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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麋鹿找家

生命是美。

在自然中生活、奋斗,开放出的生命之花辉煌、灿烂!

回归祖国

为了寻觅那失而复得的美,为了寻觅它丰富的历史蕴涵,为了它在科学上的特殊价值,我们曾三次去黄海之滨、云梦泽之乡探访麋鹿世界。

2000年5月初,黄海之滨百花争艳,海风轻轻拂面,我们到达大丰国家级麋鹿自然保护区时已是深夜。

黎明鸟一声呼唤,东方亮起来了,晨曦已漫中天,星星悄悄地眨眼。

画眉、八哥、白头鹎……亮开歌喉,唱起了晨曲。

地气从草滩上浮起,飘飘忽忽。

我们隐蔽在树丛中,巡视着草滩上的变化。远处有几排杨树、刺槐。草深没膝,狼尾草、白茅是优势种。狼尾草高大、叶阔,草尖顶着晶莹的露珠。

草的青气,野花的芳香,洋溢在空气中。

可恶的蚊虫,不断发起攻击,简直防不胜防,逼得我们只好脱下衣服蒙在头上。

我碰了碰李老师的胳膊,要她注意10点钟方向:草的异样,影影绰绰的形象。

天亮堂起来了,霞光从东方扯出,射向高空。

啊!那是一只麋鹿,高昂的头颅上,犄角美丽、壮观;体魄健壮、雄伟。它正注视着升起的太阳。

红彤彤的旭日腾地跃出大海,阳光初照,普天灿烂!

霎时,它金光四射,犹如一尊雕像。

那尊雕像的身子往后一挫,长鸣一声,腾空跃起。草丛中瞬间跃出了鹿群,跟随在雄鹿的身后狂奔。蹄声响雷般敲击着大地,如万面威风锣鼓骤起。英姿勃勃的雄鹿在草海中如飞,那弥漫起的白雾飘逸在身旁,犹如腾云驾雾。奔跑中的鹿群,浩浩荡荡地向着太阳奔去!

它们飞进了一轮又圆又大的红日,红日将它们幻化为神韵。

它们欢跃、奋发,迎接着升起的太阳!

难怪自古以来一直将它奉为祥瑞的化身!

麋鹿逐日的壮美图景,永刻在我们心间。

然而,为了在祖国的土地上欣赏到麋鹿的壮美,我们已等得太久、太久……

因为它有着一段流落异国他乡、灾难深重的历史……

在我们国家悠久的文化长河中,麋鹿与龙、虎在象征意义上,有着同等的地位———祥瑞。

虎是大自然中实有的生命。

龙和麒麟是先民们的创造,赋予了神话的色彩。

如果说龙的原型与蛇有关系,那么触发先民们创造麒麟的灵感,应是麋鹿。

民间剪纸、绘画中有“麒麟送子”图。那麒麟与麋鹿有着太多的相似。也有人考证,麒麟的原型可能是长颈鹿,遗憾的是它的脖子太长,且又生活在遥远的非洲。只有麋鹿才是地道的中国出产,只有中国才有特产动物麋鹿。

龙有恶龙,虎有恶虎。

麒麟只有唯一的形象,将真善美集结于一身———祥瑞!

有人考证,野生麋鹿种群已在1000年前消失。姑且存疑。有记载的历史证明:到了19世纪中叶,只有清王朝皇家猎苑中尚存一个圈养的种群,在大自然中已没有了麋鹿的踪迹。也就是说曾经能和蚁群相匹的众多麋鹿,在并不长的时间内,已在野外被人类消灭得干干净净!

这是多么可怕而残酷的事实!

这仅存的在圈内的麋鹿,仍是供帝王将相狩猎娱乐的牺牲品!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倒要感谢法国传教士阿曼德?戴维。

西方殖民主义国家用炮舰轰开了中国的大门。清朝的腐朽已使国运险象环生。

1865年,戴维第一次来到了中国。传教士是他的身份或者说是职业。其实,他另有兴趣、志好,他很快就知道了北京的南苑有座皇家猎场。

他去南苑探察,但守卫的兵丁不许他靠近。在那交通不便的时代,骑马或是骑驴走几十里路到南苑,不是件愉快的事。戴维没有气馁,干脆住了下来。每天站在一个小山冈上,向南苑里面张望。终于,麋鹿以特有的魅力,占据了戴维的视线。他以特有的敏感认定它是稀有的异兽。

在以后的时间里,戴维绞尽脑汁,设计了种种方案,目的是要将麋鹿猎取到手。

麋鹿俗称“四不像”。这是因为:

其角似鹿。角大,楣叉多枝,与梅花鹿有较多的相似之处,很美。不像驯鹿那样,角成板状。

身材似驴。驴身修长适中,秀逸。国画大师黄胄对驴的描绘,至深至精。

面孔似马。马脸长,鼻孔大,善于奔跑。

蹄似牛。麋鹿为偶蹄类。一足有4蹄,中间一对较大,有皮腱膜相连,减轻了着地时的压力;能在沼泽地中生活,耐跋涉……

兼有4种动物的特点,却又不是4种中的哪一种;在似与不似之间,创造了另一种美!

麋鹿化石出现在300万年前的地质层中,它早于人类200多万年来到了地球。

在中国从南到北,都有它的化石被发现。它渡过了地球上干旱、冰川和各种严酷环境的考验,生机勃勃地生存了下来。

我国的古籍中多有记载,如有“麋沸蚁动”一词(《淮南子?兵略训》“攻城略地,莫不降之,天下为之麋沸蚁动”),可见远古时代,麋鹿是多么庞大的家族!人类的生存发展,总是离不了对其他生物的杀戮。我们的先民们,一面崇拜麋鹿,编撰了大量美丽的神话故事,其中有一则在《封神演义》中:姜子牙碰到了危难,拜求元始天尊,元始天尊赠“四不像”为其坐骑。从此,姜太公百无禁忌,无往不胜。但另一面却又无情地对其大加残杀,在石鼓文中,就记载有声势浩大的猎杀麋鹿场面。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戴维终于用银元买通了南苑的守卫。守卫从阴沟里送出了一副头骨和两张麋鹿的皮张。

经过巴黎自然博物馆主任米勒?爱德华的鉴定,两年后,宣布发现了新的物种———“戴维鹿”。

麋鹿惊动了世界。

阿曼德?戴维三次来到中国,接着是大熊猫、金丝猴、黄腹角雉……一批珍贵的中国特产动物登上了国际舞台。戴维也从这些物种的发现中得到了特殊的荣耀!

八国联军侵入北京,皇家猎苑被抢杀一空。天灾人祸,从此,麋鹿在中国消失!

在英格兰中部,乌邦寺庄园。主人是伯德福德公爵。庄园是在1143年建立的,初建是座修道院。在16世纪政教之争中,亨利六世将它赏赐给了功臣伯德福德公爵,从此世袭。

其后,英国十一世伯德福德公爵赫布兰德,热爱自然、热爱麋鹿。他感到麋鹿这一物种的危机,于1890年开始,花重金收集散落在欧洲各地的麋鹿,至1891年共得到18只,但只有11只有生育能力。

乌邦寺的面积有6平方千米,经过数百年的经营,古木参天,绿草如茵。麋鹿在这块土地上,奇迹般地生存了下来,并且繁衍生息。我们有理由为它们新的生活高兴,有理由相信它具有祥瑞的神奇。

当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硝烟弥漫欧洲时,伯德福德公爵为麋鹿的命运担忧,将“所有的蛋放在一只篮子里”是危险而愚蠢的。于是,公爵将乌邦寺的麋鹿分散到英国各地的动物园中。

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德国对英国实施了狂轰滥炸。出于同样的理由,乌邦寺的主人将麋鹿分散到美洲。

就这样,世界上很多国家有了麋鹿美丽的身影。

伯德福德公爵对大自然、对野生动物的热爱是感人的。

乌邦寺还有件事值得一提。世袭的伯德福德公爵一直在政府任职,但到了十三世的公爵,不再担任公职了。土地是国有的,世袭的遗产税又很重,怎样才能维持庄园的运转呢?1955年,十三世伯德福德公爵决定在原有的基础上,将庄园建成野生动物园。于是运来了长颈鹿、河马、斑马……现在每年前去乌邦寺参观麋鹿的游客,为庄园带来了上千万英镑的收入。

斗转星移,到了20世纪80年代,中国的繁荣富强,令世界瞩目。十一世伯德福德公爵的曾孙特瓦斯托克侯爵,于1985年、1986年分两批将37头麋鹿赠送我国。放养在麋鹿在祖国的最后栖息地———南苑。

1986年,国家林业部又接受了英国赠送的一批。

这就是麋鹿的第一次回归!它们受到祖国人民的热烈欢迎。

麋鹿这段辛酸的历史,充分地昭示了。国运盛,鹿运昌!

当麋鹿还未回到祖国时,我国的科学家们已在筹划它的第二次回归。走向故乡,走向自然!

为此,分别于1986年、1991年在江苏的黄海之滨大丰、湖北云梦泽的石首,建立了两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灰头麦鸡的愤怒

2002年6月,我们在江汉平原急驰。车窗外闪过繁星般的湖泊,莲花盛开,绿荷拂动,菱角、芡实、荠菇与绿油油的秧苗向无垠的天边铺展,圩堤上的树林,映着蓝天白云。

湖北有千湖之省的美誉。车过潜江,前行至后湖,下汉宜高速公路,向西南方向的石首进发。据史料记载,古云梦泽应在潜江西南方向,也即我们正在行进的地区。风景依然美丽,但已失却了云梦泽无际水域的缥缈。

古云梦泽,也即今天的江汉平原。江汉平原由两水带来的大量泥沙冲积而成,是典型的湿地,生物多样性丰富。史书上有“荆有云梦,犀兕麋鹿满之”之说,因而春秋时楚王选了这里作为游猎区。

这里应是麋鹿的故乡。

麋鹿保护区在石首。保护区管理局在一道圩堤下,虽然已过去了4年,已经过整修,但从墙体上,依然看到两米多高的水渍,这是1998年长江特大洪水留下的。温华军主任说,两层楼有一半被泥沙淤积,基本设施被破坏殆尽。这次大水,对我们要讲述的故事太重要了。

急切的心情难耐,只喝了两口水,我们就急匆匆地要去寻鹿。

我们出了管理局登上圩堤,只见一道围栏,绵延几千米,将13平方米至34平方千米的保护区围起。眼前,圩内溢满了绿色的芦苇,青翠的意杨林,闪亮的水泊。这一切表明了,它们不久前还是水沼,还是泥滩。

我们走上一条纵向的大堤。堤上草深,中间一条裸露的黄土路,像蛇一般游动。我们也就顺着它的游迹疾行。

到了一条横堤时,我们原以为要潜入到芦苇荡中去,可向导说,还要向前。李老师问要不要做点准备工作,向导说不用。她很纳闷,因为我们在探访野生动物世界时,主人总要给以诸多的告诫和指导。就是在大丰,主人就说了很多的“不准”。前文记叙的那天黎明前的探访,实际上是我们偷偷溜去的。这个谜,很快就揭开了。

水光在前面闪烁,一条大河银亮,这是长江的故道。

到了大堤的尽头,还未等向导的指点,前方顿时生辉。我们已看到两群麋鹿在2点钟方向:斜斜的江滩上,铺着茂盛的绿草,直到水边;再往前,左侧是密密的芦苇。

麋鹿群就在草地、芦苇之间的沼泽地带。

鹿群是金色的,阳光中弥漫着迷离的霞光,犹如瑞气冉冉。水色粉银,芦苇碧绿。这是充满祥和、宁静、温馨、诗意的大自然美景。

两群鹿相距只有100多米,每群有四五十只。

两群鹿中各有一头雄鹿。麋鹿只有雄鹿才长犄角,不像驯鹿,雌雄都长犄角。梅花鹿、马鹿、水鹿、坡鹿都是雄鹿才长犄角。

雄麋鹿的犄角特大,左右犄角上部的间距也很大。每一个犄角在八九十厘米处再分为前后两支,眉叉各有四五支。雄鹿显得异常英武、雄壮。麋鹿的体色是黄褐色的,甚至可以称为金黄色。然而,面前的雄鹿通体都是黑褐色的,最为奇怪的,是那已经惊人的犄角上,还挂着水草。这是为什么?

夏季是麋鹿的繁殖期,从目前的情况看来,这里的鹿群已完成了雄鹿的角斗,产生了鹿王。这两只雄鹿都是鹿王,各圈定了一群母鹿,作为妻妾嫔妃。

要解开这些谜团,只有接近鹿群,仔细观察,寻找答案。

我和李老师下了堤,踏进草滩,慢慢向鹿群接近。鹿群在近千米之外。

草很深,踩上去软软的,有着很舒服的弹性;只是时不时有个小水凼,豆科植物的叶片深绿,蓼子红艳艳的……一种俗称巴根草的植物,在平常地方,只见到短短的茎紧紧贴地。在这里却向上长,我随手捡起一根,竟然有40多厘米长。成片的益母草开着紫色白瓣的小花,娇艳、可爱……

突然,身旁“扑棱棱”声起,吓得我一闪,接着就见一只鸟儿飞起,“嘎嘎”地叫着,声音洪亮、尖锐,在头上盘旋。

我停下脚步,仰起脸来想看清它是谁,它却陡然向高空飞去,只见到黑色、淡红色、白色的,似乎还有黄色的羽毛……无法判别。从翅形看,有点像是鸥类的,更何况是在水边。

我收回视线,未走几步路,那鸟又俯冲下来,在我头顶更加急速地叫起。听出来了,那叫声中充满了愤怒!

心头一惊,现在是繁殖季节,我肯定是闯入了它的巢区!

为了护卫巢区,亲鸟在繁殖季节特别机警、凶猛。我们在山野常有这样的经历,拙作《鸟战风云录》,对猛禽鹞子被黑卷尾追逐、驱赶有过描绘。前年在漓江上,我还观察到鹰被乌鸦追得抱头鼠窜的精彩一幕。至于巴音布鲁克的天鹅,群起攻击前来偷袭的狐狸,直至将狐狸置于死地的故事,更是在牧民中广为流传。

我赶快拉起李老师,弓起身子向前跑去,以表明绝无侵害它的意思。

那鸟果然收敛了翅膀,优雅而快速地落到了草丛中。

我正在庆幸醒悟及时,身旁左右又扑棱声起,随即是那愤怒的“嘎嘎”声,两只鸟儿盘旋在头顶……

这次它起飞时,我看清了,那鸟原来是灰头麦鸡。它们是候鸟,每年要从北方迁到南方繁殖。这种美丽的鸟儿群体性强,在迁徙中,几百只的鸟群蔚为壮观。就连筑巢,它们也喜欢相依相傍。

我认出了是它们,知道了它们的愤怒,心想不妙。因为在自然中,动物之间有着信息网络。这儿是麋鹿生活的区域,它能容忍灰头麦鸡筑巢产卵,相互间很可能已结成了互助……

果然,鹿群抬起了头,向我们这边眺望。

我知道麻烦事来了,灰头麦鸡的“嘎嘎”声不仅仅表示愤怒,同时也是报警声。

李老师想猫下腰去,借助深草隐蔽起来。我摇了摇头,这不仅无助于鹿群放松警惕,反而会引起更大的猜疑。营群性的动物,多有放哨警戒的。

太阳已经西斜,时间已是下午4点多钟。我们无法长时间等待,更何况前面肯定还有灰头麦鸡的巢区。

李老师依然沿着这个方向缓缓向前,我则从另外一条路快速向前,希冀在鹿群行动前,能到达芦苇荡,挡住它们遁入稠密的苇丛中……

没行多远,灰头麦鸡们又飞起,惊叫,鹿群中的母鹿开始行动了。

1点钟方向的鹿群离李老师较近,母鹿们停止了吃草,将目光齐刷刷地对着她,千万别以为那是行注目礼,那是一双双异常警惕的眼睛。

随着李老师的接近,母鹿开始向芦苇荡那边走去,仔鹿夹杂中间,不慌不忙地跟在妈妈的身后。

鹿王八面威风

母鹿们还未走多远,鹿王突然吼起,吼声雄浑、洪亮。母鹿们未予理睬,仍然向前。鹿王愤怒了,立即狂奔,边吼边跑,溅起的水花飞迸。

这时,另一群的鹿王摇了摇巨大的叉角,猛地吼了一声,准备迎战。显然,它们误会了,这群的鹿王以为嫔妃们要投入那个鹿群,而那位鹿王又以为是这位鹿王有侵略意图……

误会很快消除了。因为这群的鹿王,赶到母鹿前头后,就掉转身,回头怒目盯视不听召唤的母鹿们。

由于沟汊、泥沼,尽管我们加快了速度,仍距离苇荡尚远。最为麻烦的,还是灰头麦鸡们,惊乍乍地飞起,愤怒地叫着。每当这时,鹿群就有了反应。

1点钟方向鹿群中的母鹿,顽强地折回头,又向芦苇那边走去。很可能是由于我的出现,另一群鹿也开始惊动起来。

我刚到达苇荡,突然从中冲出一头雄鹿,通体黑褐色,叉角上挂了很多水草,眼眶下面张开一个口子,突然间像是睁开了4只眼睛,显得无比怪异……猎人们称这种眶下线为“义眼”。

正想迅速让开它时,我可不愿挨它一角。它却一扬蹄子,吼了两声,往上方跑去。显然它刚才是潜伏在芦苇中,准备有所作为,是我惊动了它……

一阵蹄子敲动大地的声音响起。

我刚转过头来,鹿群已经起阵,正在奔跑。领队的麋鹿到达河沟,跳入水中,只露出一个黄色的头在外,迅速游到这边。

麋鹿是湿地动物,游水应是其喜爱的项目,我特别注意这时它们的社群行为。

这条小沟很长,流向长江故道,只有两三米宽。通常情况下,麋鹿可以一跃而过,但它们还是选择了游水,只有一个泅渡点。没有争先恐后,更未纷纷跳入水中,鹿群在奔跑中是采取“一”字长蛇阵的,泅渡秩序井然,一个个下水,偶尔也有两只同时渡河的。从形体上看,显然是幼鹿跟随着母亲。

两群之间有着一定的距离。鹿王都在各自群体的后面。当第一个鹿群过去了十几只之后,苇荡里响起了雄鹿的吼叫。

啊!原来在水边的苇荡中,还隐藏着三四只雄鹿,卧在水里。这时,它们全都站起来了,角上挂着苇叶,盯着过河的母鹿。奇怪,这些雄鹿下半身的毛色是黄的呀!

