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凭饭票,每张票四分钱,买一个用半斤玉米面蒸成的大饼子,这是林业工人的主食,另外每月还有三斤细粮票和三两油。子文每顿吃一个大饼子和一份菜,菜有五分钱一份的土豆汤和一毛钱一份的白菜豆腐,他每顿不能都要一份五分或一角的菜,早上吃咸菜,中午上山带饭才买一份五分菜上山。一天下来,生活费仅二、三角钱,每月不超过八元钱。他的工资为五十五元。每月寄回家三十元,生活费八元,在休息日还得去叔叔那里一两次。寄回山东老家的30元,在农村贫困户就是个大数额。他尽可能多往家里寄,使他亲爱的母亲、妻子减轻负担,吃的好一点。他在给妻子的信中曾偏执地写道:“寄去的钱,全用于给母亲的生活补养。”亲爱的妻子她就按子文的话,到集上为母亲买鸡买蛋,给婆婆和儿子吃,她自己却不舍得。
子文的工作,场里做了特殊安排,林场把这批同时参加工作的五十余名男女青年组成两个工队,一是青年圆木队,一是三八女营林队,青队由孔队长担任队长,孔队长原先就在原木一队当副队长多年,是一个林业工作经验丰富的“老木把”;而子文呢,林场没有把他安排在青年原木队,而是单独安排在圆木一队,该队大部都是四十岁左右的二十多名老工人组成。子文很庆幸得到如此安排,这无疑会受到老工人的关照。
原木工队人不算多,可是一个罗卜顶一个坑,个个精明能干;田队长是老资格的林业工人,是省劳动模范,还有一个政治指导员。工队下设油锯组、采伐组、桠子组。油锯组由一个持有证件的油锯手兼组长和他的助手兼徒弟两人组成,负责将大树伐倒并量材锯断;丫子组负责将伐倒的大树的枝桠用特制的大斧砍掉使树干以便造材和装运;最重要的是整材组,全由精壮劳力组成,是工队的主力人员,负责把一段段木材用绳扣铁钩和粗粗的木杠抬到早已修好的冰沟道两侧像鱼刺状依次排列,等冰雪期来临这些木材便依次顺冰沟下山。
子文体弱单薄,队长对大家说:“这是刚分来的小山东,这小伙儿上山干活还带本书,看样子在老家也不是一个出大力气干重活儿的,倒像是个学生坯子,你们看这细腰杆儿甭指望他抬木头,这独身从山东来无依无靠的可别给木头压伤啦,给他把板斧,打丫子吧!”队长的安排使队里的其他刚来不久的两个年轻人很羡慕,年纪轻轻就应该抬大木!
正式上山以前,子文与新招工的这批年轻人照例先进行安全培训,林业采伐属高危作业,林业系统每年都会发生大大小小的工伤事故若干起,有的人就丢了性命,林场的人员结构就有好多寡妇,大都因男人工亡而艰难生存,这些寡妇也给林业产业造成很多负担,这就是一个难以克服的行业特征。
技术员讲解了许多生产安全常识,林业工作是一个高危作业,工伤事故不断发生,安全教育是每一个林业职工常抓不懈的工作。子文印象最深的是技术员讲了一个故事:一个伐木工在深山独自作业时被大树将腿砸断了,巨大的树干就压在那条断腿上,腿上血流不止却又拔不出伤腿,眼看着鲜血不断流出,为争取活命时间和抢救机会,那伐木工趁着自己还有力气,竟将油锯的链条伸向自己的大腿猛加油门,油锯一阵刺耳的尖叫,将那卡在树下的断腿生生锯下,那白森森的骨头茬子血流如注,那伐木工用腰带和衣服把那横切面扎紧,全靠这两只手往前爬,山坡上的树枝和蒿草上、爬过的地上留下很多血迹,他坚持不让自己昏迷,他知道前面不远就可以爬到有人路过的地方。终于,他咬着牙慢慢爬到有人烟之处得以抢救保住了性命。
听到这里子文心想,假若我遇此危难,我能吗?
头戴柳条安全帽,身穿小帆布夹克式工作服,足穿厚厚的毡袜,外套齐膝的胶皮靴,这身劳动者服装使子文感到很神气,这标志着他林业工人生涯的开始,他默默牢记这一具有历史性的日子。
天未亮,就要到食堂吃饭,同时将中午饭一起买上,带到山上吃。抱着饭盒急忙爬上一辆解放牌老式卡车,这就是工人的班车,无论零下三十五度的冬季还是大雨倾盆的夏季,几十人挤在车厢,手把车厢上加焊的铁栏杆和铁链,人们挤在车厢中像罐头沙丁一样,在上山的路上,工人们开着粗野的玩笑,年轻人还常常在拥挤的车厢里动手打闹。子文没有被乐观的人们所感染,他的脸上显得凝重而忧郁。
车开到作业区的山下,工人们就纷纷在荆棘、杂草,树棵子和大大小小的山石中寻路攀山,大约半小时才到了采伐场地点,在子文看来采伐场地就是城市产业工人的车间,也就是在农村的庄稼地里劳作的地方。大家开始寻找枯木干柴放到昨天的火堆上,里面残存的木炭火星就能将木柴点燃,一会熊熊大火就冲天而起了,这个火堆就是林业工人的大本营和生产基地,子文望着熊熊大火心里想,林业工人点燃的火堆大约是最大的篝火了,水桶一样的木头加上去,一会就烧成火炭。
中午时分,大家就围着火堆休息吃着自己带的饭食。吃完饭稍微休息一会接着进入下午的劳动;傍晚太阳落山时分班车已等在山下了,工人们撂下手里的工具拖着疲惫的身躯迤逦下山,工具放在山上只管放心,不会有人拿走——这深山老林里大白天还人迹罕见何况是寒风刺骨的夜晚,别说这些工具不值钱,自己拿回家也没有什么大用场,就是再贵重,业务然在夜晚冒着零下三十度山顶来送死!
回到山下,就像来时一样爬到解放车上回家。也有一部分工人不乘车回家,他们在下山时总会从山上用钢丝绳拖下一块找好的干木头,在山下用锯截成几段,装在木爬犁上,沿着运材道慢慢的拖回家,放到自己家的木柴垛旁。这些人拖着木柴回到家中,乘班车回家的人早就吃晚饭了。子文每每为这些拖家带口的老工人的劳累而感叹。男人哪,一旦有了家口,你就有了永远不可推卸的责任,而这种责任心的轻重,恰恰就是衡量你是不是一个好男人的最基本的标准!而没有责任心的男人就不是一个好男人,甚至说他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人,或者可以说他不是个人,起码,不是一个合格的人!(待续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