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整个人,整颗心全完沉陷在玉的世界里,用穆小让的话讲,他连睡觉都要抱着他的玉。这话不是假话,佟一琮真是这样做的,当然,他并非有意,而是某天晚上盯着那块花玉入了神,干脆抱到床上继续盯,看着那块玉石的色彩,琢磨着要做成什么样的作品。玉有灵性,有它本身的性情,不能人为地改变它的性情,雕刻师要做的不是改变,而是顺着它的性情,发现它的灵魂,展示它的美丽。那晚,佟一琮抱着那块花玉睡着了,也正因为这一抱,他在梦里有了灵感,当然,这份灵感还与过去的见识有关。
美国作家海明威说过,多出去走走看看,让自己休息一下。写得好其实并不难。精简你的所见所闻,并保持余生都需创作的精力才是最重要的。至少要把走马观花式的东西作为创作的开始。这话不仅仅适用于写作,同样适用于琢玉,或者也适用于其他的领域。只要经得多,见得多,才能知道世界有多大,世界上美丽的美好的美妙的艺术品有多少,才能增见闻,开视野,提高自己的欣赏鉴赏能力。
在上海见到的拥有十八个翡翠矿主胡先生的作品,那件《枯荷》给了佟一琮太深刻的印象,而岫玉中花玉的色彩,水头,各方面拥有着做同类玉雕作品的独特优势,要创意出什么样的作品,才能与众不同,才能体现岫玉的特色,得找个什么样的花玉最适合?佟一琮成了玉魔。厚积薄发这个成语在他身上成功复制,他天天看天天把着抱着睡觉的那块花玉,就他选择的认为适合的岫玉,可那块花玉到他手里好久,他迟迟没有动笔画活儿,原因简单,他认为他还没读懂读透这块玉,直到那个晚上,抱着那块花玉睡了一晚,他猛地像是能看穿了里面的色彩变幻,而且他好像听到耳边有个声在告诉他,那块花玉应该怎么画活儿,应该怎么雕琢,最后会成为一件什么样的作品。
不久,名为《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岫玉作品问世。这件作品取名来自李商隐的诗作,名称是佟一琮和穆小让俩人商量确定的。大和七年(公元834年),21岁的李商隐应试不中,投奔做华州刺史的表叔崔戎。崔戎不仅待他极好,还送他去南山读书。第二年,李商隐再次落榜,又回到了表叔家。当时崔戎调任兖州观察使,没想刚到兖州一个多月就病故了。崔戎对李商隐不仅有亲戚之情,还有知遇之恩。李商隐和崔戎的两个儿子崔雍和崔衮情深义重。大约在大和八年(835)崔戎死后不久,诗人离开崔家,旅宿在骆姓人家的园亭里,寂寥中怀念起两位朋友,于是写下了这首精致隽永、情味深长的七绝——《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兖》。全诗是:“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佟一琮在雕琢《留得残荷听雨声》的过程里利用了花玉坚硬细腻,多色彩的特点,将残荷的细节表现得淋漓尽致。静心听雨,仿佛聆听秋天的声音,聆听荷花的心事,四季的变化,生命的流逝,坦对枯荣,静观浮沉,在淡然笃定中保持心灵的豁达与宁静。
佟一琮的灵感集中爆发,一批岫玉雕刻作品悄然出现。《水调歌头》的出处是苏轼老人家的千古名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用料是岫岩花玉,佟一琮根据俏色特性,因型施艺,构图巧妙,情节丰富。色彩艳丽的书简,写实生动的杯爵,飘渺灵动的云带,动态秀美的人物,无一不细致入微,栩栩如生,相思之人在云山雾海中冉冉升起的明月当中,相思之情怦然心动。