殿后的鹿王刚听到苇荡中雄鹿的吼叫,全身一震,立即奔跑起来,水花四溅,同时发出怒吼,快得像闪电一般,纵身越过小河,冲向那几只雄鹿。

有一只雄鹿起步迎战,可当鹿王冲到面前时,它只是虚晃一下叉角,扭头就跑了。另三只却在看到鹿王冲来时,识趣地离开了。

鹿王仍然穷追不舍,将虚晃一角的家伙追得钻进密密的苇丛。鹿王又回过头来去追赶那三只,直到它们的身影也消失。

鹿王这才回转身子,去迎接已经全体渡过来的鹿群。它直接走到队尾压阵,母鹿已将群体领到了刚才雄鹿占据的地方。

另一群鹿也开始了渡河,秩序井然。

希冀拦住鹿群的计划已经破产。在深入野生动物世界时,原计划的失败是常有的事。相反,随着它们自由的选择,常有意外收获。

我潜进了苇丛,想从中慢慢接近鹿群。芦苇高大稠密,进去后只能看到一两米处。但多年的野外探险经历,使我有较强的方向感,因而也就未顾忌迷路,在苇荡中最易迷路。大丰保护区的老丁曾在苇荡中迷路两天,但苇丛中密不透风,只一小会儿就闷热难当。汗水腌得被苇叶割开的口子如火燎。看鹿的心情太急切了,我只穿了件短袖T恤。

突然,我听到李老师的喊声,连忙退了出来。她是跟随鹿群过来的。

“我穿了长袖衬衣。你在外面沿着河汊往长江故道走,在前面等。鹿群有可能还要回来。”

不容我分说,她已钻进了苇丛。

“记住方向。不要深入得太远。当心迷路!”

这边的路很难走,沿河走,泥泞;靠苇边走,水凼多。

身后的苇丛中有了响动,陆续跑出4只雄鹿,是被鹿王追逐的。它们与先头的一只汇合到了一起。这几只都是在争夺鹿王宝座中的失败者。它们纠集到一起,干什么?

雄鹿只是漫无目的地伫立,昂着头,扬着犄角,时而走动两步,互相间没有接触,也没吃草;但它们时不时将眼光投向鹿群的方向……

5只雄鹿的集结,很有些文章,特别是那种诡秘的模样,似乎在蓄谋着、等待着什么。

逐渐靠近长江故道,看到了沉水植物,黄丝草、眼子菜、苦菜、茨藻、聚草……眼子菜非常泼皮,适应力强。我在天鹅的故乡———新疆巴音布鲁克的天鹅湖中,也看到过它们的身影。

浮水植物有野菱角、荇菜。沟边长着苔草、稗草。

这些都是麋鹿喜食的植物,尤其是大片的芦苇。看来,这里丰富的植物世界,才使得麋鹿膘肥体壮。看到鹿群第一眼时,我就产生了强烈的印象,它们比大丰的鹿群色泽鲜艳。

一阵水响声,李老师回来了,裤子湿淋淋的,衣服上溅满了泥星。她说:“水深了,苇丛太密,看不到鹿群,只能听到它们在水里走动、戏耍。”

时间已是5点多钟,河谷里的光线暗了下来。我们只得往回撤。

路上,我问李老师那群的情况。她说:“有母鹿30只左右,仔鹿近20只。”我说:“这群要小一些,母鹿在25只左右,仔鹿有10多只。我还看到了最少有5只小鹿,是今年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它们走路的姿势常有些歪趔,时时要去喝奶。”

我曾在黄山参加过对皖南梅花鹿的考察,也曾对英国乌邦寺的麋鹿有过一些了解,心里不禁时时将它们相互比较。这比较的结果,产生了一连串的问题。

譬如,一个鹿王,能应付得了二三十只母鹿吗?所有适合生育年龄的母鹿,都能参加交配吗?因为这将直接影响麋鹿种群的壮大。

据说在西北片,还有两群鹿。既然有这么多雄鹿,为什么不分成更多的小群,而只分成4群呢?它们分群的原则是什么?

野生动物繁殖期的行为,最能揭示那个世界的奥秘。

才走到草地,灰头麦鸡就冲天而上,“嘎嘎”叫起,我正在奇怪这位为何如此粗心,将巢区建在草地边缘时,却见到一只黄鼬钻了出来。它毫无惧色,两只黑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微笑着用舌头舔着嘴唇,好像才品尝了一道美味晚餐……

我们为灰头麦鸡难受,也不再忍心去打扰,退出草地,准备从另一条路迂回……

严防偷情

刚往歧路上走,李老师猛然站住,示意苇丛那边。两头母鹿悄悄地走了出来,向雄鹿群走去。雄鹿们眼睛发亮,义眼张得更大,没有吼叫,没有激烈的行为。有两只起步去迎接。

奇怪,鹿群不是已经走得很远,到了芦苇的那边,连李老师都未看到吗?这两只精灵是怎么知道雄鹿群在这边等待的?

难道雄鹿们潜伏在苇丛中,就是为了等待这一时刻?

我和李老师伏下了身子,借助前面的土堆,隐藏了下来。

两只母鹿与雄鹿会合了。雄鹿们很兴奋,但对母鹿并没有什么亲密的动作,只是站成一圈,将母鹿围在中间。母鹿安详地低下头去吃草,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用眼睛在雄鹿的身上抚慰。抚慰到哪只,它就兴奋得用一只蹄子顿一下大地。

落日的余晖映照在它们的身上,柔和的光线使一切都变得暖融融,几只燕子在上空飞掠纵横……

面对这个充满情感、友爱、温馨的世界,我不由得赞美着母鹿的勇敢。

苇丛中一声吼叫,如晴天霹雳般响起。雄鹿们浑身一颤,母鹿似乎毫无反应,仍是低头吃草。

吼声接连不断,直接向这边滚来。那吼声洪亮,具有张力,似乎还有共鸣声,但实在不悦耳,李老师早就说“像猪叫”。现在听起来格外像。

苇秆剧烈地晃动,鹿王冲了出来。

鹿王愤怒得嘴边冒着泡沫,庞大的身躯,此时无比的矫健,几乎是四蹄腾空,像匹骏马飞驰,直冲向雄鹿们围住的母鹿。

“有好戏看了。角斗在所难免。”李老师乐滋滋地说。

几只雄鹿凝神盯着冲来的鹿王,只是没有一只迎战。

鹿王到了跟前,低头扬角,向最近的一只雄鹿攻去……

唉!真是脓包,它连虚晃一枪都没有,掉头就跑。余下的雄鹿见有先例,毫不羞耻地作鸟兽散。

鹿王却没停下脚步,反而更凶猛地追逐雄鹿,一直把它们逼得远远的。

鹿王掉转头来,向母鹿冲去。直到此时,母鹿才停止吃草,抬起头来,满脸无辜。鹿王只是站在它们面前,大声地吼叫,像是在严厉地训斥。母鹿没有动作。鹿王眼见恐吓无效,扬起叉角对着母鹿摆动起来。

这时,两只母鹿才迈起步子,向刚才的来路走去,走得很不情愿,走得慢吞吞的。鹿王更加烦躁地吼起来,用小快步在后面催赶,母鹿也不得不小跑起来。

鹿王正在得意自己的权威时,一头母鹿突然折转身子,往逃窜的雄鹿方向跑去。鹿王怒火中烧,迅速追击,用犄角去刺母鹿。母鹿跳着,左闪右躲,逗得鹿王暴躁得像恶煞一般,疯狂地跑动,攻击。

大概是已满足了报复,母鹿才在躲闪中撒开蹄子,跑向一直在苇丛边等待的那只母鹿。鹿王仍然吼叫,但已没有了先前的愤怒,那神情倒像是哼着凯旋之歌的将军……

这出并非异常精彩的戏剧,留下了太多的悬念。

鹿王后来怎么发现有了叛逃,并且也如母鹿一样,知道雄鹿群的方位?信息是从哪里得到的?母鹿为何要偷情?雄鹿们为何不敢对鹿王作任何的反抗,在那紧要关头,突然可耻地辜负了母鹿的钟情?鹿王的权威是以什么方式维持的?

这些悬念和谜团,最核心的是鹿王是如何产生的?

鹿王是一次产生的,还是也如猴群一样?猴王不是世袭,王位也不固定。

那些竞争鹿王的失败者,为何聚在一起?是在觊觎着王位,还是等待偷情?

鹿茸为何要变成角

我们第一次到大丰时是5月初,保护区主任丁玉华在研究麋鹿方面,已有丰硕的成果。他说鹿王已经产生,鹿群已进入繁殖期,但我们在跟踪鹿群时,并未发现鹿王,准确一点说,是未听到鹿王的吼叫,或许那时鹿王才诞生不久吧!

到石首时,鹿王也已产生。

麋鹿在野生状态下的生活习性、繁殖规律,我们已经无法知道。因为它的种群在野外早已消失,只能根据古籍中的片断记载去推测,这也更显得现在的观察异常重要。

但丁主任和很多朋友讲述了鹿王选拔的过程,因为是亲自观察,所以故事讲得生动、有趣。

麋鹿是营群性的,草食动物大多有这样的习性。

一个种群有多少只麋鹿组成?没有记载。大丰和石首的分群是人为的。1986年只有30多只。后来分圈,将1.3平方千米的海滩分成了东西两片,鹿也就分成了两拨。这些年中,它们自由组合。目前,近400只麋鹿基本上成了4群,东西各有两群,各占一个地区。由此推断,在野外,很可能主要是由食物丰富的程度决定一个群体的数量。

角是雄麋鹿的第二性征。初生的雄仔鹿,当年就能生出茸桩。冬天,不知在哪一天,雄鹿感应到一种生命信号,它找到一棵树或一堆枯草,将角在树干上或草丛中蹭挂,借助这样的力量,老角脱落了。

春天,万物苏醒,生命信号中的密码启动,新茸像一棵嫩芽向外顶,顶去了角桃(老角留下的根部),茸长出来了。这时之所以称之为“茸”而不叫“角”,是因为茸较软,其中充满了微细血管。

表皮上的一层密密茸毛,金光闪烁。叉角像珊瑚一般,显得晶莹、可爱,特别美丽。茸的生长速度很快,据测量,麋鹿茸一天竟能长7厘米。

梅花鹿的茸角的生长速度也很惊人。由于梅花鹿的茸有较高的药用价值,茸的质量由各种等级、价格差距拉开,因而猎人们非常注意采茸的时间。

历史上皖南有专门猎茸的打猎队。打猎队供奉的猎神是额头上又生出一只眼的三只眼的二郎神。师傅背着神像。猎队由师傅组建,挑选合把子的四五个人。师傅就是队长。但要当上师傅可不是件容易事,要么是大家公认的权威,要么需要资格论证。

在茫茫的山野中,师傅要能找到鹿。在残酷的生存竞争中,草食动物只有靠自己的机警,才能得以生存。梅花鹿尤其精,要想在山野中一睹它的尊容,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师傅有绝招。

在考察皖南梅花鹿时,经过几次探查,我们连鹿影子都未见到。挫折使大家想到了猎人,于是我们请到一位曾是师傅的老猎人当向导。

师傅是个矮小的老头,瘦精精的,少肉的脸庞几乎没有表情。那对眼睛小小的,眼珠是黄褐色的,成天像是没有睡够似的,总是耷拉着眼皮。

说实话,他给我们的第一印象并不佳,但介绍的人却将他的很多狩猎故事说得活灵活现。我们也就抱着个闷葫芦吧。

他开头的行动就让我们大吃一惊。

他不往林子里钻,专到林缘地带或草山上去找。草山是指以草本植物为主的山峦,这样的山大多平缓。理由非常简单:梅花鹿喜爱的是这样的生境,而不是森林中。两句话就点醒了我们几个月的懵懂。

当天,师傅就发现了鹿。以后的考察活动,变得像场非常有趣的智力游戏了。艰难的跋涉成了揭开梅花鹿神秘生活的帷幕、学习的享受,刺激、愉快。

说得简单一点,师傅注重寻找鹿粪。山野中草食动物繁多,兔子、青羊、毛冠鹿、黄麂、黑麂、麝……仅鹿科动物就有四五种。他能准确地分辨出哪是麂粪,哪是鹿粪。开头我们并不相信,因为考察队中除我之外,都是研究动物学的,还有教授。

有一天,王教授在一片草丛中发现了一堆粪粒,很新鲜,水光油亮,就差没有“冒烟”,像是梅花鹿留下的。师傅走过去看了一眼,说是毛冠鹿的。知识分子当然相信教授。

只有我没有吭声,因为就在这瘦老头看那堆粪粒时,将小眼一眯,似是有道精芒一闪,毫光射定了目的物。瞬间,精芒毫光敛起。那副神态如一束激光迸发,顷刻已完成了检测。这深深地震撼了我,开始觉得他是位奇人。奇人有奇相。我当然不愿失去机会,用了个小小的伎俩,挑起了他们之间的争论。当然是谁也说服不了谁。这时,我充当了另外的角色,提出打赌,将激将法使用得淋漓尽致。

师傅说:“证明它是毛冠鹿的并不难,粪是10分钟之前拉的,走得不远。队长同志,我去把它扛来,算请客,今晚吃麂肉。”

队长就是王教授,很痛快:“酒是我的!”

20多年前,尚未颁布《野生动物保护法》,但考察队有纪律,猎取野生动物必须经过队长审批。这样的打赌,虽不免有些孩子气,但弄清这堆粪粒是谁留下的,确实关系到今后的考察。梅花鹿的生态。

瘦老头的精气神来了,他要我们在这里等半小时。我要跟着去,他将背在肩上的土铳子往我手上一塞;我也就只好蔫蔫地在原地等待。

大约也就十几分钟吧,大家听到林子里响起一枪,是土铳子的声音。大家都兴冲冲地等待结果。

瘦老头果然扛了一只野物走来了。王教授一看,的确是毛冠鹿。

我正想张嘴诘问时,瘦老头用脚在它肚子上一踩,竟有几粒粪从肛门掉下。王教授将两处粪粒一比较,乐得像个孩子似的:“今晚我请客,一醉方休!”

瘦老头奠定了权威的基础。

他说前面林子的草地中有两只梅花鹿,是母的。我们去了,果然抄出了两只梅花鹿。他说这是一头雄鹿,茸已长到二杠,等到见到,一点不差就是二杠。

法宝就是对鹿粪的鉴定。直到最后,一切才真相大白:母鹿的粪粒两头尖尖,呈枣核状。雄鹿的粪粒前凸后凹,呈瓜子状。雄鹿的粪粒上冒油的不同状态,含有脂肪量的多少,表明了鹿茸的大小。鹿茸的生长期是雄鹿生理、健康的最佳状态。

就是瘦老头告诉我们的:在潇潇春雨中,鹿茸也如春笋一样,生长的速度很快。

茸老后,逐渐角质化,变成了真正的硬角!秋季来临,雄鹿经常在树干上磨头上的角,准备参加繁殖期的角斗。雄鹿之间的角斗激烈而残酷,在这场暴风骤雨的搏斗中,鹿王诞生了!

