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刃自是回答不了,只是暗自惊心。白日的事情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主子交代,楼上那姑娘若是在窗台摆上鸢尾,刀山火海也得将话传给他。
只是,他说他不能见,可惊刃听出的,却分明是他不敢见。
简辞目光愈发幽深无底,见?或是不见?见了若她张口,还怎样回寰?不见,她若以为他不在乎,又该怎么办?
他内心如火焚烧,人却静默伫立,突然窗口似有影子到来,简辞眸光一闪,整个人如风掠开,于是后花园里,便只剩下了仿佛被风吹的簇簇而动的花木。
那姑娘立在了窗边,抬眼往外看来,精巧的面容上却浮着淡淡的愁。
惊刃隐在暗处,无声一叹。
这一夜里,念心阁的窗子没关,他的主子也守到了天明。
只是天明后,该来的还是会来。
如皇后所说一般,她巳时未到便遣了芮荷来接。这一路上,芮荷只拿眼不住看陆茉幽,时常一笑,她却愈发苍白了脸。这一回,皇后仍未在凤仪宫中,却是正在御湖投食逗弄鱼儿,养的两只大白猫儿伏在她脚边对着水中鱼儿不时呜咽两声,倒逗得皇后愈发开心。
这一回头看到陆茉幽来,便将鱼食交给宫婢,伸手招呼行礼的她她到近前,一径笑的开怀:
“想的如何?”
陆茉幽面色一白,勉强一笑便抿唇低头,皇后只当她害羞,便沿着湖边往前慢慢走去,她便恭顺陪在其后,却不敢说话,只怕皇后再问。
“除了圣上,给谁做妾都不如做妻,依我看,你倒不如在老九老十中选一个,老十对你倒是用心的,你若真不喜欢,那也还有老九。”
皇后回眼看来,陆茉幽垂头:
“殿下贵重,臣女不敢肖想。”
这一句,皇后嗤的一声便笑了出来,连芮荷也捂嘴笑了起来:
“姑娘,这可不是你肖想不肖想,选秀正是为了这几位主子爷选妻妾呢,余下看圣上意思赐给宗亲贵族,眼下有皇后娘娘为你做主,你还怕心想不事成?”
心想事成?
陆茉幽一怔,她满心所想无不是他,而思及他,她这满颗心都那样疼痛而柔软,真就能心想事成吗?只是这一顿的功夫,皇后便再度回眼看来:
“莫非你真看上了老九?”
“没有。”
陆茉幽慌忙回话,芮荷笑道:
“咱们这位爷,自是样样极好,只是这一样风流,像陆姑娘这样的性子,只怕不会动心。”
皇后像是早已料到,慢慢点头,继而一笑:
“那便还是老十了。”皇后顿了一下又道:
“依我看,样样般配。”
这话,皇后说的轻而缓,但听在陆茉幽耳中,却是重重击在心上,她咬紧牙根,满心纠缠却不知要如何回了皇后这句话,她再三踟蹰,可皇后却有足了耐心,就这样看住她,只等她一个回话。
“臣女……”
她眉色深重,这一句张口,尚不知下一句要怎样去说,便突然听到身后一阵猫儿厉嘶声如鬼怪。
三人惊愕回头看去,便见皇后随行宫婢中那抱着猫儿的宫婢被怀中猫儿一爪挖在脸上,那宫婢惨呼一声便松了手往后跌去,撞了另一个宫婢两人双双跌下御湖。而那猫儿落地之后仍张狂呲牙纵跃,眼看又伤几人之后便往皇后这边窜来。
皇后大惊后退,陆茉幽挺身便站在她身前,那猫儿生扑而来竟抓裂陆茉幽裙摆直扑在皇后腿上,皇后惊呼一声向后倒去,陆茉幽慌张伸手去扶却突然觉着被人狠狠撞开,整个场面一片杂乱。她踉跄两步方才站稳,却忽然觉着腰间一紧,正惊愕低头去看,便觉着一股劲风似携裹着她便倏然掠开两丈,直奔御湖边上镇着的那一方巨石而去。
“谁……”
她只出了这微弱一声,便被狠狠抵在巨石背后,眼前一黑便被人堵住了唇舌。
“你要答应她吗?”
他忽然松了口却不肯看她,将唇贴在她鬓边,陆茉幽只觉着心狠狠的疼:
“殿下,难道在乎吗?”
