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娥自知县王夫人走后,这几日坐卧不宁,这件事母亲一定不敢瞒父亲,去上房探探母亲的口风,走到上房门口,好像堂屋里有客人,月娥收回伸出去的脚步,生客她不便进去,蹑手蹑脚去窗下,朝里张看是什么人,听里面说什么。
原来季氏正跟一个老婆子说话,这钱婆子是本城的官媒,媒婆进门,牵线搭桥,无非男女之事,姐姐月芸心高气傲,多半成不了。
钱媒婆正想上季家兜揽这宗亲事,季氏就派人来找她,因此满心欢喜,老脸笑开了花,“太太要想找个什么样的,跟老身说说,老身也好心里有个谱。”
“穷富先不论,要找个家事好,人品好的。”
钱婆子赶紧附和,“太太说这话,可巧了,老身手头上就有个人,家住离此不远骡马市后头,巴掌胡同,掌柜的做米行营生,家里日子好过,相公为人正派,公婆极老实忠厚,过门就当家,说了算,吃穿不愁……”
月娥捂嘴,差点乐出声来,巴掌胡同,虽说夸张了点,可也好不到哪去,姐姐月芸知道不定怎样生气。
月娥这里偷听,宋姨娘也躲在后窗户听里面消息。
她得信太太请媒婆前来,心里高兴,太太总算没忘了她娘俩,要为大姑娘选女婿,钱婆子是本县有名的官媒,大半官家姑娘小姐都是由她说成了的。
宋氏待听钱媒婆一番话,兜头一瓢冷水,心凉了半截,嫁去这样小户人家,白糟蹋了花容月貌的女儿,她原心里盘算,大姑娘庶出,即使赶不上二姑娘,婚事也差不离,可是这门亲事可是离着十万八千里。
宋姨娘还指望姑娘嫁去高门大户,过上锦绣膏粱的日子,骡马成群,金奴银婢,自己也跟着沾光,这婚事定得太低了,她巴眼朝里头看,就怕太太答应,恨不得耳朵贴在墙上,听里面说话。
季氏等钱媒婆说完,“大娘说的千好万好,就是门户不相当,出身低点,怕我家老爷不愿意。”
钱媒婆凑近压低声,“哎呦,我的好太太,您老跟佛爷似的,一般嫡母巴不得庶出女儿早点嫁出去,有几个像太太似的,挑三拣四的,女大不中留,留在家里淘气,不省心,不若早点打发出门,还省了嚼过。”
这番话,说到季氏心里,宋氏母女令她屡屡失望,庶女心机重,老大不小,留在家里,不安生,对这门亲事她尚犹豫,即便她对宋氏母女不满,女儿家一辈子大事,总要过得去方心安,这是季氏一点善念。
钱媒婆看季氏对程家的亲事,没满口答应,便三言两语点破季氏心事,季氏态度有一点松动,就又撺掇她,“程家的后生,一表人才,有好几家姑娘都相中了,托老身前去说亲,太太可要提早拿主意,晚了,就被别家抢走,太太细数数,本城富户不少,难得有年貌相当的,姑娘过门,一般也有几个人侍候着,不受一点委屈,现放着好人家,去那里找,若嫁高门大户,妻妾成群,日子那里比他家好过,清清静静小俩口过日子,比什么不强。”
月娥点头称道,日子清贫,夫妻相守,一心一计过日子,好过嫁豪门贵胄公子哥,同别的女人争男人,姐姐心高,必不肯低就。
季氏想了一会,“妈妈容我在掂量掂量,同我家老爷商量,毕竟终生大事,草率不得。”
宋姨娘听到此处,再也站不住,忙忙地赶奔女儿房中。
月娥刚想走,钱媒婆起身告辞走了。
季氏朝窗外喊了声,“出来吧,别躲着了,人都走了。”
窗户上人影子,她一猜就是女儿月娥,鬼机灵地瞧。
月娥怏怏进屋,讨好地笑着福身,“母亲。”
“都听见了。”季氏嗔道,声儿有几分宠溺。
月娥嘻嘻笑,“母亲何不趁现在把姐姐的婚事办了,就静心了,过阵子就该准备生产的事,孩子下生,有得忙,那还有空闲为姐姐的婚事操心,依女儿看,钱大娘说的程家就不错,若依姨娘母女两个,恨不得做王妃,那才称心,若真有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母亲就不担心姐姐嫁过去,宅门里是非多,万一错了主意,惹出事端,到那时外人不说姐姐甘愿,倒以为是母亲不尽心。”