《变色龙》的用材是一块老玉,一座峭壁斜插云天,一条变色龙趴在峭壁之上,聚精会神,目视猎物。头上三个触角,犹如三把锋利的尖刀,一只前爪正在猎扑一只蚊虫。旁边,一只蜘蛛惊慌逃窜。峭壁脚下,几颗豌豆拱岀泥土,头顶两片张开的豆瓣儿,有的豆瓣儿已经变为绿叶。出土的豆芽,伸展胖胖的身腰、嫩嫩的绿叶,呈现岀春天的希望和勃勃生机。变色龙潜伏在石壁上的神态,聚精会神的眼神儿,活灵活现。粗糙的皮肤、脊椎上的一根根骨刺、紧扣石壁的龙爪精细入微。蚊子翅膀薄如纸,腿细如针,腿上一个个小关节微雕可辩。
《天籁之音》的用材是花玉,镂空的两只蝴蝶在美妙的音乐中翩翩起舞,国色天香的牡丹竞相开放,悠扬的旋律,动人的乐曲构成一幅国泰民安繁荣景象。
《我是谁》用材花玉,一张京剧脸谱。京剧是艺术是国粹,同样也是对人物经历的浓缩与演绎。历史如舞台,人生如戏,每个人都在人类的长河中、历史的舞台上扮演自己的角色,借艺者对舞台上人物的展示,来诠释内心对人生的理解。
农村有句话,出头的椽子先烂,换成诗句就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佟一琮轰炸式的推出新作品,精作品,立刻引起了别人的关注。开始是有人登门求买他的玉雕作品,佟一琮找出诸多的理由拒绝了,理由现想现编的,诸如觉得某些作品不够好,暂时还不好意思出手,等做出好作品来,一定想着大家。诸如某些作品是按客户要求制作的,一女不能嫁二夫,一货不能卖二主。这些话通常以极其真诚的口吻说出来,佟一琮不是故作真诚,他是真的掏心窝子感激人家的欣赏,但又不想出手这些作品。原因有两个,一是他准备拿这些作品参加比赛,用实际的成绩证明自己的水平。二是他觉得这些人给的价位和他心中为这些作品定位的价格有出入。
关于这一点,别人常挂在口头的一句话是,这东西创意真不错,雕工也好,可惜你用的全是岫玉,要是用翡翠或者白玉,那价值,不可量不可称无有边。佟一琮一听这话心里又开始憋气了,岫玉咋了?他看世界上顶数岫玉好呢。他就想用自己的作品证明,岫玉是个好东西。另外,他心里有个小算盘,同样一件作品,获奖后和之前的价值天壤之别。佟一琮不是商人,但跟钱没仇,再说了,经济社会,经济价值也是个人能力和作品价值的直接体现,佟一琮又不是吃了这顿没下顿,干嘛急着出手呢?因为有了这些的念头,他笃定一个原则,这些作品现在绝对不能出手,真要出手了,也要交给一个懂玉爱玉的藏家,不过,那需要缘分,玉缘人缘同理。好姑娘应该嫁个好男人,好玉件也应该找个好东家。
佟一琮琢出的岫玉作品确实是个好东西,但好东西就招人惦记,有些人,听了佟一琮的话,便放手了,理由很简单,买卖也得讲个你情我愿,一个愿意买,一个得愿意卖,那才是买卖,总不能硬抢硬买吧。
可有人不,“我看上了,就得卖给我!”说这话的,是岫岩县的黑道大哥小马哥。不要以为黑道大哥就是粗人,小马哥不是,他年纪和佟一琮差不多,国家公务员,正规大学硕士生,看上去温文尔雅,说话慢条丝理,语气却是强硬,不容允别人的反驳。走上所谓的黑道,被人尊为大哥也是有着诸多的机缘巧合,或者说,是骨子里的血性决定了一个人要走的人生路。
对于所谓的黑道人物,佟一琮并不反感,甚至觉得他们中的一些人讲义气重情义,可交可处。比如那位一直倡导台湾回归的台湾竹联帮大佬——白狼张安乐,出身军公教家庭(军人公务员教师),做过七年好学生,每年都是第一名,吴伯雄的父亲(桃园县县长吴鸿麟)为他颁发毕业证。他改变了蒋氏王朝在台湾统治的命运。张安乐天资聪慧,饱读诗书,拥有5个学士学位,2个硕士学位。这样的黑道大佬是让人敬佩的风云人物,这或者还是英雄情结吧。