他突然沉默,却将手伸去她背后,将她与巨石贴近的背拢出,紧紧塞进自己怀中,力道之大令陆茉幽生出一种浑身骨碎的疼痛,可这疼却远远不及她心中的疼。
她以为她都疼过了,却没想到在见到他时竟还会如此意想不到的剧烈疼痛。
“我还没死,你不能答应她……”
然而这一认知刚一浮上陆茉幽心头,她便陡然想起皇后昨日所说的话,他与顾瑾约定,再不纳旁人。只是他口中这死字,却狠狠戳在她心上。她欲狠狠咬他,但他似乎也知道她要做什么,却只将唇舌递在她口中,她死死用力却终究没有咬下,她竟还是舍不得。
她恨,恨自己,恨自己分毫舍不得伤他,也恨他,恨他这些日子不理不睬,更恨他此刻不顾安危闯到此处,若被旁人看到要怎样?眼看她与他都气息愈渐浓重,她瞅得一个空隙便狠狠往自己舌尖咬去逼他松口,只是那人却早她一步洞察,她一口咬下,口中霎时一片血腥味道,却没觉着自己疼。
简辞终于放开她,眼中幽暗簇着一团黑火,伸手擦过口中溢出的血。
“别动你自己。”
黑瞳一闪,忽而身形一动,人便一跃投入花木丛中没了身影。
外间吵闹尚未停歇,还有水中不住挣扎的响动,被惊动的宫婢内侍都往这边涌来,陆茉幽狠狠皱眉闭目将眼中泪水逼回,便也匆匆转出巨石背后跑了回去。
只是她方才一走,便见另一处的花木后两道人影一晃。
“姑娘?”
“闭嘴!”
顾瑾狠狠一眼横向身后惊呼的婢女,随即转身便花园另一边走去。
“姑娘难道不找十一殿下理论去吗?”
她的婢女小梅一脸愤恨,顾瑾倏然顿住脚步,铁青的面色上一双眼眸闪着厉色,可她却又狠狠的怕,怕极了简辞方才面对那女子时的神情,那是她从来没见过的,他那样隐忍克制不住的情愫与欲望,那样生生疼痛的折磨与痛苦,他抱了她,他那样狂热的亲吻她!
顾瑾突然低头看自己的手,却发觉她此时浑身都在不住颤抖,心底狠命嘲弄自己。
九年了,从青梅童稚到豆蔻年华,再到如今少女娉婷,他永远待她是最好的,永远都是温柔的,即便她做了令他恼怒愤恨的事情他也从来舍不得半句责难,可是也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这九年里,他碰都不曾碰过自己,莫说方才那样的拥抱亲吻,即便连手指,都没有触碰过一回。
她以为他就是这样的人了,她以为以他从不多看旁的女子一眼的样子,他早晚能打动他的心,可她从没想过,他会有如此模样的一天。
那一日在慈光寺外,这女子立在寺门外那样神情的看他们,可简辞不过匆匆一眼带着看待旁人没有丝毫不同的冷漠,她以为她可有安心的,可他随后在马车上一路浑身散出的冷硬却令她不得不上了心。
果然,果然呵。
顾瑾唇边抿出冷笑,只是她眼中冷郁却抬起头来。
只是陆茉幽,这九年的时光,怎能是你轻易就能击败。
“对谁都不要提起此事,只当没见过。我们去给连皇妃娘娘请安吧。”
她整整衣衫扶住小梅的手,小梅一脸惊愕却不敢多问。
她只笑的温婉大方,学着顾玥一般的气度。
他喜欢单纯美好的女子,喜欢识大体懂得隐忍的女子,她只要恰到好处的隐瞒和露出委屈的隐忍原谅,他便愈发无法放手。她苦心筹谋九年为自己博来的出路,怎么能被这样一个不明来路的人给坏了?
再有不久便要选秀,待赐婚旨意一下,她便能彻底安心,这最后的几日又算了得什么?
可即便如此安慰自己,她还是忍不住得浑身颤抖,于是她死死攥住小梅的手,直用力的指尖泛白。
而这厢,宫婢被救了上来,御医也被急急宣来,两只猫儿被几人死死按住,它们原是皇后爱物,不得皇后旨意谁也不敢贸然打杀,只是所幸虽是闯下弥天大祸致使一团糟乱,可除了落水被抓伤的宫婢略伤重外,余人都不过是轻微抓伤。
陆茉幽侍奉皇后一行回宫,眼看一片狼狈心底却一阵阵颤抖,他真是疯了,竟敢在皇后面前动手,若真伤了皇后,他该怎么办!
这一番突然变故令皇后无心再问,待一切安定,皇后见陆茉幽始终随侍在侧,此番也惊吓的面色惨白,遂摆手令她先出宫回府。
陆茉幽躬身退去,只是她方才出了凤仪宫,便有一小内侍匆匆进门,附在芮荷耳边悄悄私语,芮荷霎时面色大变,随即挥退那小内侍便急急到得皇后近前,将所得讯息一字不差回禀。
皇后眸色一变,露出些微冷光,但不过一个片刻,便又恢复如常,温婉而端庄,仿若说着天清云淡却语音冰冷:
“那就看这丫头的本事了,她要能迷的老十一弃了顾瑾,我自然欢喜。但若差了一星半点,那她就决计不能跟了老十一,哪怕……”
她纵然是喜欢这丫头不错,但这丫头也是她费心筹谋下的一条线,又怎能送予他人做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