因为我们来的时间稍晚,无法观察到雄性麋鹿在争夺鹿王前的准备工作,而朋友们的讲述,证明它们和梅花鹿有很多相似之处。记述以上这段,就可以相互印证、比较了。

鹿王在角斗中诞生

雄麋鹿的茸完全角质化之后,也有磨硬角的阶段。

宇宙间存在着无穷的奥秘,只是目前还无法破译。

雄鹿在等待着,等待着大自然的信号。大自然有自己的法则,有独特的时轮运转。

否则,分散在各地的候鸟们,为何在同时集结队伍,同时起程,开始远涉重洋的迁徙?是哪一天的早晨或者傍晚,或者月高星稀的夜色中,雄鹿们收到了一种神秘的信号,立即兴奋起来,骚动如风暴般卷来,角的碰撞声响彻原野。

开头的几年,鹿群的数量不像现在有几百头。

那年的玫瑰开得非常旺盛。这一天,风和日丽,斑鸠在“咕咕......咕咕”地叫着,前两声和后两声,顿挫有节,韵味十足。

事先没有一点征兆,鹿群在霞光中安静地吃草。事后才想起,相对说来,雄鹿们的神情有些凝重,显得诡秘,开始了聚集。当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微风中隐约传来了令人心动的“咔嚓”声。

在树林下,在草丛中,在水沼边,雄麋鹿两两捉对,展开了激烈的角斗。角斗的双方先是后退,再向前奔跑,然后猛然两角冲击、顶撞。

杨树下的一对雄鹿,打得难分难解。左边的一只已发起三次攻击,对方勇猛抵抗,后腿用力撑住。两角就这样紧紧地抵在一起,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向后。突然,“咔嘣”一声,右边雄鹿的后腿骨断了,跌倒在地。胜利者撤回大角,兴奋地吼叫一声。

古代的勇士,两人相斗,也是各骑一匹骏马,手持长戈,相向奔跑;在相遇时挺出长戈,使出致命的一击。

水沼边的一对,斗得更为惨烈。抵角无法分出胜负时,南边的一只首先撤出大角,摆头,用角砍杀、挑刺;北面的一只奋勇以角相迎,伺机用角冲刺对方的肚皮,七八个回合下来,南边的那只掉头就跑,前肩、肚子上鲜血淋漓。

第二天,有人发现有头雄鹿走路时,身下拖了长长的带子。靠近观察,这才发现它满身血污,肚子被挑开口子,是肠子流出拖在地下。幸而肠子未破。人们用麻醉枪使它休克,洗净沾在肠子上的草屑、泥土,塞回去,再缝合,整整用了半天时间。麋鹿的生命力非常旺盛,伤愈后,它第二年又参加了角斗。

布谷鸟在夜空中飞着,叫着,飞出很远,不一会儿,那“布谷、布谷”的声音又渐渐接近鹿群的上空。

初夏的夜,风是柔柔的,飘拂着野花的芬芳,播散着雄鹿们的厮杀声。第一轮的胜出者,接着拼杀。

从整个战场看来,参加角斗的雄鹿,事先并没有确定目标,但似乎弥漫着一种气息,有着一种难以言明的氛围。或许是我们尚未判读出那神秘的信息,决定了哪两只雄鹿相互战斗。

犹如足球赛、网球赛,在几轮之后,争夺的程度更加激烈。

战场上突然沉寂下来。母鹿们对这一切似乎都漠然视之,有的卧在草丛中反刍草料。鹿和牛一样是反刍动物,有的抚爱着孩子。刚才打得天昏地暗的雄鹿,受伤的,已躲到一边舔着伤口,其他的都静静地立在那里,或低头沉思,或昂头凝望。分不清谁是胜者,谁是败者。

鹿王尚未诞生。

生命的奥秘,就隐含在这宁静中,在这大战前的沉静中。沉静中正酝酿着更为残酷的角斗。

月亮已经西垂,丝丝缕缕的地气已经浮起。黎明前的夜色格外厚重。一头雄鹿走出鹿群,体格健壮,头上的叉角特别高大,很像两支长戟。为了叙述的方便,以后就称呼它为“大戟”好了。它走得很慢,走得沉着,走得自信。

另一头雄鹿只稍晚了两步,也走出了鹿群,略显修长一些。它迈着方步,若无其事,像是闲暇踱步,头上的叉角在步伐中微微晃动,在月色中闪着光亮,角端异常尖锐。我们称它为“锐角”吧。

它们没有相互看一眼,却一同向草场上一块平地走去。

大戟首先到达,站在右边。锐角从左侧到达。相互间距离20来米。

它们仍然没有相互看一眼,只是默默地站着。

突然,它们的义眼同时张开,张得很大,八目电石相撞,各自低头扬角猛奔,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砰”。各自发力,奋勇向前,两角相抵。

雄性麋鹿身高在1.56米,身长2米多,头上的叉角有2米多长。

这种用角拼撞,声威迸发,撼心慑魄。

它们没有像通常情况下,后退,再奔跑,再相撞。我们在南非,看到大角羚羊战斗时,也是一记记用角顶撞。

足足有5分钟的时间,谁也未能前进一步。

在力的较量中,谁也不能先撤出;谁先撤出,谁就失败。

大戟的喉咙中发出了低沉的声音,像是一道号令,双方同时后退,脱离了接触。这可能是它依仗角的高大,要发挥强项。锐角同意了。

但后退不多远,大戟首先向前,锐角稍晚了半拍,但及时地调整了体形,又是惊天动地的“砰”的一声。

接下来,砰然之声不断,尘土飞扬,蹄声如鼓。

有几只雄鹿也走出了鹿群,静静地观看着这场如火如荼的战斗。

战了20来回合,它们仍然势均力敌。

大戟开始用心计了,这次在相撞的瞬间,它闪电般地将大角一歪,企图叉住锐角的眉叉,如能叉住,以它那雄壮的角,能轻易将对方的叉角别断。

如若锐角躲闪,大戟的大角则将挑开肩胛。

眼看大戟就要得逞了,锐角似乎毫无发觉,但是,世界上很多事,都在“但是”后无常。就在如戟的大角即将插进锐角的眉叉时,锐角却像一位缠着金腰带的拳击冠军,只是将头稍一摆动,同时肩一缩,使对手未别住眉叉,只从肩头的皮毛上滑了过去。它接着一扬大角,狠狠地向对手砍去。原来它缩肩时,已为这一砍蓄积了力量,就像一套天衣无缝的组合拳!

大戟仓皇应战,但已失去先机。然而,它毕竟英勇威武,凭借着粗壮大角的优势,连连向锐角展开了攻击。

锐角的角如长刀一般发亮,如闪电般刺灼着大戟的眼睛。大戟想解除对手的武装,随即猛吼一声,抡起大角左砍、右挑,就像“黑旋风”那样抡起两柄大斧,专攻锐角的头部。

10多个回合之后,大戟见锐角的抵抗毫不松懈,随即虚晃一枪,然后拼尽全力砍去。锐角头部挨了一刺,鲜血已染红了半边脸。

大戟见已得手,攻势越发凌厉,锐角似是被逼得只好向右侧稍稍移动,迅速后撤,拉开了距离,就如拳击手一样,脱离了对手的攻击范围。大戟还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它无比勇猛地向前冲去,向对手的犄角连施杀手。

锐角只得且战且退,在一次躲闪中,左肩又挨了一刺,鲜血汩汩地向外流。它有些慌乱了,仓促后撤时,竟然跌倒坐地……

大戟猛吼一声,举蹄腾空,奋力一跃,然后低头,将如戟般的大角对准锐角的腹部,准备进行最后的冲刺……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锐角突然后蹄斜蹬,将身体左移。大戟情知不妙,连忙抬头扭动腰肢,改变方向,但已为时晚矣。锐角只是稍稍抬头,已借助大戟的冲力,狠狠地将锐利的角刺中大戟。

“砰”的一声,大戟沉重地摔在地上。

锐角原来就是坐姿,在刺杀时,已就势站了起来,摆头向对手冲去。大戟确属不凡,在受了重创之后,还能迅速站起,不顾鲜血的喷涌,撒开蹄,一溜烟地跑了,扬起一股尘土。

今年的鹿王诞生了,在腥风血雨中诞生了!

麋鹿新的繁殖年开始了!

王者风范

麋鹿就是以这样的方式,选择种群中的出类拔萃者。

鹿王将把新的、无与匹敌的基因,注入未来的种群,以保持种群的不断强大,繁荣昌盛!

野生动物世界以此为准则,是它们对生命奥秘的理解!

我曾为拙著《云海探奇》写了这样的卷首语:“动物之间的生存竞争,往往是以激烈的搏斗、残酷的掠杀进行着,这时焕发出的生命光华无比耀目、灿烂辉煌,犹如雷霆万钧的生命交响曲。”

争夺交配权,是生存竞争的另一种表现。

胜利者并没有追赶,只是望着远去的大戟,直到它消失在滩涂上,才收回了视线。然后它凝神陷入沉思,是对胜利的怀疑,还是考虑着王位的诸多问题?抑或是大战后的小憩?

曙光将东方的天空渲染得一片灿烂。黄鹂、画眉已亮开了嗓子,婉转多变的乐曲响彻了原野。

鹿王锐角在沉思中苏醒,将凝着鲜血的头颅扭转过来,朝东方看了神圣的一眼,吼声骤起。在雄壮、威武的吼声中,举蹄飞奔,奔向母鹿群。

鹿王沿着母鹿群跑了一圈又一圈,时而还边跑边撒着尿液,像是在画圈。这时,它的义眼深深地翻开,露出黑色的边眶,渗出一种特殊气味的浆液。它将浆液蹭擦在树干上。显然这是表示圈地,对占有母鹿群的示威。

母鹿们停止了吃早餐,将视线转移到鹿王的身上。只有仔鹿们在无忧无虑地玩耍、吃草。

鹿王停下了。对着母鹿群不断地吼叫,绵绵不绝,一浪高过一浪,像是在下达明确而庄严的旨意,宣布它们是自己的嫔妃,宣布将给予它们交配权,宣布规章秩序……

母鹿们只是静静地听着,似乎毫无表情。因为母鹿要到发情期,才允许鹿王交配;而它们的发情期却又非常短暂,根据动物学家的研究,只有几小时。

嫔妃群小者有10多只,大者有三四十只。如此庞大的一个女儿国,给鹿王的统率、管理带来了很多麻烦。

更有甚者,在鹿王争霸战中失败的雄鹿们,或聚集一起,或单个隐居,但都随时在勾引已被圈起的母鹿。

鹿王为了应付这种复杂的局面,既要驱强敌于外,又要安定内部。因而在繁殖期的一两个月内,它不吃不喝,成天奔波。以至于到繁殖期结束后,体重减了几十千克。

它是用生命来履行鹿王的职责!

既然如此,雄鹿们为什么又要去争夺王位呢?鹿王为何要以生命为代价去履行职责呢?锐角第二年、第三年,又参加了新的鹿王的角逐,连禅三届。

第四年,人们考虑到鹿群的基因需要多样化,因而将它关到一个小围栏中,不再让它参加角逐鹿王。

有趣的事情发生了。当新鹿王诞生之后,它并没有圈定嫔妃群,而是如离弦之箭一般,怒吼着飞奔向锐角的囚禁地,用大角冲撞围栏。

锐角听到蹄的敲击声,立即张开义眼,吼叫一声,准备迎战新的鹿王。

新鹿王因为未能和上届鹿王角斗而遗憾?还是英雄找不到敌手的孤独感,抑或是那种打败天下无敌手的骄傲?这为研究动物行为的专家们带来了极大的诱惑和困扰。

这就是生命的无穷奥秘!

从有关的报道中得知,英国乌邦寺庄园中,麋鹿在繁殖期的表现,却是另一番情景:雄鹿们发情后,义眼张开,吼叫着在草地上奔跑,在泥塘里打滚,全身涂满了泥巴,挑起草和树枝挂到角上。它们用奔跑圈了一块地,撒上尿作为标志,形成“求偶场”。这种求偶场不止一处。

雄鹿们在这个圈子中角斗,胜者占据求偶场。母鹿们发情时,才到求偶场去相亲,挑选如意郎君,然后走进去,接受交配。在求偶场的周围,常常聚集了大批的母鹿。在求偶场角斗中失败的雄鹿,则聚集在一起,形成群体。

石首的麋鹿是完全来自于乌邦寺的后代,大丰的麋鹿虽然来自于包括乌邦寺的好几个动物园,但它们都是从乌邦寺出来的;而乌邦寺的麋鹿却是从中国去的。为什么繁殖行为有如此大的区别呢?

乌邦寺麋鹿的繁殖行为,是它们原来野生状况下的恢复?或者说是石首、大丰麋鹿的繁殖行为,是它们回到故乡后,原来野生状况下的恢复?

繁殖行为,是研究动物行为的重要环节,是揭示生命奥秘的一把钥匙。

同宗、同祖的麋鹿,为何在两地呈现出不同的繁殖行为?

有人猜想:生活在乌邦寺的麋鹿,是对环境的学习;因为在乌邦寺,与麋鹿共同生活的还有黄黇鹿,而黇鹿的繁殖行为特征,就是雄鹿占领求偶场。

这或者是“女权”主义的一种反映?

有人说笑话:是否麋鹿也像英国人去教堂举行婚礼,中国人则把新娘接来成亲?

疑问愈多,愈能激起动物学家们的探索热情。

寻找走近麋鹿的途径

在武汉自然博物馆,展出的曾侯乙墓中的出土文物,令人目不暇接,精美的青铜器、漆饰工艺、编钟……都是稀世之宝。在大厅的北面,有一具鹿的雕像,头上生有硕大的犄角,显然是麋鹿,造型奇特,线条流畅、圆润。

鹿呈坐姿,身上显示了繁星般的斑点。一眼看去,难道是梅花鹿的造型?但那角,又确实不是梅花鹿,而是麋鹿的。难道是为了创造另一种“不像”的美?

我们询问管理员,她的回答让我们更加吃惊:“青铜像是麋鹿。不信?它头上的角,是麋鹿的真角,不是用青铜铸造的,是装嵌上去的。”

她又说:“在荆州博物馆中,还陈列着多件出土的麋鹿角,大多是作为陪葬品。你们有兴趣的话,还可以去那边看看。”

我猛然醒悟,鹿科动物在刚生下来时,身上都有斑点。这是它们遗传或进化历程中,对远祖的怀念。青铜像的鹿,应是麋鹿的幼仔。

在醒悟的同时,对先民们将麋鹿作为祥瑞的象征、云梦泽的人和麋鹿的关系,有了更多的理解。

为了能够迫近观察麋鹿在繁殖期的生活,我们接受了上次的教训。我们设想在水面上可能要好一些,起因是看到它们对渔船的反应。

故道是在长江裁弯取直中形成的,它像一个大大的“U”字形,卧在现行长江水道的北面。那里渔产丰富,且无污染,鱼味鲜美,市场价格较高,这里的渔业也就较发达,捕鱼的小船时时在长江故道中游动。麋鹿们对他们熟视无睹,毫无反应。

从水中接近,另一个优点是避开了灰头麦鸡的通风报信。它们有十足的理由,对入侵者“嘎嘎”怒叫,又何必去打扰它们呢?

