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我就重新安排了自己的日程。财神奶奶来学校上课,我自然是鞍前马后,悉心照顾,大到去图书馆查资料,找外教给她补课,小到上大课时在前面给她占座。我念书时,从来不做家教的,现在也做了,目的就是赚钱。自己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大手大脚的花钱了,而是想尽一切办法省钱。
赚钱、省钱的目的就有一个,就是在课余时间内要常去财神奶奶家看看,每一次去都不可能空着手去,多多少少也要买些东西。我也知道财神奶奶家什么也不缺,或者我费大劲买的东西人家也不屑一顾,但是,送不送在我,收不收在她。我每一次带东西去,她也没有拒绝,都一一笑纳了。
在她家里,我也放弃了天之骄子的姿态,把自己定位于她家的小时工、保姆、苦力、家庭教师。自己掏钱给她家买菜,义务做饭,打扫卫生,接送孩子上下学,给孩子补课。总之,我非常愿意为她们家做任何一件事情,只要是自己能做到的。我认为,自己在浓缩人生之苦,把自己一辈子要吃的苦,现在全吃掉,将来就全是享福了。
我很清楚自己的命运现在就握在财神奶奶的手里,我上天堂还是下地狱就是她的一句话。所以我一定想着法子让她高兴。我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只要你不停地付出,就~定会赢得对方的感激。别人对你的感激越多,你的希望就越大。
财神奶奶说到做到,在我实习的时候,就轻而易举的走进了市政府财政局的大楼。在那大楼里,有了一张属于我自己的办公桌。坐在那座大楼里,你会不由自主的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信,你会觉得所有人都在你的脚下。我虽然是一个实习生,但从来这里办事的大小官员对你毕恭毕必敬的姿态上,你就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有着无法忽略的距离。
到了市财政局工作,就意味着我在向自己的人生的目标靠近了。现在可以说,我不是当了官,就是已经走在当官的路上了。我脚下的路,不应该叫路,而是叫仕途。在这里,我惟一要感谢的是,就是我命中的贵人——财神奶奶。是她,使我拥有了现在的一切。
我打电话回家,神气地告诉父母,我遇到了一个贵人,已经进入市政府上班了,工作单位就是掌管全市经济命脉的财政局。而且我还进一步告诉他们,这只是我的一个跳板而已,我的理想是做这个城市的最高管理者。我同时给他们描绘出一幅美好的蓝图,就是在这座城市里让他们拥有自己的花园别墅,让他们和城里人一样,幸福的度过他们的晚年。
父母对我的话深信不疑,在不到半天的时间里,他们就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全村人,并且在家里摆下十几桌宴席,宴请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父母摆下这么大的席面,目的有二:一是让大家知道,我家“朝中”有人了;二是警告大家,我们家的鸡犬有可能要成仙得道,以后要注意一点。全村人从这以后,更加尊重我的父母,家里有什么大事小情的,都请父亲决断,都看父母的脸色行事。
让父母最风光的是,他曾经马首是瞻的上级,镇里的大小领导、县里的大小领导都屈驾光临我们的寒舍,像拥军拥属一样,对父母嘘寒问暖。从未出过门的父老乡亲也跟着大开眼界,看到了他们这辈子连想都不敢想的大官,见到了他们做梦也梦不到的轿车。
我在大学谈了个女朋友,叫马丫。马丫是城里人,长得很漂亮,父母没什么背景,仅仅是普通工人而已。虽然他们是面临下岗的工人,但他们对我和马丫的事是极力反对的。反对的原因不是我人不够帅,也不是我人不够好,也不是我对他们的女儿不够好,就是因为我来自农村。他们的女儿嫁给农村人,他们觉得老脸没地方放了。
马丫的工作早就安排好了,是她父母包括他们的亲戚在内,倾其举家财力买来的铁饭碗,到市里一家中学教书。
我和马丫恋爱其间,我是从来不敢去马丫家的,因为马丫的父母一直把我当作拐骗他们女儿的人贩子,要把他们的女儿拖到水深火热之中。现在,我不怕了,我理直气壮的把电话打到马丫家,大声告诉他们我是市财政局的小砍,要找他们的女儿马丫。
马丫的父母对我也一反常态,再也不像对待阶级敌人那样对待我了,而是极力地为我和马丫接触创造条件,每次我打电话找马丫,她父母都支持她与我多聊会,而且还特别关心我们的谈话内容。他们并多次让马丫到财政局请我,到她家吃饭。
我的人生发生如此大的转变,一切皆因为我进了市财政局。但是,我现在并没有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自己仅仅是一个实习生而已,只能说自己有一只脚已经进了财政局的大门。机会被我抓住了,但把机会要变成现实,还是有很多工作要做的。
我必须要做的事有三件:一是要赢得财神奶奶高兴,把我当做她不可多得的左膀右臂,将来一定能成为她的心腹之人,所以我要像李莲英对待慈禧太后那样对待她:二是要和财政局的大小官员,包括看大门的老头搞好关系,打下坚实的群众基础,这就要求我眼里有活手里有事,眼到手到心到:三是尽快的掌握专业知识,成为财政局里的能手高手多面手。
我对财神奶奶可以说做到了早请示晚汇报的程度,只要我在财政局里听到的、看到的任何对她不利的事,我都以最快的速度转告给她,并给她出谋划策,急她之所急,供她之所需。在她家里,我依然是她家的小时工、保姆、苦力、家庭教师,只是做得比以前更周到更细致更无可挑剔。
我知道财神奶奶最需要我帮助的就是让她能过英语六级,于是我千方百计的帮她这个忙,我帮不上的,也要厚着脸皮求别人帮忙,把学校最好的外教请来,单独帮她练口语,还帮她认识一些外国朋友,并带她到老外家里去做客。
