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然黑沉了下去,简辞从半晌出了宅子直到现下都未曾有消息回来,陆茉幽不敢往前院去,就只站在第二进院子里等着,从他走后就一直这么等着。
太子眼下已然到了红眼的地步,否则又怎生会做出这般不顾后果的事,就未曾想过此事不论成与否都将陷他自身于何等境地?皇后,贵妃,皇子妃,乃至于还有他的亲弟,炎朝嫡出的皇子。而简辞眼下所要面对的,却正是这个已然癫狂发疯的太子。
袖笼中紧紧攥在一起的双手僵硬而冰凉,她一双眼便这么盯着前院过来的垂花门。
到了临近亥时,小唐从前院急急跑了过来,只露了头在垂花门欣喜万分的回禀:
“夫人!见了咱们家的马车过来了!”
回来了!陆茉幽手一颤便止不住抖了起来,说不怕那都是骗自己的,她生怕此番太子生了玉石俱焚的心伤了简辞,现下听了简辞回来了,那紧绷着的心终于松泛下来,人就止不住脚步虚浮的颤抖起来,可那面上却是忍不住的逸出了笑来,往垂花门走了两步就听到一阵沉重而急切的脚步声,隐隐觉出不对,陆茉幽面上那丝刚刚浮现的笑便凝在了脸上。
果然,小唐一闪身让出了垂花门,就见一道淡淡雨后天青色的身影立在了门处。
简辞转身到了门里,一眼看着了陆茉幽,脚步便顿在了那里,目光幽深带着莫名的伤痛,陆茉幽心下一颤,便往下看着他衣袍上沾着的团团血渍,同他衣裳的颜色凝在了一起,成了一片一片令人窒息的绛紫色。
“简辞!”
陆茉幽惊怔过后几步到了简辞身旁,一双手便再也挺不住的在他身上上下的查探,他身上有血,不知伤在哪里。可就在她急切担心的不住在他身上摸索时,却被简辞一把攥住了双手,她一怔,就觉着一股力道攥着她手往前一拽,她人便掌控不住的顺着力道扑进了简辞怀中。
简辞一把将她紧紧抱住,那股子血腥味儿便愈发强烈的淹没了陆茉幽。
她心头急的火一般,却一动不敢动,她觉出简辞的身子僵硬而颤抖,似蕴着极大的力量硬生生的忍着。她下意识便抱住了简辞的腰身,那双手也止不住按在他背脊上发着颤,简辞终于动了一动,弯腰低头将面容掩在她的肩头:
“六哥没了……”
这一声低沉而无力,陆茉幽却仿若听到惊雷一般怔住僵了身子。
简泽死了。
陆茉幽霎然间只觉着心底一阵阵的心疼,双臂不觉中用力紧紧抱住了他腰身。在简辞心中有血脉亲缘的人就只有简泽一人,今日简泽辞世,这世间上他便再也没有了亲人了。陆茉幽眼底有丝****,却又听到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她抬头顺着简辞肩头看过去,只见一个身量同简辞相当,着一身黑袍的青年男子已然越过了垂花门站在简辞身后。
上官危。
她倒是认得上官危的,前世简辞被害后上官危曾入宫行刺简瑄为简辞复仇,只是并未得手,最终被简瑄擒获射杀。而上回在长乐宫中,只怕第二回扮作太医给她诊脉的,也是上官危。
简辞也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虽是滞了片刻,但还是松开了陆茉幽,那一双眼瞳几经忍耐仍旧深不可见底的幽暗,他牵起陆茉幽手回头看了一眼上官危,便带着人往最深处的正房而去。
陆茉幽有些诧异,下意识回眼往如心看去,只见如心蹙着眉,先是轻微摇摇头,随即面色一变点了点头。她心一沉,只怕今日里她再次发作的心痛被简辞察觉,这才将上官危也引到了宅子来。
简辞牵着陆茉幽手一直到得正房偏厢便将她安置在桌旁大椅中,陆茉幽方一坐下回眼便见着上官危随在气候,她便攥住了简辞的手,仰头看向他:
“你先去换换衣裳。”
简辞顿了顿可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偏厢便往正房走去,上官危嘴角噙上极浅的一丝笑,走到桌旁坐在她对面:
“夫人故意支走阿辞,是有话问在下吧。”
陆茉幽看了看眼前这人,他常年混迹各种场合,自是神清目明什么都能一眼看透,只怕简辞方才也心下明了她是故意支开他,却因不忍违拗了她便顺了她的心意。陆茉幽淡淡抿了抿唇,心里却因着突然得知简泽过世的消息而沉沉的。
“皇子妃娘娘呢?”