麋鹿是聪明的。

上午下了一场大雨,下午雨停了。天还是阴沉着。

去渔村租船,还有一段距离。我和李老师先行,向西北方向的一群麋鹿走去。

不多远,圩堤左边有一片水杨柳林。据说这是1998年洪水带来的树种,在河滩上自然成林。林子稀疏,但偶有成片较为繁盛。水光闪亮,成了一片柳林沼泽地。

我们正在向林中窥探,轰然响起吼声,是鹿王的声威,接着是它在水中跑动的声音。又有一只鹿的跑动声,水花的溅落声。我们只看到有鹿影闪动,景象支离破碎,却无法看到全景。

有一只母鹿在水中的柳林稀疏处,啃着岸边的芦苇,一会儿又躺到水中,反刍着。

三只雄鹿从林中慢慢向它接近,直到走到它面前,它仍然是坐在水中,连看也不看对方一眼,那三位好汉,十分有风度地站在它的身边。

柳林中响起了鹿王的吼叫,三位“绅士”不自觉地微微一颤,慢慢地掉转头,向旁边走去,鹿王没有出现在视野中。

柳林沼泽的生境,为鹿王的管理增加了困难。

快到江边时,右侧一片绿毯般的草地,油亮亮的。大约50米处,有两支叉角立在草海中。近处有一棵野蓼,四周没有一头鹿。左侧有一条小河,鹿群在离河200来米处。我真有些窃喜,难道是雄鹿在冬季脱落的一副老角?瞅了半天,它毫无动静,使我更加想入非非。

为了在沼泽地中行走,我今天特意换了深筒胶靴。草海中多是禾本科的植物。奇怪,这样幽静、隐蔽的场所,为什么没有灰头麦鸡的“嘎嘎”叫声?如果有了它们,我就不需要犹犹豫豫,又充满希望地向前走去。

走了20多米,那架鹿角突然动了,随即鹿头从草中抬起。我的希望顷刻之间化为乌有。确是一头雄鹿,它的处境已说明了它是只争王角斗中的失败者,可它潜伏在这里干什么?

远处有了喊声,是保护区的小王。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从手势看,是说小船即将到达,要我们到江边去。

我们刚到江边,就见西北方向有只小船划来。船很小,划船的是位渔家大嫂。

我们上船后,大嫂掉转船头向柳林边的那群麋鹿划去。风浪不大。这一群在柳林和江边之间的草地上,有30多只,分成两三小群。有一群坐卧在草地上。几只仔鹿不安分地走来走去。黝黑身子的鹿王雄赳赳地站在鹿群的旁边,注视着它们的一举一动。

随着桨的咿呀声,我的心情有些忐忑,如果设想出了差错,今天下午的努力,就算白费了。天气倒是好了起来,不知不觉中,云散了,太阳从西天露出,鹿群闪起了光辉。

船愈来愈接近鹿群。很好,它们没有像那天,我们在几百米之外就被惊动。只有两三只母鹿,注目看着我们。

60米、50米,太好了,鹿群没有被惊动。鹿王也只是偶尔偏过头来看看。

到达距鹿群大约三四十米处,有几只母鹿往柳林方向走去,鹿王随即出动,吼声洪亮,奔跑有力,拦住了母鹿的去向,意思是告诉它们:没有危险,用不着大惊小怪。

母鹿们很顺从地回头,安静地立着,只一会儿就低头吃草。

其实我们的船无法再靠近,因为已到岸边了。

成功了,寻找一条接近鹿群的途径成功了!喜悦从心头涌起。

无论是在大丰或石首,在这之前或之后,我们距离鹿群还有两三百米,它们就开始躲避逃逸,母鹿的行动,就像是在喊“狼来了”!

人啊!为何让它们感到那样可怕?这一切似乎说明,同是动物的人与它们,原来是和谐相处的。然而人类首先破坏了诚信,对它们进行猎杀,它们才产生了恐怖。即使如此,弱小的野生动物在遭到危难时,还是磨灭不了久远年代留下的记忆,去寻求人类的庇护。

再现失却的自然美景

在山野中跋涉时,有三则小故事至今还感动着我:

在考察梅花鹿时,我发现母鹿常常选择居民点的附近作为产房,这与它平时远离人类大相径庭。后来我才明白,母鹿产仔时处于最虚弱的境况,小生命要在几天后,才能跟随母亲在山野中闯荡。其时,它正是红狼、豹子等肉食动物们最佳的猎取对象,因而母鹿选择了居民点,寻求万物之灵。人的庇护。

在川西考察大熊猫的年月中,山民们说过很多大熊猫造访居民家中,登堂入室、喧宾夺主的故事。动物学家告诉我,大熊猫在充当不速之客时,总是被天敌追杀,或者是饥饿驱使,或者是患了重病。它们也是在危难时,寻求人类的庇护。

在美国的一位朋友家中,我无意中发现在他家门口右侧不到1米的一棵小树上,竟有个鸟巢。朋友的夫人为这个发现高兴了好几天。因为鸟巢的筑造,诉说了主人的善良、厚道。

鹿王的行动是感人的,因为它知道不会受到伤害。后来,在大丰保护区,我们在寻找野外放养的麋鹿时,来到最北面的围栏。徐主任先爬上去观察,说是有群雄鹿在洼地。我爬上去后,看到了五六只雄鹿卧着休息。它们也只是侧过脸来望望,直到索要照相机的喊声、拍摄的“咔嚓”声不断,它们才慢慢地站起。

它们同样明白,你没有伤害它们的意图。有道围栏隔着,你也无法施出伤害的手段。

这种喜悦的心情,一直伴随着我们。

纵观整个鹿群,闲逸、安静。这里食物丰富,环境幽雅,只是在景深处的柳林边,有两只浑身黝黑的雄鹿,角上挂有芦苇,站在水中心怀叵测地注视着鹿群……风轻轻地吹着,江水粼光闪闪。

我心中一个激灵,这应是一幅麋鹿在自然中生活的自然图画。

由于它的野生种群早已消失,无法知道它们那时的生活。这幅生活场景,应是原来在自然中生活的最真实、最活泼的表现,为已失去的历史复原。

于是,我们兴趣盎然地了解它们的生活。

它们并不畏惧人,只是出于生命本能,对外界的一种审视。

稍远处的一群,发生了小的骚动。两只母鹿发生了争端,张嘴撕咬,相互扭动、躲闪。突然,它们同时立起后腿,用前肢敲打对方。上下敲打的速度很快,像拳击运动员那样,动作滑稽极了,怪模怪样,笑料百出。但只一小会儿,这场精彩的节目就结束了,它们又四蹄落地,相互蹭着、碰撞。是因为不惯久立,或只是玩耍?从体型上推测,似乎是两只幼鹿。

卧在地上的10多只母鹿,长嘴在不停地锉动,反刍。在远处的两只小鹿,撅着短短的尾巴,毛茸茸的头像两只玩具似的,走来走去。它们一会儿看看鹿王,一会儿相互抵头,甚至还到水边,用小蹄子在水里搅和,天真、可爱。

一只母鹿的身子,奇怪地摇动着,像是不断被推着。

嘿,原来它的背后,有一只小鹿在拱它,那一定是它今年才出生的孩子。小鹿执著地用嘴拱妈妈的身子,妈妈就是不理不睬。小鹿低低地叫了一声,叫声中充满了渴望。妈妈对它看了一眼,才慢慢地站了起来。

还未等它站稳,小鹿就往后一挫身子,伸嘴往它腹部一撞,接着是缩回再撞……

我不禁笑出了声。李老师忙问。

我说:“它是在喝奶。刚才是要奶喝。我看过梅花鹿的小仔喝奶,和它们一个样。这种哺乳的方式,和大海里的哺乳动物有很多相似之处,小鲸鱼也是在游动中,用嘴去撞击母鲸的乳房,母鲸立即喷射出乳汁,白海豚也是一样……”

李老师满脸诧异,但没一会儿,诧异就变成了惊奇。这时,母鹿弯过头来,用湿漉漉的黑嘴唇,在小鹿的身上吻着,伸出长舌舔着,“舐犊情深”一词油然冒出。那两个小家伙又发现新玩意儿了,追逐起一只黄色的蝴蝶。蝴蝶忽高忽低地飞着,还时时在它们眼前晃晃悠悠。它们就随着蝴蝶的飞行紧跑、慢走,用前蹄去敲打,在草地上兜圈子。

忽然,蝴蝶升高,小鹿站起来昂头呆看。正在它们快要失去耐心时,蝴蝶一收翅膀,稳稳地落在它的头上。正当它奇怪蝴蝶骤然失踪时,它的伙伴却举蹄向它的头上敲打,随着“砰”的一声,蝴蝶飞走了,小家伙的头上却挨了一记。它不干了,举蹄就追,惹祸的小鹿只得飞快地逃跑……

母子情

眼前的景象,使我想起了梅花鹿母子之间的关系。

有一天傍晚,我观察的这对母子已在草丛中卧倒、睡下,四五分钟时间内毫无动静。我在这里待了一天,肚子早已咕咕叫了,正准备撤离回营地时,发现猎枪的子弹少了一颗。20多年前的一切都较简陋,没有子弹带,只能装在随身的包里。我记不起是在哪里丢的?是怎样丢的?但肯定是在这潜伏地。

草深,还有小灌丛,天已渐黑。这样复杂的环境急不得,我只好耐心地分片寻找。

没多久,听到卧鹿处有了动静,我连忙趴下。只见母鹿已站起身子,它深情地看了几眼地上,就悄悄地迈步走了。在夜色朦胧中,走了大约40来米,停下,又眺望了它刚才睡卧的地方,然后慢慢地躺下。但那头的方向,似乎还是对着这边。

我奇怪极了,也不找子弹了,但也无需趴在地下潜伏。我坐了起来,两眼紧紧盯着母鹿的地方。长时间的潜伏是很累人的。

纺织娘叫起来了,夏虫飞起了,蚊子直往脸上扑。这时,我才想起这样的生境,还是毒蛇喜爱的地方,也是豹子、红狼、熊等猛兽出没的地方。但母鹿的安危,诡异的行动,却有极大的诱惑,我想看个究竟。

半小时、一小时过去了,母鹿和仔鹿处都没有动静。平时,哺乳期的仔鹿是离不开妈妈的,时常要喝奶,要撒娇,要爱抚。那么可以推断,妈妈是在孩子睡熟后才悄悄溜开的。

母鹿为什么要离开睡熟的宝宝?是遗弃?不,绝对不是,母鹿的母性很强,当仔鹿受到威胁时,它会拼命护子的。

按照常理,母亲是带着孩子过夜的,而它的母性又是那样强烈,可为什么要偷偷地离开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万分困惑。

我决定不回营地了。考察队发现我久久不归,会派人出来找。他们知道我的大致方位,倒是自己需要做一些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

因为是考察梅花鹿,我带的是大号霰弹,但总共只有5颗,现在还剩下4颗。检查一遍之后,我将两颗子弹上了膛。这里的豹子、狼、红狼,我已不止一次见过,首先要对付的就是它们。对于那些毒蛇,好办法没有,只能将身旁的草、灌木稍作清理。我突然想起了孬点子:将万金油掏出,涂抹到脚脖子上、鞋上、裤脚上、手上、脸上、脖子上,直到盒中干干净净。毒蛇、小虫、蚊子大约不喜欢这样的气味。

将周围收拾好,我就尽可能地舒舒服服、一心一意观察梅花鹿母子睡觉的地方。同时将猎枪像旗杆一样竖起,把毛巾搭在上面,好让考察队能较容易地找到。母鹿到现在没有行动,肯定是睡去了。

上弦月已升起,星星顿时略淡。新月在冥冥的天空中,格外清新。我欣赏着仲夏之夜的美丽,只是饥饿难耐,又渴,喉咙冒烟,更何况我是个大肚汉。那时的考察队是吃一顿扎扎实实的早饭,也不过就是干饭,然后再将剩饭、锅巴瓜分,带在身边,这就是中饭。天亮出门,直到晚上回到营地才有饭吃。

饥渴之火烧得难耐,我几次想顿脚走去。研究动物并非本职,我是个文字匠,是编外队员,但母鹿的行为太诡异了,像一团雾蒙在眼前,那雾团的后面,肯定隐藏着奥妙。

听到身后有声音,我刚回头,就见小邢踏着月色走来。他是个机灵鬼,吃苦耐劳,枪法好。我原来就想到队里可能要派他。

见面后,我顾不得说情况,伸手将带来的饭抢过来,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地吃个精光,然后舔了舔嘴唇。

“今天的红烧兔子味道怎样?是我拿手的绝活。”

“什么、什么?有兔子肉?我怎么没吃到?”

小邢笑了:“真是浪费了我一片好心,特意给你挑了七八块。喏!给,茶。你要是再能将这筒水喝光,那我后天就补请你吃红烧兔子。”

皖南山区的山民上山是用竹筒带茶。竹筒用两节粗毛竹做成,简单实用。我足足喝了半筒茶才停了下来。小邢说老刘牛饮。

小邢听完我的介绍,浑身来劲,要跟我一道揭开这个谜底。

新月已近中天,两人都有些发困,只好轮流抽烟。

小邢突然要我注意左侧———林子里悄悄地走出了三只野兽,从形体上看,是狼。

20多年前,在皖南山区,狼已被杀戮得不成群了。这肯定是红狼,老百姓又叫它豺狗,

是种营群性的凶猛家伙。

我们的心往下一沉,小邢随即将枪端起。我知道,双筒猎枪的射程有限,只能作自卫用。

它们边走边嗅着,很慢,离母鹿尚有段距离。我试了一下风向,更感到大事不妙,母鹿和小鹿都在上风。

那三只家伙突然分开了,一只缩回了林子,两只沿着林子向远方跑去。我长舒了一口气,心情顿时轻松下来。

最多只有10分钟,退回森林中的那只,如箭射出,直扑母鹿睡的地方。原来它只是借助夜色的掩护,躲到树丛的后面。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喉管。可是,就在它快扑到母鹿时,母鹿突然跃起,尾部突然一片白色。我知道那是尾花炸开,是鹿在启动高速奔跑时的必然动作。在朦胧的夜色中,已腾空飞驰而去。我惊叹鹿在瞬间加速的本领。

它没有叫一声,更没有向孩子酣睡的地方看一眼,只是向远方跑去。

母鹿用自己的优势,很快将距离拉开。红狼毫不气馁,一心一意追撵。

一会儿,两个身影就溶入了无边的夜色中,山野又重新笼罩在新月的恍惚中。刚才两三分钟之间的追逐,好像从未发生。

小鹿睡卧处安安静静。一丝响声也没有。

母鹿偷偷溜走的诱人的谜团,似乎已裂开了缝隙……

好在那三个家伙分开了,否则一只母鹿要对付它们,肯定遭殃!

幸而它是去猎杀母鹿,如果是去偷袭小鹿,它肯定能够得手。

红狼,你也是个蠢家伙!

我正想说回吧!小邢却冷冷地说:“你的结论早了。”

“哪能呢?”

“信不信由你,夜里无法行动,天一亮就有结果了。要是累了,你先回去。我倒要留在这里看个明白。”

黎明鸟刚在山坡上叫起,我和小邢就站了起来。绕过小鹿睡卧处,偷偷地窥视了一番,隐约中它还在酣睡,对夜里那场偷袭毫无知觉。

露水很重,没走几步,鞋子、裤脚都湿了,浑身是那种湿腻腻的感觉。我们向夜里母鹿逃逸的方向走去。

天色大亮时,一群飞旋的乌鸦指示了方向,终于看到了结局:母鹿的尸体横陈在草丛的血泊中。胸膛已被扯开,几乎已被啃咬殆尽,只留下了头,睁着惊恐的大眼……

乌鸦在上空盘旋,聒噪声响彻了天空,似是哀歌。其实是在驱赶我们离开,它要来享用这顿美好的早餐!

生物世界就是这样,以死者奉养生者。

我们为母鹿的悲壮,生命的悲壮,陷入了沉思。

我们为它伟大的母爱,伟大的自我牺牲,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是的,神秘已经敞开了大门:母鹿先是陪着孩子,哄它进入梦想,然后再偷偷溜到离它不远处休息。

红狼来了,它嗅到了鹿的气息。母鹿的个体大,散发的气味浓,浓烈的气味掩盖了小鹿较淡的气味。

它们决定发起猎杀。为了成功,它们设计了方案,两只红狼若无其事出发了。

估计同伙已到达预定地点,隐藏在林子边的红狼发起了攻击。母鹿及时觉醒,开始奔跑。

母鹿正在奔跑中,突然前方又出现了两只早已等待的红狼。三只红狼经过一番前堵后截,终于达到了目的……

母鹿离开熟睡中的孩子,另卧它处,看似无情,却是深情厚爱!

