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常喊着要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乌云在天空中,向黑色的浪潮,扑天扑地的卷来,只是他说话的一瞬间,已经从阳城席卷到他们的头顶,然后像巨浪一下,毫不停留,狠狠的撞在嵩山群峰之上。
四野阴云合,九宵彤云布。
黑云压城城欲摧!
所有见到这团庞大的雷云的人,都感到世界末日一般的恐慌。
这团雷云,像一个黑色的大锅盖,把阳城。连同周围方圆五百里,整个盖在了下面。
正午时分的天色,被这雷云一罩,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无边的恐慌降临到百姓的心头,他们在黑暗里哭着喊着,跌跌撞撞的四处奔逃。他们不知道要逃到什么地方,或者说他们的心里也变成了天空一样的黑暗,什么念头也没有,只是要逃、逃、要逃!他们的身体不断的跌倒,爬起,再跌倒……,他们的心和他们的身体,都进入到一个笨拙到可笑,而又可怜的无尽循环。
他们身心的主导,他们的灵魂,在这一刻,深深的蛰伏了起来,不敢对外界生出一丝感应。也就是说,他们的心和身,这一刻是没有灵魂的。他们的心和身,只是在重复着灵魂蛰伏前,所传达的指令。
百姓的灵魂是如此恐惧,深深的蛰伏,不敢对外界,甚至对自己的身体,生起一丝感应,唯恐天空中的雷电,感应到灵魂中的恶念。
雷是天地间浩然正气的凝聚。
但是,纯一的正气对人的灵魂来说,却是要命的毒气。
雷电可以洗涤人的灵魂,像一把尖利的刀,剔去灵魂中的恶念。
但人的灵魂是有善恶两念组成的。很少有人的灵魂,是纯一的善念。
世间大半的人,灵魂中的善念恶念平分。恶人更是恶念比善念多。善人或许善念比恶念多。但灵魂的一部分,终究还是恶念。
如果被天雷一下子洗去了灵魂中的恶念,结果不是得到一个纯正善念的灵魂,而是会成为一个残魂!
恶念少的人,被剔去的念头少,虽然不至于立即死亡,但也只是一个只有求生本能的白痴。
恶念多的人,剩小部分残魂,自然是立即消散。肉体也就立时死亡。
所以,凡俗人的灵魂,这一刻,都本能的深深蛰伏起来,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感应。有肉体的遮避,天雷感应不到灵魂的存在,确切的说是灵魂中恶念的存在,没有目标,自然不会胡乱劈来。
普通人的灵魂可以深深藏起来,但是修行人不同。
修行人修行的就是灵魂,灵魂变成神魂之后,已经庞大到不是身体所能遮避的了,自然不能藏在身体里。
况且,修行人的神魂,对天地间的气息,感应最为敏锐,即便是藏起来,也没有用,一样可以感应到天雷的浩然正气,自然也会被天雷所感应。
但是修行人,平日所行为所,不敢有慊于心,在问心无悔的言行之间,恶念自然渐渐消减。神魂渐渐趋于纯一的善念。这也是神魂善长的根本,这也是修行的根本。
所以说起来,修行人本不必害怕雷电的。
但是元常等人脸上的恐惧不安,和百姓比起来,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这……这……可怎么办?”元常的声音中已经有了颤音,这对于修道人的涵养来说,是几乎不可能出来的状态。
鸣玉的神色比他好些,但也好不了多少,本来洁白如玉的面庞,更其洁白,连唯一的几分血色也不见了。
“谨守心神,应该没什么可怕的!”鸣玉说到,不知道是在安慰佩弦,还是在安慰自已。
佩弦却突然叫道:“跑吧!只有逃到嵩山的那一边,有嵩山群峰阻挡,雷云过不去的!”
“逃到嵩山那一面?”鸣玉此时也失去了平时的温润气质,叫道:“那有时间容我们逃到那一面!那是嵩山,不是家门口的土堆。”
“我们先把肉身抛到这里,神魂御剑,只要片刻的时间,就能飞过去。”佩弦道。
正好他们手中都有仙剑,佩弦说的方法,似乎……有点可行?鸣玉正在心中思量,就听元常重重哼了一声,道:
“不可能,天上的正雷正在寻找恶念呢,我们有肉身的隔挡,所以到现在还没找上我们,只要你的神魂一离开肉体,那就是找死。不要说片刻,一个眨眼前,一个呼息间,一瞬间的时间也不会有,雷电就会劈过来!”
他们为何如此害怕?
修道人应该不怕天雷。
但只是说起来,理论上修行的根本,是先要修成一个纯一至善的灵魂。但是,人不是死物,每天都有所遭遇,有所见闻,有所感动,有所行为。
所言所行,所动所感之间,不免偶然会做一些错事,一些在事后醒悟过来,有慊于心,有悔于心的恶事!