关于和小马哥这间的冲突,说起来很容易解决,要么佟一琮把岫玉作品卖给小马哥,要么小马哥让人劝服了。结果是谁也不让谁,俩人在佟一琮的屋里僵上了,穆明赶过去,好话讲了一萝筐,小马哥、佟一琮,谁都没给他面子。
穆明所以赶来劝,因为里面参和着穆小让。小马哥是穆明全羊馆的常客,还是小店时就时常的光顾。去的时候多了,偶尔能见着穆小让。小马哥有过一次婚姻,一来二去,对这个冷冰冰的丫头有了点儿好感,不远不近,不深不浅的和穆小让相处着。他看出小让的性格,来硬的不行,寻思小火慢炖,煲出一锅好汤。后来听说穆小让要嫁给佟一琮,心里窝了股火,实际上,他过来买佟一琮玉雕作品只是一个借口,说穿了还是大男子的自尊心在作怪,要跟佟一琮见个面,结果见了面就起争端。
人都是当局者迷。在别人看来,小马哥做事做人利落,不管是工作上还是所谓的黑道上,都是人人敬重的角色,重义气有品行,而且从不会口出脏话恶言,如果不知道他的背景,甚至会认为他是个学者,各种典籍娓娓道来,同时家境殷实,可以说是富甲一方,要说真有什么不足,就是那个表面柔和实际火爆的脾气了,但他的脾气也是因事而发,绝对不会凭空无端的乱发。赶着撵着想和他好的女人排成了队,比穆小让年轻的漂亮的优秀的大有人在。可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对他好的他冷着冰着,对他若即若离爱理不理的,他反而当成了宝。在小马哥理解,穆小让真要嫁一个事业有成样样都好的也就算了,偏偏要嫁给一个琢玉匠,不,现在应该尊称为玉雕师,她喜欢他啥呢?小马哥想不通。
穆小让当着佟一琮和穆明的面回答了小马哥,“小马哥,你人特好,我当你是我亲哥,和穆明一样的亲哥。我是在小哥身边长大的,从小我就把嫁给他当成了我的终极幸福。”
“终极幸福”这话佟一琮听着感动,也明白了小马哥不依不饶的原因所在。心里倒是多了感慨,岫岩有几个人不知道小马哥,那么要面子的大哥大,有几个人敢和小马哥这样说话,虽说这话是真话实话,可实在是刺耳,而且凭着良心说,佟一琮觉得小马哥除了脾气不如他,哪方面都要胜于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小马哥会不会翻脸?
小马哥比佟一琮想像得有胸襟,脸色还和进来时一样,不温不火。跟他一起过来的几个人却脸色全变了,眼见着就要动手。穆明狠歹歹地瞪了穆小让一眼,里面的意思穆小让没明白,佟一琮明白了。那是在骂,“你当这是琼瑶阿姨的电视剧,非要来个情深深雾朦朦的告白?傻丫头,你这是引火烧身呢!”
火没烧成,索秀珏、安玉尘和另外一个同龄女人同时站到了几个人面前。佟一琮叫了声妈,小马哥也叫了声妈。佟一琮冲的是安玉尘,小马哥冲的是另外一个女人。俩个妈在,俩儿子又能起多大的事,事情自然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小马哥的妈不但化了事,还叮嘱小马哥,“安姨对你有救命之恩,以后佟一琮有事就是你的事。”
小马哥答应了,他是岫岩出了名的孝子,老娘发话,他肯定答应。眼神里却写着惊诧,这都是哪跟哪儿?救命之恩咋来的?以前不知道还有这一节事,再说了,如果是救命恩人,为啥马家和佟家从来没有走动呢?
佟一琮也纳闷,他纳闷的可不仅仅是这一件事。比如关于索秀珏和老娘的交情,他同样只知道老娘对索秀珏有救命之恩,但这恩咋来的,具体又是怎么回事,老娘没说过,索秀珏没说过,认识的人好像都对这件事很回避。这里面都藏着啥秘密呢?
这一次,佟一琮没顾及太多,当天晚上,便问了安玉尘,“妈,你对小马哥有啥救命之恩,给我讲讲呗。”
安玉尘轻描淡写,“那有哪么多的救命之恩,他妈那是怕他惹事,往重了说。”
“那你帮过他家啥事?”