后来,我们将这一切讲给师傅听,瘦老头浑浊的眼珠渐渐晶莹,湿润起来。他沉默了半天才说:“母鹿对雄鹿也是这样,当雄鹿被猎人追得走投无路时,会突然跑出母鹿来掩护雄鹿跑走,甚至为它挡枪子。真正的猎人绝不向母鹿开枪。”

新郎奇异的婚饰

我向大丰、石首的很多朋友问过,麋鹿是否有这种行为?他们都说没有观察到,因为麋鹿都是营群生活,不像梅花鹿,只是在繁殖季节,母鹿才和雄鹿混群。但是,雄鹿也非常护仔。

有一天,为了给一头小鹿做检查,他们去母鹿身边捉小鹿,母鹿竭尽了办法,还是没有护住小鹿。母鹿跑开了。

几个人正抱着小鹿往回走时,母鹿突然领来了三头雄鹿,拦住去路。接着,它们用三副叉角对付三个人。抱鹿的那人慌忙躲让,虽未被刺中,但却被犄角叉住,雄鹿再用力一顶,将他抵在围栏上。顶得他连气也喘不过来,赶紧放下了小鹿。母鹿迅速将小鹿领走……一只雄鹿的体重有两百五六十千克,发起威来,单对单,谁也不是它的对手。保护区的人赶到,才解救了被雄鹿折腾得狼狈不堪的三人。

雄鹿护仔的故事,在两个保护区都流传得很多。

柳林里不断传来鹿王的吼声。我正在想这里还是平平静静时,这头鹿王也突然吼起,迅速奔跑。

我们这才看到,站在水里的那两只雄鹿,有一只已悄悄地接近鹿群。在它的前面,一只母鹿已潜入水中,只将头部露出水面。

鹿王跳到水中,雄鹿迎了上去,但只一个回合,砰然顶撞声刚落,雄鹿已掉头就跑。鹿王穷追不舍,直将那两头雄鹿追进了柳林。

柳林也立即响起鹿王的吼叫声和向它们冲去的溅水声。两头雄鹿只得斜刺里往水里跑,一脚踏空,没入水中,慌忙游向远处。

这一切,给了我们强烈的印象,鹿王对圈定的领地的疆界非常清楚,侵略者不可越雷池一步。

天色已经不早,我请大嫂将船掉头,再去看东边的一群。小船在江上轻快地驶着,鱼跳声从右舷不时响起,引得我很想跳进江里,尾随小船游水。这里还是白鳍豚、江豚的分布区,如能见到,那也是一大幸事!

李老师示意要我看江边矮埂上的一头鹿。

那是一头雄鹿,正在泥沼中滚动。我小时候放过牛,牛喜欢在泥水沟里打滚,特别是在天热时。那是为了解暑,清除身上的寄生虫。麋鹿是为了什么?

为了能看得清楚一些,我请大嫂将船往岸边靠。

船的靠近,使它站起来了,浑身是湿淋淋的黑色腐殖土泥巴。它向岸上走去,到了草地,低头用角挑草,几次都不成功。它却执著地重复着动作,终于将草挑起,挂到角上。它摆了摆头,像是在测试什么。大约是分量不够,它又低头用角挑草,再摆摇,直到满意为止。记得刚见到公鹿这副模样时,我奇怪它为什么是黑色的?难道和长臂猿一样,雌猿是金黄色的?现在我才明白,这原来是发情后的一种行为。记忆中,雄梅花鹿没有这种行为,只有海南的坡鹿,新郎喜爱在烂泥塘里滚。动物学家说,这是“婚饰”。

是因为黑色标志着庄严、伟岸?角上挂满青草、芦苇,是要显得角大?角是它的第二性征。角大表明了它的强壮,以吸引母鹿的注意。角又是武器,强大的武器首先就是种威慑。鹿王这般武装后,显得无比威武。

目睹过梅花鹿对茸的爱护,那是非常感人的。它在养茸期,从不轻易走进树林,万不得已进入时,是将头深深地往后仰起,那茸就像倒挂在头上。

保护区的朋友说,麋鹿也非常爱茸护茸,茸只要被蹭破一块皮,破损处就会生出叉枝。鹿角如果有断残,也就失去了争夺鹿王的资格。

在海南岛的一个公园中,我曾见到一只雄鹿的犄角外包了一层老化的茸皮,致使那犄角既不像茸又不像角,令人感到非常奇怪。

管理员说:“为了让四季来的游客都能看到鹿茸,只好将它的睾丸摘了。这足以证明茸、角与它的繁殖关系。”

江边散落着几头雄鹿,从它们黑乎乎的身子,叉角上挂着的青草看,都是争王的失败者。我没看到它们喝水、吃草。它们只是听命于体内那种骚动,忍受着失败的屈辱,和难以平息的骚动的煎熬。

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何经历一次失败之后,就不与鹿王再战了呢?是种本能,还是受生命密码的制约?”

主人说,江北的4群,约200只,最少有三四十只成年雄鹿,但每年只能产生4只鹿王。众多的雄鹿,一生都没有争上鹿王的机会,都成了“陪练”,它们生命的本能,复制DNA也就毫无意义了。那么它们为何生存?

有的雄鹿在参加一次或两次鹿王争夺战后,就永远退出了角斗的舞台。

但如果没有雄鹿们的角斗,鹿王如何产生?鹿王的产生,存在的必要,是因为大自然的法则:优胜劣汰。只有如此,才能保持种群的强大。种群强大了,种群中有着它的基因,也就是自己生命的延续?研究动物行为的科学家可能要作这样的解释。在野生动物世界中,常常有这种表现。

这一切既表现了生命的伟大,同时也表现了生命的悲壮!否则,那只已经取得鹿王皇冠的麋鹿,为何还要去寻找被囚禁的上届鹿王角斗?

由此可以推论:繁殖季节结束了,鹿王也就自动结束了王位,成为群体中的普通公民,失去了任何的特权。但“王者之气”可能还存在,只是换了另一种方式。否则,新的鹿王,就无从得知上届鹿王未参加角斗!

在麋鹿世界,存在着太多的神秘!

想到这里,我心里泛起嘲笑。这是动物学家思考的问题,我只不过是个闯入麋鹿世界的好奇者,何必那么多愁善感?甚至怀疑是否要把这些写出,以免贻笑大方。

逐出鹿群

我们已到达东边的这群,水边生有稀疏的挺水植物。小船驶过时,船底响起“嚓嚓”声。由于浅水区较阔,距离鹿群较远。

除了临水的一面,其余三面都有穿着黑袍、挂着青草的雄鹿,在视线中最少有6只。它们都毫无例外地伫立着,注视着鹿群的一举一动。

鹿王也就特别警惕和辛苦,不管哪一头雄鹿向鹿群靠拢,它立即吼叫着奔向那里,进行驱逐。观察了半小时,鹿王已出动了10多次。东边的雄鹿刚被赶回苇丛,西边的雄鹿又进行了侵扰。鹿王再奔向西边,驱敌。它刚回到鹿群,南边的雄鹿竟然大摇大摆地往鹿群跑来……

鹿王怒火中烧,向烽烟燃起的南边冲去,那头雄鹿并未立即逃遁,倒是和鹿王周旋上了。雄鹿既不走,也不和鹿王交手,只是忽东忽西地兜着圈子……

这种异常的车轮战术,可能要发生变故。

难道要发生政变?猴王是猴群中的统治者,并不是繁殖季节才产生的,因而一年四季都可能有变化。甚至在某一天,猴群中就能发生两三次政变。新的成年雄猴向猴王挑战,只要胜利,就是王。但从未听说鹿王在繁殖季节中有变。

我将注意力集中到鹿群,先是扫视,然后分片观察,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瞟视着鹿王那边。

面对四五十只鹿,需要特别的耐心。果然,鹿群中有了异样。通常,母鹿们聚在一起吃草、嬉戏,并不怎么关心鹿王的举止。现在,有一只母鹿对鹿王的行动表现出了特殊的关心,它隐蔽在同伴中。如若不是因为它的嘴唇特别黑,是无法在鹿群中认出它的。我开始以为它发情了,可能是在等待鹿王归来……我就叫它“黑嘴唇”吧。

正当鹿王和雄鹿周旋得激烈时,只见黑嘴唇异常敏捷地跑出鹿群,向苇丛那边奔腾,尾巴甩直,身体尽可能拉长。只一眨眼的工夫,它已到苇丛。

嘿!那里正有一头雄鹿等着它。看来,它们早已眉目传情。晃动的苇梢,渐向深处……

这是精心安排的计谋,还是黑嘴唇一直在等待时机?母鹿只有在发情时才接受交配,而它的发情期只有几小时。这或许能为它偷情创造客观的条件。

鹿王当然是凯旋,它威风凛凛地站在鹿群的边缘;遗憾的是嫔妃们对大王的归来,几乎没有任何表情。既无热烈的欢呼,也无注目致敬,依然是那样悠闲地吃草。

扫视了一眼鹿群后,鹿王是感到无聊,还是发现了什么?它慢步走到嫔妃中间,向一头母鹿靠去,可它随即走开了。鹿王无趣,又转向另一头母鹿,它却惊得撒腿就跑。倒是一只小鹿,瞪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它角上挂的草,涂满黑泥土的身子。

鹿王鼻子打出喷声,又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接着向左右张望……发现了什么?它犹豫片刻,却并没有采取什么行动。

“那只小鹿身上有斑点,就在6只鹿挤在一处的地方。”

兴奋的李老师弄得划船的大嫂不知是该划船,还是依然停在这里。

我努力去寻找,费了很大劲才终于从它妈妈的腹下发现它。斑点已不明显,只是余留了几点,不经意很难看出。是的,这就是营群性动物,给个体带来的好处:安全。

其实,群体就是安全体系,仔鹿和体弱的躲在鹿群中间,当遇到敌人攻击时,受到群体的保护。营群性的动物是不会离开群体的。

一群八哥从江面上飞来,扇动着黑白相间的翅膀,从鹿群的上空飞过。正在天空的灰头麦鸡“嘎嘎”叫起,是欢迎,还是警告它们离开巢区?

鹿王吼声响起,向西面跑去。有4只母鹿正向10多米外的一片花丛走去。鹿王去拦截它们……

苇丛处闪动,一只母鹿飞快地向鹿群跑来,表情有种满足的兴奋。对,就是那个黑嘴唇。

4只母鹿服从鹿王的命令,回来了。鹿王怪模怪样地走进鹿群,义眼张得很大,对直向黑嘴唇走去。至少还有5米远,它就将顶着大角的脑袋一低。黑嘴唇早已警惕地注意,见状一挫身子。

鹿王大吼一声,向它顶去。黑嘴唇迅速折转身子逃跑。鹿王不依不饶,一个劲地穷追。这时,我发现鹿王的吼声是连续不断的,一浪高过一浪,似是盛怒之下,直追得黑嘴唇向苇丛跑去。

鹿王吼叫着回来了,直接冲向另一头母鹿。母鹿情知有变,仓皇逃走,大耳朵可笑地耸着。我就叫它“大耳朵”吧。

这算是清理门户?

待到大耳朵也逃进苇丛,鹿王才偃旗息鼓往回走。

我一直注意着散落在周围的雄鹿,当鹿群走出母鹿时,它们只是阴沉沉地看着,没有任何行动。这使得整个场面怪怪的,笼罩着一股神秘、阴郁的气氛。

没过多长时间,黑嘴唇大耳朵又走出苇丛,向鹿群靠近。鹿王立即驱赶,毫不容情。

大耳朵趁鹿王忙碌时,又成功地溜回了鹿群,但鹿王一回来,坚决将它逐出。

最少有4次,鹿王将黑嘴唇、大耳朵驱逐出鹿群,甚至不让它们靠近一步!

对于营群性的动物,逐出群体,应是最大的惩罚了!

我将观察的情况,与保护区的朋友相谈。

他们先是说:“不可能!在繁殖期,鹿王绝对不准母鹿离群,怎么可能去驱逐它们呢?”我再一次详细叙述了事情的前前后后。出于无奈,我只好自报家门,说是参加过短尾猴、梅花鹿、大熊猫、金丝猴……考察,以此证明观察的真实性。

至此,朋友的口气、语言有了松动。

有的说:“很可能是已交配上了,再将它们留在群体的意义不大了。”

有的说:“不可能,交配上的母鹿都留在群体。那两只母鹿为什么特殊……当然,也有可能是它们有病。鹿王为了不使鹿群遭到传染,坚决将它们逐出!”

这时,我才小心翼翼地说出猜测:“黑嘴唇的私奔是有预谋的,而且得到了配合。它很机智地选择了最佳时机,发情到来时,逃到已看中的雄鹿处,交配完后再迅速返回鹿群。因为没有看到大耳朵的前面的艳遇,最起码黑嘴唇的事,是可以作这样推想的……”

朋友沉吟了半晌:“母鹿的体型都是差不多的,很难准确认地出张三李四,你是不是看花了眼?怎么能认准那只被逐的就是偷情的?私奔是时有发生的……”

随后,他们竟笑出了声:“你们作家善于想象,这样想也无不可。”

我愤怒了,诘问:“既然毫无希望,毫无可能,这些雄鹿为何每天要精心打扮,不知疲倦顽强地守候在鹿群的附近?“

朋友宽宏大量地笑了:“问的有理。也有可能吧!”

他的笑,使我怀疑起自己的观察,那究竟是真实的,还是看得时间太长、幻化出的影像?

火攻血蜱

1986年的8月,一架专机将39只麋鹿从伦敦送回祖国。

它们落户在江苏大丰的海边滩涂。这儿原来是林场,种有大片水杉、杨树、刺槐。滩涂上河汊纵横,长满了白茅、狼尾草、水烛、芦苇……保护区面积780平方千米。

大丰北有黄河,南有长江,是块冲积、淤积的滩涂,它也就兼有了两大河流的灵气。

历史的机遇给了丁玉华,当时他很年轻。舞台就是百万亩滩涂和这些麋鹿。

麋鹿回归祖国,只是回归历程中的第一步,专家们的目的,是要麋鹿回归到大自然中。

大丰国家级麋鹿自然保护区的首要任务,当然是要复壮从异国他乡回归的种群。这39只鹿,由13头雄鹿、26头母鹿组成,来自英国好几家动物园。

它们到达大丰时,一头雄鹿首先下车,快步走到沟边,喝了两口水后,抬起头来看着原野。那种专注,那种深情,犹如游子回到了亲爱的故乡!

它感动了迎接的人群,使大家的心情轻松起来。

丁玉华善于团结同事们一道工作。当时的条件很简陋,要养好这些麋鹿,首先得了解它们。丁玉华穿着一件似是迷彩服的黄大衣,在夜里、在凌晨、在烈日下、在雨雪中坚持观察,深入麋鹿的世界……

海滨早已没有了凶猛的野兽,这当然是麋鹿的福音;但草莽中有蛇和其他动物,最可怕的是血蜱。

血蜱是种褐色的小虫,成虫绿豆般大小。平时,它生活在草上,当鹿走过时,迅速地附着到鹿的身上,寄生、吸血,最喜爱鹿的柔软区域———腹部,并传播其他病毒。它也吮吸人血。血蜱不仅威胁着鹿群,同时也威胁着保护区的工作人员。

当我们第一次观察鹿群时,看到了一群白鹭与麋鹿相伴。白鹭们在麋鹿的身上啄食,麋鹿们愉快地接受着它的“践踏”,组成了一幅动人的图画。

这在生物学上却有着另外的意义:八哥在牛背上捉虫。犀牛鸟在犀牛身上清除寄生虫。白鹭肯定也是在觅食寄生虫,可能就是血蜱。

保护区中大家最喜爱的一头雄鹿死了,就是第一头欣然走出车厢,深情地喝着故乡甘露的那头。它不是老死,是衰弱而死,因为寄生的血蜱,吸尽了它流淌的鲜血,生命之花凋谢了!

它的死如不祥的阴云,弥漫在保护区,弥漫在人们的心头。

丁玉华决心清除魔障,他四处寻访防治血蜱的专家。专家们没有好的办法,有的甚至谈蜱色变。现实将他逼到走向对血蜱的研究。他捉来了血蜱,将它们分门别类地装在小瓶子中。没有专门的实验室,他就将试验用的瓶子挂在寝室的墙上,每天观察血蜱产卵、孵化……

去外地开了几天会,丁玉华回来后有些累,洗洗刷刷后休息了。他被浑身奇痒弄醒。顺手一摸,腿上、肚子上都有种软软的、光滑的家伙,还在蠕动。

拉开电灯一看,好家伙,身上爬满了白色的、如粉末一样的小血蜱。再细细一看,满地、满墙、桌上、鞋上……全是这些出生不久的家伙!

他向墙上看去,有两只瓶子掉在地上,跌得粉碎!

天哪!魔鬼从瓶中跑出来了,血蜱惊人的繁殖速度,令他目瞪口呆。

我问他当时的感觉,他露出了很动人的笑容:“心里不发毛那不真实,血蜱的可怕,我当然一清二楚,但并没有惊慌失措。科学研究道路上的很多故事,不能说对我没影响。墙上的瓶子,只是用胶带粘在上面,很可能是老鼠的活动,将它打翻。魔鬼既然是我放出的,就要想出办法把它收回去;更何况,不久就有了意想不到的灵感……”

是的,就在他清除血蜱时,突然听到灯泡上响起“噼啪”声,像是炒芝麻的那种声音。嘿!纷纷掉下的是血蜱。原来血蜱耐不了高温!

