就不会好了。”
“不是这样。”龚克亮着急地连忙声明道,“不是我从心理上就对你产生了抵触情绪,实在是你们那个方案从根本上就是错的。我是很想听到就你们那个方案的一些新的支持的内容,可是,很遗憾的是:没有。梁书记,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放弃你们的那个方案,来同意和支持共城市的这个方案。尽管这个方案肯定还存在着不足之处,但完善后还是切实可行的。梁书记,我再说一句,咱们要用科学发展观来统一咱们的认识呀!”
“谢谢你的提醒,科学发展观我是一定会好好学习的。”梁文秀收敛了笑容,话语很平淡地说道,“不过我告诉你,共城市的那份报告我认为是一份站在本位主义立场上的报告,卫河市政府是绝对不会同意这份报告的。我今天来共城,就是专门要把这个意见告诉你的。”
虽说这个意见并不出乎预料,但还是让龚克亮感到了失望,同时也感到愤慨,他尽量控制住自己的不满,说道:“卫河市的不同意在预料之中。不过,梁书记,我也明确地告诉你,我们会越级上报的,尽管这不符合程序,困难会更大,但我们决不放弃。”
梁文秀在习惯性地做了两个扩胸动作后,笑着摇了摇头,很不在乎地提示道:“好像谁抢了你们共城的宝贝似的。龚克亮,你应该知道,煤矿虽然在你们共城的地界上,可是,按照法律,地下的矿产资源可是属于全民所有的,它并不仅仅属于你们共城。”
龚克亮也笑着回答:“梁书记,这一点我们还是清楚的。因为它同样也不只属于卫河市,所以,我们也具有利用它的权力。而且我们的优势还在于它就在共城的地盘上,距离共城最近。这个优势是独一无二、得天独厚的。我们会利用这个优势,越级向上级部门反映。”
“招商引资市里支持,如果能够在共城市再建一座大电厂,卫河市委、市政府也一样高兴,并对共城市给予表扬。”听了龚克亮的一番说明,梁文秀恢复了原来的矜持,似乎刚才的不愉快已被山风刮跑,她微笑着对龚克亮说道,“我会关注你们的工作的,如果成功,签字仪式呀、动工仪式呀、还有投产仪式呀,只要我有时间,我都会很高兴地来参加。”她说这番话时是愉快的,也是很有气魄的,那虽说是很职业的谈话,但口气中却洋溢着一种强烈的自信心,这自信心不知是对卫河市电厂的成功有信心,还是对共城市的电厂有信心。再不然,就是对这两个电厂都有!她具备这样的肚量。
梁文秀和龚克亮韭山顶上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下了山后,梁文秀没有再回共城市的市政府,直接从城北的公路上返回卫河市。
韭山顶上的谈话和那群山里的松涛一样,注定要被山风刮飞的,是飞过牧野大地,让牧野大地上六百万人民来评判呢,还是要让牧野大地那几千年的厚重历史来评判呢?抑或,这些都不重要。不过,如果当年指挥牧野大战的姜子牙在天有灵,他会怎么来评判呢?假如说他真的有预测的神功的话,他怎么没有预测出来大周王朝八百年后,因为当初的分封诸侯,神州大地上诸侯与诸侯之间争土地、争奴隶,战争不断,民不聊生,而给人民带来无穷的灾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