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六王府的张总管都会张罗着布置，将平日里庄严肃穆的王府打扮地焕然一新，充满过年的味道，然而今年，就在张总管刚想准备的时候，端木天佑却将他喊了过去。
字里行间，端木天佑透露着对新年深深的不屑，三言两语，便让张总管取消了布置王府的念头，他只道是刚刚回城，身体不好，不想热闹，只想静养。
做主子的发了话，手下人自然是不敢说些什么的，但是张总管心中十分了然，王爷肯定是想起了王妃的事情……
六王妃不幸殡天的消息，早已经在王府内传开了，虽然苏谨儿嫁到王府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在这段时间里，王府上下对苏谨儿都十分喜欢，都对她的平易近人和冰雪聪明印象深刻。
在这个世界里，侯门的下人向来是不被人看中的，他们的性命在主人看来或许同猫狗没有什么两样。
然而，六王妃却不是如此……
家人们一个个情绪低落，再看张总管灰头土脸的从王爷的书房中出来，带来了新年照平日过法的消息，一个个都更加失去了兴致。
看来今年，注定是要过一个无声的春节了。
独对孤灯，烛光闪烁，端木天佑伟岸的身姿影绰绰地投在墙上，此刻，却显得落寞寂寥，书房之中，寂静异常，端木天佑甚至能够听到自身的心跳，望着墙壁上他那寂寥的影子，端木天佑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他多么希望，墙壁上的画面中多出一个曼妙的身影，多出一个头戴玉钗，身着锦衣的图案，而凭空抓去，只是一抹凉凉的空气。
“风卫城。”端木天佑低低地喊了一声。
两扇雕花檀木窗左右分开，一个帅气黝黑的影子如箭头一样射进屋中，惊风拂过，端木天佑面前的烛光晃了几晃，墙壁上那孤独的画面瞬间模糊了。
“王爷，属下在。”风卫城单膝跪地，拱手抱拳。
风卫城就如同是端木天佑的影子，时刻隐匿在黑暗之中，只要得到主人的召唤，他便无声地出现，好似幽灵。
“太子府有何什么动静？”
“回王爷，属下派人一直在严密地监视太子府，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今年的太子府显得十分冷清。太子业已将筹集粮草的任务交给了家人，想来，最近就可以完成。”风卫城报告着，偷眼望去，端木天佑的脸色没有丝毫的表情。
“嗯……”端木天佑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事情的发展完全符合预期，但是他却根本高兴不起来。
“端木尚泽最近有没有什么行动，有没有离开府宅？”
“回王爷，太子毫无动静。也许真的是像皇上所说的，他真的要在家中闭门一个月了。”
端木兴元虽是在养心殿中秘密对太子做出了处罚，但是这一切，早就被风卫城派出去的人探听到了，之后又一字不差地传达给了端木天佑。
“本王知道了……另外……”端木天佑欲言又止，他的眼神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也不知那女人……
风卫城在主人手下多年，对方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他早已能心领神会，他猜得到，端木天佑是想问一问苏谨儿有无消息……
“叩叩叩……”房门轻响，打断了主仆的谈话。
“你下去吧。”端木天佑冲风卫城一摆手，对方一个空翻，激灵地越出后窗，两扇窗棂自动关好，就和之前一样，好似房间内根本无人来过。
“进。”端木天佑靠在椅上，懒洋洋地说。
张总管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份拜帖。
“王爷，四王来了……”
……
“哼，你们王爷可真行，竟让本王等这么久，难道他不知道本王平生最讨厌等人，也最反感被人等么？”端木容启故作嗔怒，二指轻敲在桌子上，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
端木容启为人豪放不羁，从来不拘小节，看到不顺眼的事情便要说出来，多年以来，一直在外人面前表现的一副口无遮拦的面貌，也不知让多少人暗地里说他放荡桀骜。
今日的他，墨玉冠束发，一袭藏蓝锦袍加身，上坠祥云朵朵，金边银线，夺人二目，足蹬厚底金丝战靴。一旁的下人小心地为他捧着刚脱下的赤黑熊皮大氅。这身扮相完全看不出来他贵为皇子的身份，只好像是个纨绔的富家公子。
“王爷，您别急，我家主人定是琐事缠身……”两个人六王府的家人一边奉着茶，一边解释。