这团火花在他脑子里点燃了漫天大火。

既然很多药剂都无效,既然是其他的路都走不通,何不采取火攻?

战争史上描写过那么多火攻的壮烈。

这就是丁玉华的不凡之处!

火攻有痛快淋漓的一面,但同时潜伏着巨大的风险。

火,历来是神,也是魔。

仅围栏的面积就有2.67平方千米,这把火若是控制不住,灾难是巨大的。

好心人来劝阻,理由并不复杂:保护区有了今天的状况,是大家千辛万苦努力的结果。麋鹿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若是出了意外,谁负得了这责任?你老丁从一个乡村兽医,成长到专家,这容易吗?有了闪失,位子还保得住?

可是怎么防治血蜱呢?能眼看着麋鹿、工作人员遭受它的残害?在科学探索的道路上,能没有风险?丁玉华默默地筹划着,找方方面面的人商讨着,设计最佳的方案。

放火的时间定在早春。岂不是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意思?计划是周密,详尽的。丁玉华在选择着最佳的气象条件。

大火烧起来了,火光冲天,它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大地。几十里路之外,都能看到映红的天空。

每个职工都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日日夜夜忍受着烟熏火烤。风险带来了严格的纪律,谁也不敢妄自行动。总指挥丁玉华更是一步不离火场,熬红了眼睛,疲惫不堪,神经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最后一个火星终于熄灭了。在灰烬中反复检查,证实血蜱已葬身火海。初战告捷!成绩鼓舞着人们,第二年又点燃了大火,再次扫荡血蜱!

丁玉华创造了灭蜱的新方法。国家林业局的一位负责人说:“只听说有灭火专家。放火专家只有两个,一个是美国人,一个就是丁玉华!”

透过纵火灭蜱,表现了他作为自然保护区的管理者和科学家的闪光品质。

明星的故事

在保护区中,流传着很多麋鹿小明星温温和娇娇的故事。

人们津津乐道,是因为故事的本身是人与麋鹿的故事、人与自然的故事。

在大丰,10多年前,为了进行人工驯化的试验,工作人员早就盯上了快要分娩的一头母鹿。这天早晨,它离开了鹿群,走到幽静的深草丛。草丛边盛开着各色野花。

母鹿顺利地产下了小鹿。小鹿落地后的第一声啼鸣,惊得妈妈一颤。它从从容容地用蹄子踩断了脐带,再去舔干孩子身上的黏液。舔得认真、仔细,直到干干净净。小鹿挣扎着站起、跌倒,再站起……

工作人员迅速走近,将它抱走。母鹿见有这么多人,转身就走,没一会儿,领来了七八只雄鹿。但这次是有备而来的,人,胜利了。

这头小鹿是雌性,取名温温。还有一头小鹿叫蒙蒙,雄性。

以后的几天,人们常常看到有两只母鹿,在围栏的门口,向抱走小鹿的方向张望。

饲养员用奶瓶喂温温和蒙蒙。它们含着奶嘴,贪婪地吮吸着。牛奶和鹿奶的脂肪含量不同,小鹿常常拉肚子。饲养员抱着给它们擦屁股,竭尽呵护。

在人类的关照下,小鹿们长大了。温温成天像个尾巴一样,跟在饲养员后面,常有些小的表演,乐得大家哈哈大笑。蒙蒙一开始就记仇,对尽心尽力养育它的饲养员,漠然视之,整天绷着个脸。

温温接待了无数前来参观的人群,和他们摄影留念,接受爱抚,乐意被人抱起,它所表现出的天真、落落大方、快乐、兴奋,使它的上镜率特高。它的肖像经常出现在报纸上、电视屏幕上……

温温成了大明星。

蒙蒙根本不愿意接待客人,被逼急了,无可奈何地走出来,差点将客人撞翻。它高傲、孤僻,对将它从母亲身边夺走的人,存有强烈的恶感。蒙蒙终于逃出,回到了鹿群。它是怎样从人们的监视和防范中逃出的,至今还是个谜。

随着年龄的增长,温温有了奇怪的表现。它看到前来参观的男性,特别兴奋,甚至有些顾盼,搔首弄姿,撒娇装憨;而对女性却很不恭敬,尤其对青春焕发的女性,那敌意是显而易见的。

动物园的专家说,“同性相斥、异性相吸”的原则在这里并未消失。就连孔雀,面对花枝招展的女性,也立即开屏。动物能嗅出不同性别的身体散发出的不同气息,人类是因为受到污染,多数已失去了这种功能。所以,动物园在配置饲养员时,很有讲究。

温温的知名度蒸蒸日上,它和各种各样的名人合影,在庭院中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但它每年也有烦恼,就是每当鹿王洪亮的吼声响彻原野时……

蒙蒙在鹿群中愉快地生活着,游荡着。人们看到它参加了争夺王位的角斗,连续几年,惨遭失败。但它仍顽强不屈地准备着、磨着叉角!

在大丰时,朋友们多次要领我去鹿苑看温温,每次我都坚决地摇了摇头……

也是10多年前,研究东北虎的青年专家刘昕晨,领我去横道河子。横道河子在完达山。完达山曾因《林海雪原》成名。刚进入东北虎繁育中心,就听到了虎喷声———兴奋。刘昕晨说:“是小花知道我来了,正高兴地打招呼。”

果然,一只斑斓大虎从栅栏中伸出了虎掌,刘昕晨与它亲切握手、问候。

小花是只弃婴,它的妈妈生下它后弃之不顾,只好取出人工喂养。从此,它和饲养员、刘昕晨结下了深厚的感情,也成了中心的宠儿。它常跟随在饲养员的身后,进食堂看电视。那时电视上正在播放《动物世界》,它看得津津有味,兴趣盎然。

我特别问了:“它看到虎时是什么神情?”

刘昕晨说:“没有特殊表情。”

两人都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人类对野生动物的驯化,是喜、是悲?如果野生动物失去了野性,还是野生动物吗?

凡是在这样的时候,猎人小张的一句至理名言就浮上了心头:“动物园的兽,是牲口!”

动物的美,正表现在野性上!

如果野生动物失却了野性,它也就失去作为野生物种存在的根本!

我曾数次遭到猴王的袭击,付出了血的代价,但每一次都乐得像孩子一样,欢呼野性的胜利!

娇娇是石首保护区的明星。

1998年,长江特大洪水,冲垮了地处江边的保护区的一切设施。

1999年,保护区在艰难中清淤、重建。春天,老乡来报告,在蛟子垸那边的草丛中有只小鹿。

李主任带着人火速赶到。小鹿半跪在草丛中,脐带是断了,但浑身是黏液。它歪歪趔趔挣扎着想站起,怎么努力也未成功。

李主任赶快将它抱起,脱下衣服,擦拭着黏液。小鹿乖巧地躺在人类博大的胸怀中。

显然,它刚出生不久,可它妈妈呢?

大家四处寻找,仍不见踪影,只是在一丛益母草处,看到益母草被采食的断枝残叶,地上印有蹄迹。鹿对草药特别敏感,中草药中也常有鹿衔草、鹿蹄草之类。益母草养血,鹿在产后,常去寻找益母草,补充产后的虚弱。梅花鹿也有这样的习性。

它的蹄印消失在草丛中。

是遭到了突然的变故,还是洪水灾难后的艰难,使它弃子不顾?

老李将它带回了家中。妻子和女儿赶快张罗来了米汤、奶粉。它是只雌鹿,因生在蛟子垸,取其谐音,名娇娇。

娇娇为三口之家、为艰难重建保护区的人们带来了欢乐。

娇娇拉屎撒尿,全家人忙得不亦乐乎。伤风咳嗽,全家人更是日夜守护。

娇娇长大了,它和老李的女儿畅畅形影不离。女儿的同学知道了,每天都给它带来萝卜、青菜、黄豆、山芋……娇娇通通接受。

有一天,老李回家后,发现娇娇不在,连忙四处寻找,但没有找到。焦急之际,忽然想到了女儿,连忙往学校赶去。

刚到学校门口,就见一群孩子正围着娇娇。

老师说:“上课时,先是见到孩子们向外张望,原来是头小鹿站在窗外。撵也撵不走。”

娇娇像个顽皮的孩子,对什么都好奇,时常闯祸,打翻了瓶瓶罐罐,撞坏了这样那样。但它是自由的,没有拴,没有关,只有一个小棚子遮阳避雨。

媒体得知后,纷纷前来采访,娇娇成了明星。但娇娇浑然不知,仍然跟着孩子们玩耍,依旧住在小棚子中。

娇娇又一次的出走惊动了所有的孩子,他们四处寻找,毫无收获。几个孩子急得哭了,畅畅饭也不吃。最后还是保护区的叔叔们找到了它。它已走得很远。

老李想:“是该将它送回鹿群的时候了。”

石首人很朴实,用最真挚的感情和麋鹿相处,没有矫揉造作,更没有炒作夸张。那天并没有举行重大的仪式,只是等到女儿上学去了,老李从家里将它领到了野外,送了一程,拍了拍它的背:“走吧,回到你的世界去!”

当老李转身往回走时,娇娇也回来了。撵也撵不走,只好任它回来。

再一次的努力,又失败了。

老李心里焦急,但并不鲁莽;只是耐心地观察着,窥视着麋鹿世界的奥秘。

娇娇终于走了,事前没有一丝征兆,走时也没有任何响动;就像一阵风,消失了……

是神圣的生命召唤?

老李也浑然不觉,直到吃晚饭时,才发现它缺席,连忙察看,一直深入到原野……

“它没有再回来过?”我问。

“回来过。大约是两个月后。我看到它在家门口百多米处,正张望着它住过的小棚。喊它,似乎有些反应,但不再往前一步。20多分钟后,它掉转身子走了,走向暮霭之中……”

我发现老李的眼角湿润了,陷入了无边的思念之中……

风柔柔地吹着,送来菖蒲、艾叶的清香。成群的红蜻蜓在荷塘上空飞翔,不时落到艳丽的荷花上。秧鸡一声声地“苦哇、苦哇”地唤着。

我突然想起了10多年前在川西的蜂桶寨,在大熊猫自然保护区。时间好像也是6月。那天疾行了几十里山路,和研究大熊猫的专家胡锦矗教授,探访了阿曼德?戴维100多年前任职的教堂。

归来时,好像也是这样一个美好的傍晚。当我们看到大熊猫新兴高踞桦树的枝头,时而向往、时而忧郁的眼神,眺望着群山、森林时,我们的心灵被深深地震动了,我和教授站在那里,看着它……

新兴是从山上被救护下来的。筑路工人发现它时,它正在箭竹丛里一声声地哀叫,瘦骨嶙峋。不远处躺着它远离了人世的母亲。它是幸运的,被连夜送到蜂桶寨救护中心。

在人类精心的呵护下,短短的几个月,它的体重达50千克。

上午,它走出圈舍,立即表演了上树。攀爬白桦树干时,那种一本正经、憨拙的模样,逗得大家笑声飞扬。更绝的是在树上,它一会儿四仰八叉地躺在树干上,露出雪白的肚皮;一会儿以树丫作椅,如一位绅士舒舒服服地靠着……

我们一行中最年轻的是小王,刚从大学毕业。他叫着、跳着,要新兴翻跟头。大熊猫对一切圆形的东西都感兴趣,翻跟头是它的本能、爱好。

它真的在树干上,低下了浑圆的头颅。我们的心一下悬了起来,那窄窄的树干是绝对要让它跌下来的。正当我惊慌失措大喊时,新兴却猛然抬起头来,无比委屈哀怨地叫了一声,然后就将头埋到胸前……

这一表情,连头发斑白的胡教授,也乐得大喊大叫。

之后,它和我捉迷藏,像个孩子一样,用掌将眼睛蒙起———你找不到我!

我拍下了这张照片,一直珍藏。

它的可爱,它的天真,它给我们的快乐,使我们忘记了它的世界,它原本生活的世界!

人啊!千万不要忘记这一点,忘记这一点是可悲的。

我曾多次打听新兴的消息,多么希望它已逃出救护中心,回到壮丽雄伟的山野!

发现老李从沉思中回来,我问:“以后再也没见到娇娇?”

“怎么可能呢?第二年见到了它,有头鹿仔跟在身后。哈哈!它已当妈妈啦,母子俩亲得很哩!”几天的相处中,我是第一次听到他这样开怀大笑!

“近交”不衰的密码

到了1998年,大丰自然保护区的麋鹿已发展到400头,石首自然保护区的也超过100头,北京的麋鹿苑,麋鹿的数目也很可观。全世界的麋鹿大约有2000头,我国的种群数已占了全世界的二分之一。据考古学家推算,在麋鹿的鼎盛时期,它的种群数应是上亿只。

但这2000多只麋鹿,无论是在欧洲或美洲或中国,都是圈养的。

大丰人感到实施麋鹿第二次回归的条件,已经成熟。

在神秘的麋鹿世界中,还存在着一个特殊的生命之谜,引起了科学家的极大兴趣。这也是实施麋鹿第二次回归的基础条件———种群没有退化的迹象。近亲交配,种群不衰!

根据生物学的常识,当一个物种的群体过小时,必然导致近亲交配。近亲交配,将带来生存能力的薄弱、物种的退化。

20年前,我去海南陵水的猴岛考察。猴岛实际上是个长形的半岛。因为地理环境的隔绝,这里为数不多的猕猴只能是近亲交配,退化现象严重。我看到很多的成年猴,只有猫一样大小,比常见的猕猴小得多。有关方面正在考虑从他处引进猴群,以改变它们的基因。

现在全世界的麋鹿,都来自乌邦寺。当时伯德福德公爵收集来的18只麋鹿中,只有11只有生育能力。因而这2000只麋鹿都是那11只的后代。

我们在大丰和石首,见到的鹿群都膘肥体壮。动物学家们发现,麋鹿向传统的生物学观点提出了挑战:近亲交配并未影响种群的发展与繁荣。

它体现的生命奥秘,为濒临灭绝的物种带来了福音。揭开这个谜团,有可能令科学家们窥视到生命的密码。

分子生物学的研究,揭示了基因在生命中的决定性作用。生物的性状是由基因决定的,生物的个体常常会携带一些有害的隐性基因。近亲交配的结果,增加了这些有害隐性基因纯合的可能。再是,近亲的基因容量小,这就使它们的后代的质量差,削弱了应变环境和疾病的能力。

人类在近亲的婚姻中,常见畸形、弱智、痴呆的婴儿。

麋鹿为什么不受这种约束呢?它的基因隐含了什么特殊的成分?存在着什么神奇的功能?

浪漫主义的说法比较简单:正是这样的神奇,先民们才将它奉为祥瑞?

动物学家们试图作出各种说明、推测。

有一种说法是:生物高度近亲交配,可能反而导致有害的隐性基因重合,致使有害的隐性基因死亡,正常基因却存活了下来。这很像中医中常说的“以毒攻毒”!

我对这种说法不太明白,曾向两个保护区的朋友请教过。有位朋友振振有词地说:“水稻杂交的过程,用的就是近亲杂交,待遗传性能稳定下来后,才培育出新的优良品种。新疆细毛羊的选育,应用的也是近亲繁殖……”

我对这两项研究根本不了解,只能认认真真地听着、记着。

我仍然感到这只是一种说法,虽然它充满了魅力。事实仍然是充满神秘的谜!但这种说法,使科学家们得到了极大的鼓舞。

按照传统的理论:衡量某种动物种群是否还能存在时,临界值是50只个体。换句话说,即动物的某一物种,若还有50只(非近亲交配产生的)个体,这个物种还能保存下来,若少于这个数字,其实已经消亡。

新的理论,使从事研究保护自然的科学家们受到鼓舞。如果这个理论是正确的,恢复东北虎、华南虎这些野外都不足50只的珍稀动物,就成了可能,就值得去努力。

由于人类无尽的掠夺,对环境的破坏,世界上的物种正在高速消亡。

为了保护这些物种,科学家们作了不屈不挠的努力,耗费了大量的资金。

如果这种理论成立,那么为了保护一种濒危的动物,不是只需要保护一个数字较小的种群就可以了吗?它为动物的保护,带来了光明、灿烂的前景。

这种理论如果成立,对其他的生命体呢?尤其是能否为人类带来宏大的福音?