“没啥,七百年谷子八百年糠的,谁记着?”
“受人帮了就应该记着,他家可够不讲究的,帮了跟没帮似的。这么多年,咱家门都没登过一次。”
安玉尘声音提高了,“帮人不是为了让人家记着,是为了让自己心安。做能力之内的事,成全他人,就是成全自己。”
“妈,你有事瞒着我。”
“我一个农村老太太有啥事,忙一天,我累了。”
老娘不再出声,佟一琮自言自语一会儿,觉得没意思,蔫头耷脑回了自己屋。心里却还是不安生,不是为了白天小马哥的插曲,而是他突然记忆起,自他从上海回到岫岩,老娘就变了,变得比以前更寡言了,除了忙家里的活,就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琢玉,或者看可心写作业,再不就是翻弄他和佟一琪小时候的衣裳。
有一次,佟一琮回头看到老娘盯着他掉眼泪,吓得不知所以。追问半天,老娘却一个字也不肯说,只是叹着气,拍了拍他的肩,眼泪还是成串的掉。
还有一次,安玉尘翻出佟一琮小时候的衣裳对穆小让说,“将来你们的儿子出生了,先穿一琮小时候穿过的衣服,孩子好养活,不生病,不招脏东西。这些小衣服、小枕头、小被子,我全留着呢。”
穆小让脸红了,婚礼还没办,洞房也是私下入的。婆婆说这些,是不是早了点儿?
佟一琮说,“婚还没结呢,着急说这个?”
安玉尘说:“领证就是结婚了。小让是我闺女也是我儿媳妇。”
这些情节,一股脑儿钻了出来。老娘神秘,佟一琮从小就知道,但现在老娘不单是神秘,简直神秘得成了精。老爹也变得怪里怪气的,话越来越少,本来老爹最喜欢看人画活儿,看人琢玉,可轮到他这儿,爱理不理,爱瞧不瞧,好像他不是老爹的儿子。难道自己琢玉真的让老爹老妈这样不痛快?可不至于呀,明明是已经同意了,可为啥还这么怪呢?
他试图问个究竟,问了两次都跟没问一样,索性不再问了,都不想说的事,还问个啥?不过,小马哥事件倒让佟一琮成了岫岩的名人。
原因简单,小马哥都不碰的人,谁敢碰?何况小马哥对岫岩某些人发话,“佟一琮是我哥们儿,如果谁有事找他,先过来找我吧。”找他?谁敢?这样一来,佟一琮自然可以安心静心地琢玉,而不要去想其他,或者担心其他的事。
对佟一琮来说,还有一个好处,而且对他来说更实在更有利,他能够以正常或者偏低的价格购买到理想的岫玉原料了。这件事无论对他还是对岫岩或者其他地区的玉雕师来说,都是一件大事。谁都想用最好的料,设计最好的作品,琢出最好的玉件,可好的玉料价格上升的简直让人吃惊。
比如品质稍好些的岫岩河磨玉的价格是2万元每市斤,最好的十几万元每市斤,但比新疆和田玉还有很大上涨空间。一是河磨玉产量只有和田玉百分之一,翡翠的万分之一,且现在原料地河床已翻了几遍,原生料几乎没有,个人手里即使有也不愿出手加工;二是河磨玉玉质黄白、黄绿,很独特,很多人喜欢;三是玉质很硬,宝石鉴定书给出的是和田玉,品质完全可以同和田玉相媲美;四是我国古老的红山文化玉石基料,很有文化性,通达远古祖先,天地时空,具有唯一性,喜欢红山文化的国内外朋友都很喜欢、崇拜,升值空间巨大。
但河磨玉同和田玉的价格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曾有新疆、扬州等地的玉雕大师到岫岩专门求购河磨玉。原因很简单,和田玉的价格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超出了玉雕大师的购买力,精品羊脂玉的价格基本都是稳定在1万元一克左右,根据玉质、皮色、雕工上下左右浮动。用那些玉雕大师的话来讲,“河磨玉的品质上乘,价钱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