做到这些,我觉得还不到位,又把自己从家里骗来的钱和自己打工赚来的钱,总共五千元,以一个很充分的借口,以一种非常隐蔽的方式送给她,以图她在我实习以后把我留下。我这么做,是因为我相信人心都是肉长的,通过我的表现,我的工作能力,她没有理由也没有借口拒我于门外的。
对我的表现,财神奶奶都一一笑纳了,同时还夸讲我几句,说我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孩子,是很有培养价值的人才。只要我好好的努力,一切都会有回报的。在她亲切地拍打着我的肩膀的时候,我感觉到她那纤细的手,就是上帝的手。
在我苦心经营的同时,也没忘了给在各处实习的同学打电话、写信,询问他们现在的处境,并得意地告诉他们自己的现状。我把办公室里的电话都一一告诉他们,以方便联系,更慷慨地向他们承诺,如果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尽管来找我。
在财神奶奶过六级的时候,我比任何人都担心都紧张。我尽自己所能,找到一切可以利用上的关系,让别人最大限度的给她以帮助。最后,在我的运作之下,根本不可能过六级的她顺利地通过了。
对我的帮助,财神奶奶是心知肚明的。她能顺利地通过考试,也使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有一种把佛终于送到西天的感觉。可是,就在我自认为一切都已经成为定局的时候,我渐渐地感觉到,她对我的态度一天不如一天了,甚至是特别讨厌我。对此,我紧张过,自省过,但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她,也许自己的神经过于敏感了吧!想到这些,希望之火再一次复燃一样,在心头依然正红。
实习期满,我毕业了。在同学纷纷奔向自己或好或坏的工作岗位,而我的工作却迟迟没有着落之时,我的心真的没底了,我的希望有可能真的要变成失望了。我所有的心计、努力、经营都要化做美丽的肥皂泡,飘在烈烈的阳光之下。因为,财神奶奶以前对我的承诺,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发显得苍白无力了。
我真的是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了。我是一个溺水者,而她是能救我命的惟一一根稻草,我必须紧紧地抓住她才行。我给她打电话,她的口气一下子就变得与往日不同,变得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和蔼亲切,甚至在严厉中还夹杂着恶毒,仿佛我们从未谋过面。她不断搪塞说进政府机关没有那么容易,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她还改口说我的性格不完整,人格有缺欠,非常不适合从仕的。
我已经没有任何机会和她见面了,就是通电话,时间也是短得不能再短。她可以找各种理由来拒绝我。握着话筒,听着里面“嘟嘟”的盲音,我不由得回想起小时候发生在家里的一些事,想起那些为了一些蝇头小利而来向父亲献媚送礼的村民。十几年了,我在心里一直讨厌此类人和此类事。
我用我的努力和家里人的倾力相助,完成了我大学四年的学业,成为一名大学生。我总是以一览众山小的姿态,去看以往的一幕一幕。可今天我觉得自己和那些为了蝇头小利而来向父亲献媚送礼的村民别无二致。
这时候,我只觉得嗓子里有什么东西总是堵得我喘不过气来。我特别想将那个更年期将至的老女人大骂一顿,仅仅是为了一博痛快。这种痛快对我来说太有诱惑力了。然而,我又不得不悲哀地想,如果自己骂了她,除了一时的痛快可能什么也得不到了,说不定还遭来被“做掉”之灾。于是,我还得想尽一切办法接近她,有礼貌的赔着笑脸求她为我的事多费点心儿。
在我毕业之后,在烦躁不安之中,我在不属于自己的城市里苦苦地等了三个月,可是却连一点结果都没有。财神奶奶连我的电话都不接了,更不用说见面了。她把我看作是非典患者,或者是艾滋病毒携带者,想着办法躲着我。我一次一次地徘徊在市政府的大门口,就觉得自己特别像一条狗。
苦心经营、处心积虑地创造出机会,为此我献媚、我殷勤。在惶惶不可终日的等待中,我不由自主的更加虚荣、虚伪,甚至有些卑鄙。我再也不敢心安理得的到女朋友家,去吃她父母给我做的饭菜,一再说自己现在很忙很忙,实在推辞不过去,就硬着头皮到她家,依然高谈阔论,信誓旦旦,说我的一切马上就要稳定下来了,我一定可以给他们的女儿以幸福、安全和富足。
父母来电话询问我的工作情况,我告之一切都在正常而快速的运作之中,请他们大可以放心,他们的儿子不会让他们失望的。
我觉得那时的自己,就像一个舞台设计师——不仅要“装灯”,还要“整景”。编造谎言去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
随着手里那点可怜的积蓄一天一天的减少,终于到了我最恐惧的时候了。三个月后,我什么都没有了,连说谎言的勇气都没有了。钱花完了,故事也编完了,再编也没有人信了。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剩下的惟有空空的两手和一颗冰冷的心。我像一个输光一切的赌徒,赤裸裸的走在城市里无人的大街上。
而在此期间,被称作财神奶奶的她,已经由财政局的局长,升至这个城市的副市长了。自以为很聪明的我,到现在才明白,她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后来又对我视为瘟疫。
我和她之间存在着一条无形的链。我是链这头的草,她是链那头的狼,我们之间的利用和被利用的东西就是一只兔子。
我无法在这个可爱的城市呆下去了,更没有脸面回家见江东父老,惟一的选择就是远走他乡,尽管我在他乡依然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