这一句一出口,上官危面色便是一沉,想起适才所见场景心下仍旧难免一番震撼,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她心疼丈夫到如斯境地,竟是亲手拔剑了结他性命,更是生死相随共赴黄泉,以那般刚烈的形式。那女子,远不如面上那般柔弱可欺,更不是心中无计量的人。
“也去了。”
上官危心底翻江倒海,却是极快便稳下神情,只淡淡说出了这样的话。陆茉幽眉头一蹙,只觉着胸口窒闷难忍。这结果她大致猜到,可真是亲耳听到却又是一番光景。她伸了手放在桌上,上官危从袖中抽出帕子给她覆在手腕上,便诊起脉来。
陆茉幽抬眼去看,这一回上官危面上始终淡然无甚表情,不过片刻便抽回了手垂下了眼,似在思量。
“前番在宫中先生为我诊脉,先是蹙眉,随即又展颜一笑,过后简辞也再并未提及过此事,那么彼时我是否并无什么不妥?”
上官危听得陆茉幽这番话,却只回头看了她一眼,只是那目光平白竟生出了简辞那般深不可见底令她猜想不透的样子。她抿着嘴唇强自镇定,只等上官危的答案。上官危见她如此,却是别开了目光低头将那帕子又折了整齐塞回袖中:
“如同往看似清澈的湖中抛一粒石子,那塘底的泥总是从内里泛着上来,我们方才能看到混黄的浊水。然而在那泥尚未泛出时,我们所看到的仍然是清澈的湖水,于是便以为这湖底是没有淤泥的。”
陆茉幽细弱的眉微微蹙起,若有所思垂了头。上官危的意思她明白,上回诊治时上官危或许是觉察出些微端倪,却因着并未发作到明显地步,故而他仅只是疑心,细细诊脉也并未发觉什么。可后来她心痛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多,且今日这一场竟是绵延了几个时辰之久,最终以狠狠爆发而收场。
看来她的身子只怕是真就出了问题,可她却想不透会是怎样的问题?按理说她不该患病,至少依着前世她是在简辞出事后被迫入宫才因着心思郁结而慢慢坏了身子的。可既然不是患病,那必然便是旁的原因。
上官危见陆茉幽沉思了起来,眼底终究现出了几许担忧:
“夫人的身子自己最是该清楚,然而现下阿辞已然发觉,在下也认为夫人的问题已然到了不能再耽搁的地步,故而夫人的话也不必再出口,在下不会帮着隐瞒。”
上官危这话说的陆茉幽心底一沉,她听出的两个味道都令她及其不安。不论是他说的已然到了不能再耽搁的地步,还是不会帮她隐瞒。
可她却不能让简辞分心,尤其是在简泽新丧,癫狂的太子和兴帝都会将针对聚在他一人身上的时候。
陆茉幽咬牙思量了一瞬便欲张口游说上官危帮她隐瞒,虽还不知究竟是什么问题,但先瞒下才是最重要的,可她方才了张了口,就听门处传来一声隐隐透着危险的暗沉嗓音:
“上官危,你说清楚,是什么样的已然到了不能再耽搁地步的问题。”
陆茉幽惊怔回头,就见简辞立在门处,满面阴沉可怖的神情,眼底如能滴出血来的死死盯着上官危。上官危只神情淡然扫过他一眼,终究叹息一声,眼底一黯:
“只怕,是医圣新研的毒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