所以,随着修行,随着经历的丰富,纯一至善的神魂中不免会渐渐不纯一,渐渐掺杂了恶念。
这些渐渐掺杂进来的恶念,对灵魂来说,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在他自己本心,也并不知道灵魂已经不再是纯一至善的灵魂,并不知道已经有恶念掺杂进来。只以为此时这一个有恶念掺杂的灵魂,还是一个纯一至善的灵魂。
修道之中,日渐闭塞,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是雷劫,却是一个洗涤灵魂,让灵魂回归纯一至善的良方。
当然,前提是灵魂中的恶念极少极少。
不但恶念较多,雷劫就不是洗涤灵魂,而是腰斩灵魂了。
就像医师的刀,割掉身体上烂肉,那是治病。砍掉胳膊或者腿,那就是致残,如果是腰斩,那就是要命了!
但对一般修行人来说,雷劫,是良药。
但良药自然也苦口。
灵魂中只要有恶念,自然害怕天雷给他劈去一块。
无论恶念于善念,凝成一个灵魂之后,就会变成一个整体。是一个没有半点隔膜的整体。虽然有善念和恶念,但是对于灵魂来说,善念就是恶念,恶念就是善念。天雷要砍他一刀,灵魂自然不愿意,而且害怕。
而主导人的思维和肉体行为的,是灵魂。
所以,理论上讲,雷劫是修行的灵丹妙药,但本能上,神魂对天雷是害怕而且要躲避的。
更重要的一个原因,修道人,谁也不知道自己的灵魂中的恶念有多少?
若是极少极少,也就罢了,因祸得福。
若是稍多些,结果不是死亡,就是变成白痴。
“不用担心!这雷劫是冲着羲夭去的,有他这一颗魔心在上面顶着,天雷应该没功夫理咱们,就是弥散出来一丝几缕的雷气,感应到咱们神动的存在,劈到咱们身上,咱们的神魂应该也承受的起。”
三个人正惴惴不安的时候。一个淡然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来。不管她所说的内容是什么?有没有道理。只是这一段蕴含的安慰人心的力量的声音,就让他们紧张而又恐惧的心,瞬间舒缓起来。
“趁这个进候,正好洗一洗心中的恶念!”无咎接着说道。
这段声音中,依然有无尽爱意流荡。对三人有些慌乱的神魂,又更加安宁沉定起来。
心中安定,智慧自生。
即然躲不过去,趁这个机会洗一洗心中的恶念,岂不正是修行路上难得的机遇?
想法一变,思路一通,恐惧不安,变成了勇敢坚定。
“哈……”元常突然笑道:“要感谢羲夭啊!”
说着,他盘坐在地上,闭目凝神,神魂准备接受天雷的洗涤。
佩弦和鸣玉对望了一眼,似是鼓励对方,又似是坚定自己的心。两人也缓缓地上坐下,闭目凝神,等待着。
无咎望着阳城上空的雷云,那里的云最黑,最厚,也最沉。
耳中听着阳城百姓没有意味的哭喊声。微微皱了皱眉头。
“羲夭,究竟要做什么?”
“引天雷毁灭阳城吗?”
“不可能!”
“天雷毁不了阳城,此时天上的雷云,看起来危险无比,但对阳城的百姓,几乎不会有什么伤害。因为百姓们的神魂早已经深深的藏起来了。隔着肉体,天雷感应不到百姓灵魂中的恶念,所以不会以百姓为目标。等雷劫散后,百姓除了经历一场铭刻心田的恐惧之后,不会受其它的伤害。这个道理自己都明白,羲夭不会不知道!”
“那人究竟要做什么?”
“要自杀吗?”
“这也不可能!以他的智慧,弄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不会是为了自杀!”
无咎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最后,一拍手,轻笑了一声,道:“算了,去当面问问他罢!”
她似乎是为自己找到一个这样的理由,去阳城。
但其实,是她心中对羲族的悲悯之情,不念心看见羲夭,死在自己面前。
他缓步,一步一步向阳城走去。
此时天上柒黑的乌云,突然片片龟裂开来。而那裂开的缝隙中,是炙白耀眼的电光。
就像裂开的大地,露出了地下的火焰岩浆。
龟裂的乌云,一经开裂,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雷光电弧,有粗大的,有细小的,疾射而出。这就是一声雷电雷的雨。
大半雷电拐着弯,落到阳城上空那团由黑色飞虫组成的黑色云团上。在黑色虫云的外围,形成了一团更大更耀眼的雷电光团。
像一颗小太阳,悬浮在云团上一般。
但也有小半电光,散落在阳城方圆五百里的其它地方。
比如元常三人所坐的地方,也像一个小号的磁铁,吸引着电光,劈到三人的身上,和阳城上空的太阳比起来,像三盏较亮的灯泡。
但大部分散逸出来的电光,还是落在的土地上。
无咎就漫步在这电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