“你说得何尝不是,这头亲事待我跟你父亲说知。”
季氏话锋一转,“你姐姐的事好办,可娘担心是你的事,娘宁可要你夫家贫,若相公肯上进,总有出头之日,也不想你进王府,侯门深似海。”
月娥低垂头,“侧妃是要上玉蝶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一准是这些外官为巴结王爷,挑选民间女子献给王爷做进身之资。”
季氏有点着急,抓住月娥的手,“你父亲你是知道的,娘怕万一……”
末了轻声说了句,“方大公子回京算来已三月有余,怎么就没一点消息。”
深秋,梧桐叶落纷纷,月娥辗转无数不眠夜,揣测是什么原因把方子谦绊住,方子谦为人端直,不像能做出背信弃义之事,若得相见,问个明白,也就死了这颗心,好过如此煎熬,她心尖上划过一丝丝刺痛。
月芸正趴着窗子朝外看,焦急等她姨娘的信,见宋姨娘进院子,爬下地,迎着出去,忙忙问,“怎么样,那一家。”她心存侥幸有那个高门大户好亲事等着她。
宋姨娘眉头皱着,扯着她进里间屋,月芸心一点点沉下去,看她姨娘的脸色,就知道不是头好亲事。
宋姨娘指使丫头门口看着,掩门,这才小声骂道:“钱媒婆这老货,狗眼看人低,把姑娘说给这般不像样的人家,程家做米行生意,后生顶天出息了,也就是少掌柜的,这样的小门小户,哪里配娶姑娘,这不是往死里作践姑娘,姑娘是一朵鲜花插牛粪上,难不成让这等粗人白白糟蹋了。”宋姨娘说完,犹自气哼哼的。
月芸听了,心凉了半截,半晌,醒过神来,急忙拉着她姨娘问;“太太怎么说,不会真答应这门亲事吧?”
宋姨娘懊恼,“太太说在合计合计,没说准。”
月芸着急拉住宋姨娘,“我一个姑娘家,不便出头,姨娘去帮我说说,就说我不愿意。”
宋姨娘想了想,“姑娘的事,姨娘当然不能眼看着不管,我是担心太太,若太太肯少不得我苦求。”
“姨娘快去。”月芸往外推宋姨娘。
宋姨娘定了定神,就装作没事人似的,走去太太屋里,季氏被月娥说活了心,正想着人去打听,宋姨娘进来,便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有要紧的事同你说。”
宋姨娘行礼,站过一旁,赔笑道;“太太有什么尽管吩咐婢妾。”
季氏便把方才钱媒婆说的亲事跟她说了,又道:“大姑娘哪里,你好生劝着。”
宋姨娘听完,撩裙就跪倒,砰砰叩了几个头,“太太若不问婢妾,婢妾也不敢说,论大姑娘容貌,比这更好的人家都不算高攀,大姑娘不敢跟二姑娘比,二姑娘是个好的,但大姑娘好歹也是太太看着长大的,还求太太怜惜。”
宋姨娘这番话说得有点不中听,季氏心里不悦,宋氏话里话外是说她偏心,自己生养的心疼,庶出的随便就打发了,她何尝不是一样对待,月娥有的,月芸都有,听宋姨娘话头,不由心寒,生出几分反感。
淡淡地道:“你起来说话,这样吧!我着人打听打听,看是不是像钱媒婆说的,若果真像她说的,后生本分,我看着就挺好,不是人人都有命做诰命夫人,二姑娘的事,我这还烦心,你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姨娘听太太怪罪,忙趴下连连叩头:“婢妾笨嘴拙腮,不会说话,太太多担待,婢妾也不是说不好,一家女百家求,太太是大姑娘的母亲,大姑娘若嫁去好人家,太太脸上也有光。”
季氏心底冷笑,这母女心高,打量是什么金枝玉叶,婚事上还想压过月娥一头,从前对她母女不薄,是看在她母女能安守本分,可是一旦生了歹毒的心思,事事与月娥攀比,嫉妒妹妹,背后做出有损妹妹的事,心地不纯良,还是趁早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