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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悠悠荡荡景阳桥

在乡下看见过许多桥,唯有这座最让我感慨!这是座壮观异常的索道桥,架于清江百米河谷之上。

据说这原本没有桥,因为河谷深且宽,设计石桥难度大,况巨额的造价亦让人望“谷”兴叹,唯有索道桥省时省力,便被专家们认可了。从七十年代开始动工,修修停停,停停修修,到八十年代末才完工,亦花费了数百万元之巨。是部队来施工的,那被称作“防风砣”的钢板横架上还依稀印着某部队的字样。从此,两岸的人不再淌水过河,不再因洪水阻隔而苦恼了。昔日困扰的景阳人终于有了自己的桥。

这桥长210米,桥体用数十根粗大的钢缆拉着,中间每隔十来米便套着一块钢板横架,桥面用厚木板横竖交错地铺了几层,车行道很宽,两边还设立了人行道,外沿有钢丝扶手,5米开外还有几组钢缆拉着,通过桥架仿佛把整座桥抬着似的。这缆与桥面之间是大片的空白,看起来特险,缆上刷了防锈的黄油。偶尔有人为了显示胆量,便从上面走过对岸去,犹如走钢丝的杂技演员,惹得行路人停步注目,心也随之悬在半空,胆子一般或是心脏功能不好的人,是绝不敢尝试的……

刚来景阳,走上这桥,心里总有些不踏实。这担心或许来自对陌生事物的不信任,以及对偏远山区小铁索桥的旧印象,待后来对这桥的稳定不再怀疑时,便开始习惯并欣赏它悠悠的颤动了。久而久之,便对这桥有了更多的认识和感情。

夏天,这桥是最好的去处。每到黄昏,这里便会聚集许许多多的人,凉风习习,坐在桥边,远山朦胧,渔火动荡,河面像洒了一层冷冷的白银。偶尔有车辆通过,桥身晃荡着,思绪也微微晃荡着,那三三两两的人,谈论着这桥,也时常有远归人,谈论着北京、广州、海南等地的见闻。这时,彼此看得见身影,看不清面影,便有了些许美感,也有对对恋人,无言地依偎着。夜阑人静的时候,月亮从山边升起来,照得桥上的一切亮晃晃的,仿佛清晰又不甚明亮,像仙境般有些如梦似幻……这桥真的非同一般。

我很快在这里结识了一位会书画的朋友,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但这并不影响他优雅的风度,他是这个小镇上不多的几位有报负的年轻人中的一个,我们很快成了知音,便结伴成了这桥的常客。他是本地人,通过他,我便有了机会认识更多的本地人,并加入到他们乘凉的圈子中去……

我先是知道这桥是恋人们幽会的地方,许多年轻人在这桥上相识相知,于是这桥便有了“接心桥”的美称,我不知这里有多少美满的小家庭是这桥做的媒,我想这样组织的小家庭会多少有些罗曼蒂克的韵味。在某个夜晚,雨过天晴的桥上开始凉了起来,回家的时候,朋友不经意地告诉我,这桥还有另外一个名字:断魂桥,这名字中的冷气瞬间将我冻住了,我想起有部外国电影叫《魂断蓝桥》,那个著名的爱情悲剧和这桥名相联,很是耸人听闻,据说这桥修起之后,已有四五人从桥上跳了下去。

曾目睹其中一幕的朋友告诉我,那是一位可怜的姑娘,大白天坐在桥边,坐了很久很久。走过去的熟人或半熟不熟的人,看见她闲坐着,便邀她去玩,她说:“不,我在等人。”又问:“等谁?”她答:“我妈。”等到这些人走不多远,便听见“妈——呀——”的悲怆喊声,回头望时,人已在半空,翻转着落下去,观望的人的意识一下仿佛被凝固住了,一任这惊心的自由落体把河水溅得老高,一股鲜血冒出来又随水散去。听完这叙述,我的灵魂发冷,沉默了许久,我便禁不住要追问那姑娘寻死的原因,朋友告诉我,是因婚姻问题,具体的原因朋友也不知道,我很想弄清其中的原尾,问过几个人,终究未能如愿,那姑娘的母亲到底在这悲剧中充当了什么角色,便成了难解的悬念了。这里跳下去几个姑娘,据说不是绝望于贞洁的失落,就是对传统包办婚姻血的控诉。

也并不全是姑娘,我来之后,曾发生了一件事深深触动了我。一杀人犯揣着带血的斧头,走了两个小时的山路,深夜爬上这桥准备畏罪自杀,当他站上险绝的桥架上时,便犹豫了起来。他本是一个忠厚老实的汉子,霸道的邻居总是欺负他,开始时是田边地界受到侵占,后来发展到曾经公共的路也不要他走了,他终于忍无可忍,长期的积怨顷刻变为野蛮的残忍,两死一伤,当他逃到桥上,他想到了死,但他却担心自己的女人被人报复,多么自私多么可怜又可悲的杀人犯!他站在桥架上,本以为眼一闭心一横,便可了却人间一切牵挂,而河风清凉地吹着,天空中的星星像圣乐演奏,他刚暴烈的情绪陡然清醒,许多人间法则开始明晰。但一切已追悔难及。

又一个黄昏,桥上人少,护桥人告诉我那杀人犯当时就站在顺数第八根桥架上,我数了数,那正是险要处,我们就面对着这位置坐了下来,心境便陡然变得沉重起来,也许是临近秋天了,风已经很凉的缘故,或是其它?

无论怎样,这桥的修建是一件大喜事和大好事,但它最终要拆。当清江开发的坝址被正式确定在巴东水布垭时,这似乎就并不遥远了。到时,江水会漫过它,这里将是一片湖光山色、百舸争流的景致,在规划中,这里将是一个辐射远近的物资集散中心,重要的水码头,将建一座更高档更现代的斜拉桥,到那时,会有汽笛声声将那已不合时宜的索道桥葬入记忆。

“接心桥”的美名总会被人怀念,“断魂桥”的阴影将在碧波万顷中消失,偶尔被人提起,像谈异国他乡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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