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阳管理讲究恩威并重,敲打完以后还要施以安抚之策。于是他从椅子上起身,绕到阮彬背后,轻轻拍打着他的背:“你刚来公司时我曾经是说过公私分明、对我不能没大没小的话,但可有点矫枉过正了啊,咱们可是兄弟,以后没必要对我太毕恭毕敬的。”
听完秦牧阳的安抚之语,阮彬那荒坟野岗般的脸上便长出几束粉红色的杜鹃,露出些许笑意。
“好了,说个今天最要紧的事,”秦牧阳捏了捏阮彬的肩胛骨,说道:“颜战那孙子回来了,晚上你给安排个有档次、有格调的地方,咱好好闹闹。”
说完秦牧阳还不忘补充一句道:“你一个人来,可别带那个姚嘉搅局!”
下班了。
阳春三月,天黑的还是有些早呢,霓裳初挂,整个西京古城便聒噪起来。
秦牧阳叫上李航亮、翟晚雪晚上也来作陪,因为兄弟们是永远召集不齐了、场面冷冷尬尬了,更重要的是李航亮是颜战的接替者,他们因为共同的业务应该可以聊得上。
虽然李航亮毕业后早已喝成胃溃疡,已是滴酒不沾的孤行僧了,但他却是秦牧阳必不可少的酒场利器。
因为有时饭桌上,一起喝酒的人会突然向秦牧阳提出一些“不情之请”,酒席正酣,秦牧阳很容易一耍大方就答应了,清醒时才追悔莫及;但不答应,饭局立刻便陷入尴尬了。
这时就需要李航亮挺身而出,以公司的财务制度、资金流转程序搪塞请托人,做为公司老总的秦牧阳便乘机想些模棱两可的话将场圆过去,等日后下了酒桌,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就行了。
秦牧阳也爱带上翟晚雪,一来他的小姨子天生好酒量、爱热闹;二来,有她当个见证人,也防止妻子寇童轩乱猜忌他胡搞。
下午饭点快到了,李航亮开着秦牧阳那辆锃亮的黑色奔驰车,四人钻上车,像飞蛾扑火一般涌入霓虹之潮最璀璨的地方了。
一上车,秦牧阳就闭眼养神,这是他的习惯,一个高效的智能手机总少不了见缝插针地充电。
不知是不是像人说的那样,三十岁是个坎,人会明显发觉自己老了,再没有一个整段的睡眠,一天中都是断断续续的梦。
就在车上这一会儿,秦牧阳居然睡着了,还做了个奇怪的梦:他莫名其妙地跻身与一间古色古香的宅屋之中,古宅装修精美、玉凿雕纹、富丽堂皇。近步亵玩方知,这雕刻的器物无一例外都是威严愠怒的龙。在梦中秦牧阳在古宅中睡着了,做起梦中梦了:他已然像是古时某朝代的君王,但低头扫量自己的衣裳,却不是帝王细腻的龙锦,而是细纱白褂。突然一阵大风袭来,一头凶猛的蛟龙伴着山崩地裂的龙吟从窗外穿梭入堂,他惊恐至极,牙齿哆嗦得震碎一嘴,额头撞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姐夫,没事吧?”被翟晚雪一叫,秦牧阳才从噩梦中惊醒,原来一个刹车让他撞到了前排座椅的靠背上,虽然软绵但还是吓了好生一跳,因为沉睡的心脏容易因惊吓发生痉挛,大概梦游的人不能被叫醒就是这个原因吧。
“嗯?没事没事,怎么,到了吗?”秦牧阳抿了抿唇下的口水向外张望。
一个穿得像英国管家的服务生从窗外恭恭敬敬地问候道:“先生您好,欢迎光临!”
秦牧阳顺势下车,整了整古奇的休闲款夹克衫,抬头望了望门匾几个流光溢彩的大字--“湘粤人间”。
这是省城新开的豪华酒楼,每个包间都独具特色:有地中海风情的,有法兰西情调的,也有俄罗斯圣彼得堡式的。秦牧阳总是在疑惑:“包间全是国外风光的地方,为什么非得叫湘粤人间呢?”