8头麋鹿走向原野

丁玉华的麋鹿回归自然的研究课题获得通过。

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人类有意识地将捕捉、驯化的麋鹿再放回自然,是人类的忏悔和觉醒。

1998年11月5日,经过挑选的1头雄鹿和7只母鹿,从人类营造的保护区走出。走向它们原生的世界,走向生命本能的向往。

当它们刚踏上门前的柏油马路,隆隆的拖拉机,疾驶的汽车,使它们惊恐地越过马路奔逃……是偶然的巧合,还是一种象征?它们失去了刚到大丰时的那种从容。

还未等到送行人有所行动,麋鹿们已消失在丛莽中……留给人们无限的牵挂。

它们到哪里寻找家园?失去了人类每天提供的食物,每头鹿须50千克的青饲料、一至两千克的精饲料。是否能够自立谋生?

负责跟踪的小任说:“开头是向大海。”不久,光裸的滩涂使它们折回,回到林场的草木丰盛的地方。足迹很凌乱。8只麋鹿又分成了3群,各自以小群体活动。有的一天要走几十里的路,活动范围大。

不久,发现它们绕着围栏转,忽东忽西。它们想家,留恋着安逸、舒适的生活。

老徐说:“有一天早晨,我往办公区走时,忽然看到前面有几只麋鹿,我很紧张,赶快去查看。看到那么多的蹄印,我急坏了,以为是围栏出了问题,紧急派人去了解。等到派出的人员回来报告围栏里的鹿不少,我才松了一口气,才想到这是放飞的鹿回来了。原来是靠耕地处的围栏底部有个小洞,它们在绕着围栏转时发现了。但它们这时很机警,有野性,已无法接近。我们又将它们送出了保护区。”

2000年,我们第一次到大丰时,就已听到了这个令人兴奋的消息。从草地到海滨、到林场寻找回归自然的麋鹿,遗憾的是连足迹也没见到。只是在庄稼地的一个小棚子里,听到了它们的故事。

小棚里住着两位垦荒的老夫妇。老大妈说:“冬天的夜里,时常听到屋外有‘笃笃笃’的声音,是动物的蹄声。可附近没有养牛、养马的。是谁呢?终于下决心,打开门,夜色中几只鹿见了人,立即离开了。”忠厚善良的夫妇俩,这才想起,最近庄稼常被糟蹋,原来是麋鹿们干的。于是,时时放一些草料、食物在棚外。

垦荒的生活是艰难的,尤其是一对老夫妇。春耕夏锄,汗水滋润着土地,换来一丝丝收获,维系着生活。

我问了很多的问题,她只回答了一句:“都是在这荒滩上讨生活,都不容易。野物也是一条命,互相关照着吧!”

大妈的话,久久地留在我的心里。

麋鹿们再也没有回到保护区。

第二年,小任看到母鹿的身边有了两只小鹿,这是在它们放飞前就已孕育的。

第三年,小任看到了第三只小鹿,这是真正的大自然之子。

另几只母鹿为什么没有怀孕?是公鹿只顾自己谋讨生活,还是无法产生鹿王?

受到第一批麋鹿回归自然的成绩的鼓舞,2002年6月,他们又将第二批雌雄各半的6只麋鹿,再放回了自然。我们是7月第二次到大丰的。老丁领我们去寻找放飞的麋鹿,出了保护区管理局大门,一直向东。无边无际的荒滩、草地、苇荡展现在面前。

灰头麦鸡成群结队地在天空飞翔。羽色华丽的野雉,飞起又落下,鬼鬼祟祟地在草丛中潜行。远处的苇荡中,几只白鹭优雅地站立。

老丁说:“这儿都是保护区的土地。”转到海堤,浩渺的大海扑入眼帘,河汊、港湾、渔船历历在目。

“滩涂每年向大海延伸100米。保护区每年增加6.67平方千米土地。别看现在是光光的滩涂,一两年内碱蒿、芦苇、大米草就长起来了。这里将是麋鹿的世界!”

这一片土地上没有居民区,只有几座零落的小棚子,是进来种地人的临时居所。

他有理由自豪,因为这是他理想中的麋鹿们的世外桃源。

但我们没有见到鹿的踪迹。有个疑问一直在脑子里盘旋:“既然有这样广袤的土地;既然在冬季,每天还要为麋鹿投放大量的饲料;既然有了成功的经验,不是可以加快麋鹿回归自然的进程吗?譬如,今年放出的不是6只,而是60只、100只呢?”

后来,老徐又领我们去寻找回归的麋鹿。他轻车熟路,到最西最北的围栏外。西边有树、竹的混交林;南边紧贴着围栏的是一片槐树杂木林;中间是农田。

刚进入黄豆田,地上清晰地印着麋鹿的蹄印,4个蹄瓣,陷得较深。最少有三四只麋鹿从这里经过,时间不会超过两小时。印迹新鲜,一直延伸到围栏边。

我们快速地向南边的林子走去,宽阔的水沟拦路。正往下走时,老徐说他穿着高筒靴,过去看看。

不多一会工夫,他回来了,说是麋鹿不在林子里。

我们再折转去西边有竹子的混交林,仍然一无所获。

麋鹿回到大自然之后,仍然绕着围栏转的这一事实,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又将盘旋在心头的疑问提出。老徐说:“麋鹿对庄稼的破坏不可小看。不断有农民告状,它们曾一夜将几十亩玉米苗扫荡一空,电话都打到市长那里去了。都放出去,我们赔不起庄稼,要将100多万亩的土地全部加上围栏,那是负担不起的一笔巨大投入。总之,周边的老百姓还要有个适应的过程……”

虎牛相搏

在归途中,我想起了十几年前和刘昕晨讨论东北虎回归自然的事。

黑龙江的横道河子是东北虎的故乡。据多次考察,专家们说野外的东北虎只有20只左右。横道河子有人工饲养条件下东北虎的最大种群———80多只虎。刘昕晨正在研究让它们回归自然,希望能够从野生东北虎那里取得新的遗传基因。

实验场有三四百平方米,高大、宽阔。被挑选进实验场的几只虎,个体大,毛色鲜亮。刘昕晨顺手捉了一只鸡扔了进去。

面对众多的虎,我们不知该怎么区别。他说:“认虎先认脸,每只虎的脸纹都是不一样的,就像指纹。”现在刚好可以现烧热卖。

一只脸上花纹大而鲜亮的虎,立即用小快步跑去。我们姑且称之为“大花脸”,有两只跟随过去,还有一只只走几步就停下了。

大花脸先是不紧不慢地追,鸡吓得“咯咯”叫,东奔西窜,鸡、虎玩着捉迷藏。没几个回合,大花脸猛然一扑,一掌将鸡打翻……

这是一场毫无色彩的游戏,看了后,我更加为虎悲哀。

刘昕晨说:“一只东北虎的领地有几十平方千米,它在饲养场每天要吃七八斤的牛肉。这为它回归自然带来了巨大的障碍。”

生存的空间,食物链的建立……

首要问题还是其野性的恢复,捕食能力的提高。在野外的虎,妈妈会很快教会它狩猎、怎样将猎物撕扯开。这在几平方米的笼舍内是根本做不到的。

他设想最少要分成三个阶段:初级放养地、二级放养地、回归自然,还要进

行体能、野性、捕食的训练。

当时,他很有信心地说:“10年后,你再来吧,我一定领你去原始森林中,追踪回归自然的东北虎!”

曾几何时,人类满腔热情地歌颂打虎英雄,以证明勇敢、英武,但当文明使人类觉醒后。说到底还是为了人类的自身利益,再回头努力“放虎归山”。擒虎难,放虎归山更难!

4年前,为了探寻华南虎的踪迹,我们到了它的故乡———福建梅花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近年来,不断有华南虎踪迹的报导,看到了虎的足迹和爬挂。华南虎常在树干上和地上抓爬、撒尿,用这种方式圈定自己的领地,警告同性、吸引异性。猎人称它们留下的抓爬痕迹为“爬挂”。尤为令人高兴的是,保护区在进行夜行动物考察时,在探照灯下看到了远处山林中正在行走的老虎。但没有人近距离地观察到幼虎。

我们曾冒雨攀登海拔1800米的油婆记山头。虽然在华南虎经常出没的地方,我们没有见到老虎,更没有看到它的踪迹。但那里的生境,确是应该有虎的。

保护区在山谷中建立了占地1000多平方米的虎苑,希望设计出一种特殊的装置,吸引野生华南虎来拜访,而虎苑的虎却无法出去。

应该承认,创意很奇妙。

在虎苑里,我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他们将一只麂子放进虎苑,这只麂子是几天前从市场上买来的,很小,还瘸着一条腿。

只有一只虎对它有兴趣,慢慢向前走去。到了麂子前,它嗅了嗅,然后伸出右前掌。那掌刚触到猎物,麂子惊叫,虎吓得一愣,连忙缩回了右前掌。如此三番五次,就是没有打出一掌,最后还是悻悻而归……

这太令人悲哀了!

虎威、虎风哪里去了?

两年前,我们在广西寻觅白头叶猴、银杉王……到达桂林时,朋友们说有座熊虎山庄,值得一看。庄主老周也来盛情相邀。

这是一处旅游胜地。它介于常见的动物园与野生动物园之间。有很大的虎苑、黑熊苑,还有一个马戏团。每天,有一场虎牛相斗的表演。

老周是位很有经营才干、勤奋好学的人。开头他是靠养殖野生动物起家的,主要养剧毒眼镜蛇、蝮蛇,之后又增加了饲养实验动物猕猴,建成了这个庄园。

第一场的虎牛相斗,不甚精彩,但虎的野性已使我吃惊。于是,我又在临上飞机之前去看了第二场。

那天是下午,我因为冒雨去看饲养黑颈长尾雉、黄腹角雉,赶到熊虎庄园时,时间已很紧张了。

老周领我到一座横架在虎苑上空的桥边。桥很高、很窄。我刚登上桥,只来得及匆匆看一眼———围栏里已有一头体型较大的水牛在那里。它对人类的阴谋浑然不知,正埋头吃草。其实,紧贴着围栏的,已有两只虎在兴奋地走动着,从花纹、体型看,是东北虎。

在颤悠晃荡的天桥上,我正在取照相机镜头的盖子时,围栏之间的门已打开。两只虎迅速向水牛奔去。

直到这时,牛才感到不妙,扭头欲跑,但虎已迫近。

牛转头用角抵挡,虎闪开。另一只虎从斜刺里扑去,牛再转身应付。

在转身的刹那,率先发起攻击的那只虎纵身跃起,异常矫健、敏捷地一扑,伸出利爪,抓住了牛的项背。

水牛使出蛮力,猛然一摆,但没有甩掉敌人。另一只虎乘机再从侧面进攻,水牛一个歪趔,差点倒下。但它凭着强壮的体格,迅速调整好身形,英勇地反扑,顶得敌人差点翻倒……

紧紧抓住水牛项背,一直伏在水牛身上的虎,先收屈下身,然后使劲往后一挫,企图利用一百五六十千克的体重,将牛扯倒。

牛被扯得退后两步,但仍然顽强地作战。

另一只虎,几次扑上来,专攻牛的脖子。它们一次都未使出虎在攻击时的典型招数———挥掌猛扑。

刘昕晨向我叙述过东北虎的典型狩猎方式:潜伏,当猎物出现时,它并不急于进攻。待猎物靠近,它猛然扑上去,劈头就是一掌。这一掌即使不致命,也会使猎物晕头转向,然后伺机再用锁喉战术……

我想,他说的猎物肯定是小型动物,如麂子、鹿、狍子之类,像水牛这种体重在五六百千克的大型猎物,是绝对不行的。因为牛头上有犄角,犄角是牛的防身锐器。老虎未必既能躲过犄角的攻击,又能将虎掌拍上,即使拍上,硕大的牛头有坚硬的颅骨保护,也不至于使牛立即就得脑震荡。

景阳冈老虎三剪、三扑攻击武松,是艺术的创造。

又是几个回合,水牛越战越勇,眼见战场上显得胶着……

伏在牛背上的那只虎,突然一纵,落到地上。牛一轻松,立即调整身形,准备严阵以待……

那虎落地之后,走了个弧线,闪电般地跃起,从侧面向水牛扑去。

水牛见状,将头往左一摆,准备挥角砍杀……

就在一刹那,那只虎在空中迅速扭转脖子,跃进了犄角的空当,张开血盆大口,从下往上,一下就咬住了牛的脖颈,待到后半身转过来时,那体重、那惯性已使水牛踉跄起来。

鲜血从牛脖子上冒了出来,迅速蔓延。

虎的喉头,不断抽动。

一会儿,牛倒下了,倒得很慢:先是前腿一软,前半身伏下;后半身渐渐伏地,在即将全部落地的瞬间,虎用力一挣,牛轰然翻倒。像是一座大厦,慢慢地坍塌……另一只虎也上来了,也咬住了牛的颈项,吮吸着喷涌出的鲜血。

这只老虎将它们最著名的锁喉战术,运用得如此娴熟,那样巧妙;如此精辟,那样电闪雷鸣;将生命的光华、野性的美,酣畅淋漓地表现了出来,太美了!

对付大型动物,“锁喉战术”的要领是攻击者必须准确地咬住猎物的大动脉,并用利齿切断。

虎在空中飞行时,能陡然扭转脖子,在迅速、准确地咬着牛的颈子时,同时完成切断大动脉,那身形、那刚、那柔。闪现出炫目的光芒!

从这里,我们看到了放虎归山的希望。

虎还在贪婪地吸着牛血,牛已瞪着无光的大眼一动不动了。

我正想看虎是怎样撕扯开厚厚的牛皮吃肉时,食肉动物捕食的第一步是能利索地将猎物解体,才能使猎物成为食物。在野外,这些生存的本领,是由它们的妈妈在无数次的行动中教会的。而要学到这种本领,在人工饲养的条件下,几乎是不可能的。一辆防护装置严密的铲车开来了。后来的虎已经站起,锁喉的虎未动。

铲车无情地将死牛铲起,锁喉的虎才十分不情愿地站起。

这可能是从经济上考虑,牛皮、牛肉还可作他用,价值不菲。

这场虎牛相斗,虽然显现出了放虎归山的希望,但也留下了一串问题,特别是铲车从虎口夺走了它的猎物,让虎失去了练习的机会。

野性的呼唤

石首的麋鹿回归自然,却是另一番景象,非常自然,似乎很平常。但在这自然、平常中,却隐含着极不平常,有着更多的启示。

石首国家级麋鹿自然保护区,筹建于1991年。专家们考察了很多地方,最后确定在古云梦泽———麋鹿的故乡来建。

第一批麋鹿却是1993年才来的,有34只。1994年,再来34只,都是从北京麋鹿苑运来的。

麋鹿刚来时,全都放养在只有几亩地的围栏中,4个月后转到十几亩的大圈中。虽然地方是太小了,但植被情况好。这里原来都是长江冲积的河滩,芦苇、稗草、马鞭草等长得很茂盛。割草也很方便。冬季投放干草、精饲料。精饲料原来每头每天都要2000克,后来逐渐减少为500克。

直到1995年,占地近134平方千米的围栏建成了。

在把麋鹿转移到大圈时,电视台、报社的记者和各级领导都来了,由此可见人类对麋鹿的关心。

可麋鹿们就是留恋故居,不肯从过道进入大围栏。这可急坏人了,喊叫、敲击响器,什么招数都使出了,它们有恃无恐,就是不走。

还是学生物的李主任有办法,他请客人们暂且回避一下,然后抱来青草,撒在过道中……

没一会儿,麋鹿们禁不住食物的引诱,终于走向了新的居所。它们一到达大的围栏,立即欢腾雀跃地奔向了草地、苇丛、江边……

准确地说,新的围栏是建在长江和故道之间。

临水的一面没有建围栏,一是任麋鹿自由戏水,一是节工省料。

这样的特殊环境,水草肥美的湿地,正是麋鹿们喜爱的地方。它们在苇荡里捉迷藏,在草地上打滚,在水里沐浴、游泳……个个精神焕发,其乐融融。

保护区的鹿群,每年以20%左右的速度增长着。

丰富的食物,养得麋鹿们膘肥体壮。细心的老李经过反复观察、研究,和大家商量,终于做出了重要的决策:“革它们的命。”(老李发明的词)不再投放青饲料了。因为繁茂的植物世界足以满足它们的食量。到了冬季,连每头500克的精饲料也不用投放了。它们在北方的祖先,能掘开冰雪寻找草根,在这里的冬季,它们喜爱在浅水区啃食沉水植物。

“革命”成功了,鹿的膘情是最有力的说明。

老温、老李高兴得有些早了,他们还没真正地认识麋鹿。大自然已为麋鹿们恢复野性提供了极优越的条件。因几百年小圈饲养而失去的记忆,正在慢慢地苏醒……

1996年2月,两头麋鹿失踪了。大家冒着严寒,纷纷出去寻找,然而,没有任何消息,连蹄印也没有发现,它们难道上天入地了?