“皇兄好大的脾气。”房门开放，端木天佑从外面走了进来。
“你可真让本皇兄好等！快，速速为本王准备吃喝，我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端木容启可是个闲不住的性格，刚刚陪着端木天佑回到凌城，第二日便带着家人再次出城去打猎了，今晚刚刚回城，连王府都未回，便径直来找端木天佑了。
时间不大，罗列杯盘，兄弟二人面前摆满了丰盛的宴席，应端木容启的要求，很多菜都是他打来的野味。
“怎么样，最近身体如何了？”端木容启轻举酒杯，啜饮一口，只感觉唇齿留香，无尽的舒畅。
“你们都下去吧，我要和四王好好喝喝。”端木天佑将两旁侍候布菜的侍女打发出去。他可不希望他人听到他内力尽失的消息，虽然周围的人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但是多年征战沙场，又经历各种宫中权斗，他已经养成了时刻防人的习惯。
端木天佑用力攥紧双拳，只感觉到体内虽有微微地真气流动，却受到强力的阻碍。
他晃了晃头，兀自斟满一杯酒。
“皇兄，如你所见，还是依旧，虽然对正常生活没有影响，但看来内力已废……”
端木容启拍了拍皇弟的肩头，眸中露出同情的深色。
他无法想象，现在端木天佑是经历怎样的崩溃，身为大将者，如今却成了一席莽夫，内力全无，倘若这事情摊在端木容启的身上，估计他早就崩溃了。
“时也，运也，命也。皇弟，你也不要太难过了，相信我朝神医颇多，一定能够找到治愈的办法。哎……”端木容启放下手中金杯，无限的惆怅。
“皇兄何故叹息？此事本王尚且不在意，皇兄也就不必徒劳伤感了。”端木天佑表现地很安然，一副泰然处之的样子。
“如果……六王妃在的话，靠她那冰雪般的聪明和神奇的医术，恐怕治疗你的伤病不成问题。”端木容启面色微红，看来此刻已经有几分醉意了，不去理会端木天佑那发黑的面色，自顾自地说着。
“罢了，已故之人，提她作甚，来，喝酒。”端木天佑心中很不是滋味，但是他仍然掩盖着，男人，无论在什么时候，经历什么样的打击，都要是一副拿得起，放得下的架势。
刚刚满饮一杯酒，端木容启将手中杯猛地墩在了桌案之上，啪的一声脆响。
之后，他抬头望着端木天佑，不知是因为多日的车马劳顿，还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原本他那凌厉清澈的眼神此刻变得浑浊散乱，洁白的眼球上爬上一道道血线。
“六皇弟，你一定要撑住，记住为兄的话，对于咱们这种出身皇族的人来说，爱情，永远不是我们能够拥有的！你以后一定还会遇到比苏谨儿更好的女人，这一杯……”说着，端木容启颤抖着手将二人面前的空杯先后斟满。
酒水洒落，滴滴落在桌案上，好似娇嫩的珍珠，又好似美人的泪……
“四皇兄，你喝多了……”端木天佑伸手想要阻拦，他看得出来，今日端木容启的表现十分反常，平日里，他可是号称千杯不醉的闲王。怎么今日，只是几杯入肚，便已成了这副模样，连手都不稳了。
“别拦我，别拦我，这一杯，为兄要敬给那拼死也要保你周全的女人，干。”说罢，端木容启一饮而尽。
端木天佑默默无声，过了好久，他才举起酒杯，面目凝然，走到了窗前。
这里望去，便是从晋城归来的方向……
“谨儿，本王此生，从未发自肺腑地敬过任何人，但是为了你，本王愿意破例，这杯酒，是你的……”
语毕，端木天佑大手一挥，将酒水泼洒到天地之间。
远方，不知是谁家燃起了烟花，五彩缤纷，色彩艳丽，如数条飞龙，驰骋苍穹之上。
酒珠滚滚，映着缤纷的色彩，飘散着，飞舞着，好似无数相思的泪，化作精灵，消散在漆黑的远方。
之后，端木容启再未提到苏谨儿一个字，又恢复了平日里那玩世不恭的样子，对端木天佑讲述着数日以来在深山中打猎的趣闻。
端木天佑只是有一言没一句地应答着，显得漫不经心。
当离开六王府的时候，端木容启已经烂醉如泥了。
按照他所说，逢酒必醉，不论是非。
这既是他不羁性格的写照，又好像在述说着他那潇洒无比的人生之路。
就算醉成这副模样，临走的时候，端木容启还不忘厚下脸皮来，跟端木天佑要了两坛上好的美酒——醉红颜。
望着端木容启大队人马离开的影子，端木天佑背手站在府门前，轻轻晃了晃头。
“皇兄，何时臣弟才能像你这般潇洒自在，云游四方，四海为家呢？”
想到这里，端木天佑面色凝重，抬头，正是天空上那璀璨的烟火，映在他那深邃的眸中，热烈激荡。
这火花，这声音，一切的一切，好似将他带回了金戈铁马的战场……
每个人生来的意义不同，注定会走出不同的道路，纵然是万般的羡慕，但想要活出眼中别人的潇洒，恐怕只是徒劳伤悲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