这里不光是装修奢华,连服务员都是个顶个的正点,她们穿着统一的OL制服,裙子非常短,短到从膝盖处往上两扎长的地方,要是邵年能来他一定会激动万分的。
秦牧阳狠狠拍了拍阮彬的肩:“说让你找个好点的地方,你就蹬鼻子上眼挑这么贵的地儿,是不是就想看大白腿呢!”
阮彬一扫多日的阴霾脸,坏笑道,“秦总,你不是让我不带家属一个人来吗?难道我理解领导的意思理解错了?”
秦牧阳真佩服阮彬把他的意思歪扭到了赞比亚新几内亚了!不过他倒真希望阮彬能从服务员里勾搭上一个,在这里的女孩样貌不会差到哪去,关键是肯定比他钟意的姚嘉要温柔体贴百倍。
阮彬订了一间中国风包间,包间名曰雅竹,全是古韵古香的木质摆设:木质的桌椅、木质的屏风、木质的窗框,服务员都穿着开到大腿根的旗袍。
就在这中式的古韵中,秦牧阳突然发现木雕的屏风上凿刻的是一条宛如祥云的游龙,似曾相识,回头环顾包房四周,像极了来时的梦......
突然,包间的木门被推开了,穿着一身休闲装的颜战拉着拉杆箱就迈了进来,一看就是从机场直接杀将过来的风尘仆仆相。
“呦呦呦,瞧谁来了!一年没见,不一样了啊,人模狗样的,装个屁啊!”阮彬率先站起来,边说边狠命地拍着掌。
秦牧阳也兴奋地从椅子上跳起来,说:“兄弟,你在他乡还好吗!”
颜战跑上前来先与阮彬来了一个满怀的拥抱,然后又与秦牧阳来了个美国黑人间流行的击拳之礼。
“还好还好,就是你们几个杂碎让我不放心啊!”颜战说。
也就在颜战说话的同时,门外如一朵云般飘来了个女人:二八分的短发,白色衬衣外罩着件夹克皮衣,紧身牛仔裤下套着一双低腰皮靴。
秦牧阳定睛一看那女人的脸,差点没一个踉跄栽倒在椅子上:扑朔迷离的双眼、突兀坚挺的鼻梁、葬花泣泪的神情,她正是岳雨嫣,那个几乎被从秦牧阳记忆中忘却了的女人!不知为何,此时还有点川岛芳子的劲儿!
阮彬张着他那幽深的大嘴,似乎想把满屋的惊奇吸进肚子里,李航亮与翟晚雪不明事理,看席间顿陷冷尬,于是李航亮没话找话地问:“颜战,那这位是你夫人还是女朋友啊?”
颜战装得很是自然,说“现在还是女朋友,不过马上就是我的贱内了!秦牧阳、阮彬,你们都认识,我就不用介绍了吧!哎,秦牧阳,这位男士看着也很是脸熟呢,你也给我介绍介绍嘛。”
“哦,这个,对,还没介绍你们认识呢,这是我们公司的李总,大学时还去机场接过你呢。”秦牧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波澜不惊,但喉咙里犹如卡了一只死耗子般难受,他勉强挤出一丝嬉笑说:“别站着说了,大家都先坐吧!”
颜战把行李箱放到墙角然后落座。他的那位女友还保持着一身不吭的做派,犹如鬼魅般悄悄挨着颜战坐下了。
环视一周,颜战不解问道:“唉,执行力、执行力呢,我让你召集兄弟,怎么就你们两个来啊?祁煌祁公子呢?”
一阵丛林深处的寂静,阮彬端起酒杯,然后洒向地面,说:“走了,到世界的那一边去了!”然后他把祁煌为了保护幼发拉底古迹而丧命的事迹告诉了颜战,当然,他滤去了染病的那部分,全然带着自豪地将祁煌渲染成了一个理想主义斗士......
颜战听罢,略显浮夸地擦拭夺眶而出的眼泪,说道:“以前呀,就属我爱跟祁煌斗嘴了。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的日子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来,大家举杯,缅怀逝去的兄弟们,劝他们在那边不要再争吵了,死了也要像羊角爱与左伯桃一般同心协力战荆轲、斗恶鬼!”
大家将酒斟满,祭洒在各自身前的地上,翟晚雪虽与逝者大多不熟识,但还是听过秦牧阳只言片语聊起他的那帮兄弟们的生平事迹,也感同身受地偷偷抹起眼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