不久,监利那边传来消息,发现了两头奇怪的动物。正在思谋着如何处理时,保护区的人赶到了。

它们是从哪里逃走的?细细考察,才发现它们是从滩头走的。枯水季节,露出的滩头大。这是设计围栏时没有想到的。

1996年的春天,时常有鹿逃跑的报告,看来鹿们要去探索外面精彩的世界。

那年的汛期,使保护区的防汛形势显得格外严峻,正当忙得人寝食不安时,又有一头失踪了!

找了几天,毫无收获。那两天广播、电视成天开着,但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嘿,奇迹发生了:人们看到一只顶着大大犄角的鹿,正在长江游水,从江南三合垸那边向江北游。

正值汛期,江水的流速很快。那鹿迎着波浪前进,两只有神的大眼转悠着,没有惊慌,没有失措。急流猛力把它往下冲,它就顽强地顶着风浪游,似乎那里有一条航线,它总是要回到这条航线上。

长江在这一段,江面有2000多米宽,再加上水流,应在3000米的游程。

麋鹿顺利地游到了岸边,从容不迫地向围栏里的鹿群走去!

它正是失踪的那头麋鹿。在短短的几天,它两次横渡长江!

谁说麋鹿的记忆力差?

它认识路,它知道鹿群在哪里,它能像个优秀的水手识得航线,它能在急流中掌握方向!

麋鹿的野性让保护区的人大开眼界,大吃一惊!

1998年,长江发特大洪水,为保护鹿群,上上下下、方方面面给予了众多关心,采取了各种防范措施。

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为了减轻洪水的威胁,以免造成更大的损失,根据防汛指挥部的命令,这里将成为泄洪区。

滔滔的洪水,从炸开的圩堤埂轰隆隆地淹没了田野。保护区的150多头鹿,全部被集中到了大堤上。

不久,残留的这段大堤成了孤岛,四面都是滔滔江水。鹿群就生活在孤岛上,没有了围栏,也不再担心它们逃跑。保护区的全体人员分班守护。最困难时,大家有两天没有吃到一口饭。

参加抗洪的解放军,帮了很多忙。

麋鹿们泰然处之,并没有惊恐不安。它们爱水,泡在水里舒适、惬意。它们在深水处,下巴放到树丫上,一躺就是半天。

饿了,它们游出去采食露在水面的芦苇、树叶。

一只小鹿不慎落水,被流水冲击得沉沉浮浮。正当人们惊呼、采取营救的办法时,“扑通”一声,它的妈妈已跳到水中,奋力向孩子游去。快接近小鹿时,它将头低下潜游,再浮出水面时,已将孩子驮在背上……

后来,人们还时常看到,母鹿驮着孩子戏水、采食……

这一幅幅生动的麋鹿戏水图,再现了古云梦泽的大致面貌,再现了它们远祖的生活场景,也使温华军、李鹏飞的脑子开了窍。

他们在建立围栏时,立意是要借助长江、故道,两水之间的河汊作为天然的屏障。谁知歪打正着,无意中造就了麋鹿的天堂。它们在这个天堂里,激活了遗传基因中的密码,很快踏上了复苏野性的道路!

归还麋鹿的生存空间

这场特大洪水,对人类说来是天灾;对麋鹿们说来,是个机遇,就像冥冥中发布了神秘的信号。

洪水退去了,一切设施都被洪水吞没、扫荡了。

清理、重建家园的人们,也只能住在小小的窝棚中。

就在这忙忙碌碌中,就在这自然的变故中,就在这不知不觉中,石首的麋鹿群完成了最伟大的历程———回归自然!

回归自然的历程似乎毫无色彩,没有惊险跌宕的情节,其实却是轰轰烈烈、惊天动地。

麋鹿们回到了更为广阔的天地。后来修建的围栏,在某种意义上已是个象征,因为它只具有了防止外来入侵的功能。

1999年正月,正当人们在欢度春节时,29只麋鹿突然神秘地失踪了。事前没有一丝征兆,事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大家虽然心急火燎,匆匆从节日的欢乐中走向四野寻找,但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倒也没有惊慌失措。

几个搜寻小组向不同的方向搜索。时间一天天过去,仍然没有麋鹿们的消息。

终于,在湖南华容那边有了蛛丝马迹,可那已在保护区的七八十千米之外呀!

保护区的人赶到那里。是的,一点儿不错,从种种迹象判断,确实是麋鹿们的作为。然而,这里是一片丘陵地带,它们已分成了几小群,给寻找工作带来了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难。最后,只找到了20只。搜寻小组只好带着它们回到保护区。

经过这么多天的寻找,温华军他们终于弄清了,麋鹿们是浩浩荡荡地渡过了宽阔的长江,开始了它们出走的道路。

它们为何要放弃安逸的保护区,冒险出游呢?仅仅是为了探索外面精彩的世界,还是去寻找新的家园———它们祖先曾经拥有、却又失去的家园?汛期到了,神奇的一幕出现了。逗留在华容的9只麋鹿自动回来了。去沿途考察的人回来说,它们是沿着河道、沟溪走回来的。是麋鹿有惊人的记忆力,还是它们也像候鸟一样,利用河道、水流作导航?

无论麋鹿们的出走又自动回来有多少个谜团,但有一点是无可争辩的:麋鹿们感到保护区的天地狭窄,它们需要新的生存空间,寻找失去的家园。

有一天,养马人到保护区告状,要求赔马。大家很惊诧,询问之下,原来是几只麋鹿将马打伤了。

老温很奇怪,一面要养马人坐下、喝茶,一面派人去了解情况。

不久,调查的人回来说,那5只麋鹿已经回来了。情况是这样的......

5只麋鹿出了保护区游玩,途中碰到一匹马。圩区的马实在有些不咋样,见麋鹿的个头小,又恃有主人就在附近,毫不客气地向麋鹿发起了攻击。

麋鹿们顷刻之间将马围在中间,雄麋鹿用角顶、砍;母麋鹿们用嘴咬,用蹄敲打。若不是马的主人及时解救,那马可就惨了。

情况明白了,养马人只好悻悻而回。老温可乐了,因为从中看到了麋鹿的自卫能力。

不久,又有位农民来告状,说是被麋鹿打伤了。原来是母子俩出游,小麋鹿走到庄稼地吃苗,农民来撵小麋鹿。它的妈妈奔了过去,举蹄就敲,敲中了对手。老温心里乐,可面子上得赔礼道歉,付医药费。

其实,这些故事,都只能为下面的故事做铺垫。最精彩的仍是1998年,还在那群麋鹿访问湖南之前,有30多只鹿失踪了。经过反反复复的调查,最后才知道,它们游过长江,到了江南的三合垸。多次去人,想将它们赶回来,可困难太多。

它们生活在一片树林和芦苇中。那地方紧临江边,原来也是江水冲击形成的淤滩,芦苇丛生,后来又人工栽植了意杨林。经过几次考察,发现鹿群生活得很好!

麋鹿回归自然,不就是保护区的任务吗?既然它们已经选择了生活,自觉而勇敢地回到了自然,又何必再画蛇添足,将它们撵回来呢?

一个伟大的决策,就在平平常常、自自然然中做出了。

事实证明顺水推舟的决策是英明的。三合垸的种群,在完全的自然条件下,已发展到了近100只!

这是在饲养条件下,麋鹿回归大自然的一大胜利!

温华军个子不高,胖乎乎的,满脸是灿烂的笑容。他是军人出身,是位实干家,朴实无华。李鹏飞和丁玉华一样,是学兽医的,当过教师,为人彬彬有礼,很敬业。两人相得益彰。几天的相处,他们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别是他们至今依然保持着创业时期的那股劲头,无论是领导或普通的管护人员,实在难能可贵。

对麋鹿回归自然的惊人成绩,对这将载入世界史册的功勋,他们似乎浑然不知,更无异样的表情,好像一切都是那样自自然然。

自然具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巨大力量!

我又向他们提出盘旋在脑子里的疑问:“为什么不干脆拆除围栏,将麋鹿全部放出?”可话一出口,我就觉得很蠢。

他们向我讲了两件事———

保护区的面积是133平方千米,但土地使用权真正属于保护区的很小。这里原是荒滩,后来有关部门种上了芦苇,又种上了意杨林,每年都是一笔可观的收入。谁愿损失?为麋鹿争取生存的空间,已努力奋斗了好几年。经过各方面多次协商,最后才达成如下协议:

在保护区的133平方千米的土地上,原来种芦苇、种杨树的,不得改变经营项目;可以进来收获,但不得伤害、影响麋鹿的生活。麋鹿可以在苇丛、杨树林中自由活动。

我们承认,这在目前的情况下,这是最佳的方案了。

第二个事实是麋鹿对庄稼的破坏。保护区外是人口稠密区,麋鹿特别喜爱黄豆、花生、山芋、稻谷。它们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发现美味的食物,会向群体发出召唤,顷刻之间全体出动,那种破坏力是惊人的。老百姓看到麋鹿群到了庄稼地,撵又撵不走,打又不敢打,急得抱拳作揖,苦苦哀求……

经常有老百姓来投诉,麋鹿吃了庄稼。最严重的是1997年,盛怒之下的群众,掀翻了我们的饭桌。腊月二十八,200多名群众聚到保护区,要求赔偿庄稼的损失。经过苦口婆心的解释,群众理解了保护麋鹿的重要,但血汗被糟践也实在让人伤心。

怎么办?到哪里筹到这笔款子去赔偿?但我们仍想方设法,在腊月二十九的晚上,挨家挨户送钱,赔礼。虽然那赔款只是他们损失的很小一部分,但老百姓是好说话的,放我们过了关。

这两件事,再一次触发深层思索。

麋鹿回归自然,成功了!但在一定的意义上,又还不是那种“天人合一”的回归,还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麋鹿要真正回归自然,说到底,要为麋鹿争取生存的空间。

古云梦泽是河流成网的沼泽地带,天然形成了麋鹿的乐园。那时,麋鹿一定多于人。古籍上曾有这样的记载:“麋鹿掘食草根,民人随此而知种稻,不耕而获!”这和“象耕乌耘”如出一辙。

我们在石首、在大丰,都见过“麋沸”。几十只的群体,飞奔而过,扬尘飞沙,比万马奔腾更有气势。因为,麋鹿的犄角造就了这支队伍的雄威气质。我们也曾去察看过鹿王争霸赛后留下的战场,所过之处,鹿蹄将土地践踏得像是被耕过一番。在低水平的农业时代,说是“如耕”,也并不夸张。

大象践踏后的湿地,我们曾见过,若要以“耕地”来形容,那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那时,是人向麋鹿学习耕作或者说是借麋鹿耕田。

但曾几何时,人类就迅速地占领了沼泽,猎杀或撵走了麋鹿,排水修坝,将湿地垦殖为良田。致使在很久以前,在野外,麋鹿就消灭了。

是人类抢夺了麋鹿的生存空间!也只有人类才能归还麋鹿的生存空间,麋鹿才能真正回归自然!

人啊,请记住这一点!

现实使这条回归之路显得太难。

但如果换一种思维,按现代的意识,将麋鹿作为一种产业呢?

伟大的回归历程

我们决定明天去三合垸,探望回归自然的麋鹿们。

夜里电闪雷鸣,大雨滂沱,原野一片热闹。

早晨,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们穿上了高筒胶靴,向长江边的码头赶去。昨晚温主任已租了一条船。等我们赶到码头,只看见滔滔的江水、汪洋的苇荡、雨中的杨树。

温主任用手机和船主联系。船主说,那边是沼泽地,又下雨,以为我们不会去了。船要开来,还需等一个多小时。

李老师没闲着,往江边走去,想拍几张照片。她发现江边的苇丛处有只船。

大家跌跌撞撞地赶到那里,确有一艘铁壳船。船是空的,环顾周围,也没人影。正在焦急时,我们听到了脚步声。不久,有位大嫂从柳林边出现,原来她是船主。

温主任请她渡江,她欣然同意。一群人乐滋滋地上了船。

船上很简陋,李老师四处搜索,没有任何救生设备;再看看辽阔的江面,汹涌奔流的江水……

她刚张嘴,我却用手一指:“看到江对面的渚头吧!11点钟方向,朦胧中也能看出那里是茂密的苇丛。鹿群就在那里!”

她只好一耸肩,笑了笑,算是理解了我的意思。

江对面发出强烈的诱惑。

这是一条渡船,好不容易又等了几位客人,女老大才开动了船。虽然目的地在下游,但船却先要逆水而上。与其说我是在观察她的行驶,不如说是在想象和理解麋鹿们的横渡长江。

关于江面的宽度,航程的距离,都是女老大告诉我的。

柴油发动机“轰轰隆隆”响,听不到波涛激浪的声音,只看到水花翻涌,奔腾直下。幸好风不大,但雨时时飘到身上,渐渐有了凉意。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航行,船靠在渚头。这里是土岸,由于江水的冲刷,不时有堤岸崩塌入水的响声。土岸很高,同行的小王先上去察看,证明确是目的地。我搬了个凳子,让李老师上去,小周又来拉,大家才上了岸。

江边苇丛旁,有间棚子。我们先到棚子里躲雨兼了解情况。

一对老夫妇居住在这里,和老温、小王很熟悉。相谈之下,才知道他们是看守芦苇和杨树林的,棚子也是用苇秆搭起的,简陋但很整洁,卧房、厨房分开,外面搭有大大的凉棚,自有一种天然野趣。

大爷对麋鹿的生活习性很了解,说是鹿族人丁兴旺,已见到几只今年才出生的小鹿。近两天鹿群常在杨树林中。

雨稍小,我们告别了大爷,先沿着江边走,窄窄的路已出现了裂缝。小王招呼我们靠里走,堤岸随时有崩塌的危险。可往里一点就是芦苇,在芦丛中行走,实在困难。

小王对这里的地形、路径很熟悉,因为他常常过来看这群鹿。过去都是先渡江,到石首县城,再从那边过来。今天乘船是应了我的要求,迂回了很长一段路,才找到了一条路。

在隧道般的苇荡中的小路穿行,闷热、憋气,稍慢一步,就看不到前面的人,只得大喊。我和李老师穿的是短袖衣,苇叶一拉就是一道血口。

走得热汗淋漓,终于豁然开朗,前面是意杨林了。意杨是速生树种,种了才三四年,胸径已多在二三十厘米了。

挺拔整齐的树干,构筑了一种象征派的意境,林内阴暗,地下植物稀疏,弥漫着神秘的氛围。

在林子里,看似可视范围很远,其实,正是密密的树干,掩盖了真实情况。大家分散开,悄悄地潜行。

林下的土地干裂,看来这里好久没有落过透雨。这些裂缝造成了行走的困难。

只听“噔”的一声,一只小动物落地———原来是只肥胖的蟾蜍。李老师和小郑都跑来看,李老师还为它拍了几张照片。真是久违了,原来令人厌恶的随处可见的癞蛤蟆,现在居然难得一见。

我却发现了两颗稀罕的蘑菇,长而圆的白色菌头,白色伞柄上有黄斑,似是美味的羊肚菌。

李老师相机快门的“咔嚓”声连连响起,我听到2点钟方向有了动静。

啊!是麋鹿,四五只母鹿和3只小鹿,在林缘和苇荡之间。我立即向大家发出信号,然后快速接近。

它们向12点钟方向移动。小鹿尖尖地叫了一声,鹿群一眨眼工夫,已遁入了苇荡。走到刚才鹿群活动的地方,是个水凼。那里印满了蹄印,粪粒遍地都是。

小王几次示意是否该撤回了,可我依旧向前,总觉得还需要寻找,好像还缺少了点什么。

我们又走了很长的路,雨点落下了,击得杨树叶噼啪响。一支大角在苇荡边一闪,一点儿不错,一只高大的雄鹿正向我张望。

啊!它的角真大,非常雄伟,身体是黑色的,角上挂着苇叶。好一位英俊的新郎!

是的,我期待、寻找的就是它———完整的、自然的野生麋鹿群!

鲜活的野性生命之花太美了!

后记:归还濒危野生动物的生存空间,比之于对它们的野放更为困难。

人类对野生动物的猎杀,只是大量物种消失的原因之一。其实,剥夺了它们生存的空间才是最重要的原因。麋鹿群可以自然地回归自然就是最好的说明,但它们原来生活的土地,早已被人类占领,我们能够归还吗?

野放华南虎的消息令人振奋。但如果成功了,我们能归还它们生存所必需的空间吗?一只华南虎,需要几十亩森林提供的生物量!难道将它移民非洲?

那么,为它们建立具有足够的生存空间的保护区呢?

2008年8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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