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达一个月的冲刺写作中,秦牧阳终于完成了小说初稿,并颇为满意。他希望离开烟雾缭绕的书房出去走走、透透气。
即便如此,生性敏感的秦牧阳还是没有放下隐隐的担忧,他试探性地打开手机,持续几天了,再没收到岳雨嫣的骚扰短信了,就以为风平了浪静了,这才与妻子、女儿在一个清晨出去散步了。
秦牧阳并没想走远。在雨露初晴的早晨,一切显出久违的美好。他享受着可爱的女儿一天天茁壮成长,也由衷感激家人尤其是妻子的不离不弃。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曾经也白手起家过,现在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只是他厌倦尔虞我诈、浮夸势力的生意场,他选择就像这样恬然自得的闲庭散步于清晨的故乡路上,安静叩问自己的灵魂,并将自己感悟的世界付诸笔端,直到......
直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从秦牧阳背后响起:“秦牧阳!”
当秦牧阳回头看个真切时,一夜的疲倦加之震惊让他差点昏厥过去。他本能的搀紧妻子臂弯,生怕妻子拂袖而去了呢,然后才转过脸来严肃地瞪着--岳雨嫣!
岳雨嫣没有任何繁冗铺垫,开门见山直接劈头盖脸地责问道:“给你发短信为什么不回?”
秦牧阳避开妻子质疑的目光,定了定神然后答道:“回?回什么回?我已娶,你已嫁,咱们有关系吗?你这是骚扰你知道吗?”
“呦,你结婚了?结婚了怎么还在外面风流潇洒地装单身呀?看样子这位就是你妻子了,不过如此嘛,我还以为是你家保姆呢!呵呵呵,怪不得人家说生完孩子的女人就要不得了,我真庆幸没有生。”
说完,岳雨嫣展示了自己在歌舞伎町的工作经验,风骚地旋转了一圈,摆了个妩媚的POSE,那凹凸起伏的身材便泼出去了。
秦牧阳无奈地摇摇头,一时不知如何应对,面露尴尬的羞红。寇童轩则不解地看着这个风骚的陌生女人。
秦牧阳知道岳雨嫣这是处心积虑前来找事的,在片刻尴尬的沉寂后便拉着妻子往回走了。
岳雨嫣岂能善罢甘休,嬉笑道:“呦,要走啊秦牧阳,脸红什么,女人还见得少啊,装什么纯!趴在我身上那会儿可没少卖力气,没见你这么害臊!”
话音刚落,寇童轩猛地挣脱掉秦牧阳的手,近乎绝望地瞪着秦牧阳,颤颤巍巍问道:“你又......你们,到底干什么了,你......”
鱼梗在喉,吞不下又咳不出。
说?能说什么呢?更雪上加霜的是,好奇心极重的路人开始驻足围观这场以往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小三逼宫”的戏份了。
在秦牧阳心中,岳雨嫣就如空气,甚至还不如一个屁,毫无感情可言。但那晚荒诞陆离的记忆又提醒秦牧阳,自己不是坦荡老实的柳下惠,自己是有污点的Eumenides。
如果能有一块神奇的橡皮,秦牧阳宁愿擦去这雨露初晴的早晨,裹挟着便擦去了潜藏其中的危机。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年少癫狂,狂妄地做了一回Eumenides,固然有些剑走偏锋,但却抱着愤世嫉俗、匡扶正义的念头呢。但,他终究不是Eumenides,不是那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复仇之神,他只是个凡人,一个始终要潮起潮落、生老病死的臭皮囊,在惩戒那些罪人后,那些被惩戒的人在适当的时机也会悄然蜕变为Eumenides,瘦坨坨、范伟、刘震鹏不也是Eumenides吗?岳雨嫣只是姗姗来迟罢了。
伪Eumenides,滑稽成了悲哀,成为被复仇的对象......
眼见秦牧阳语塞,岳雨嫣明白秦牧阳这是心虚了,于是一层层加大挑拨力道,将毒液之霜一层层叠加到复仇之剑上,更深地贯穿进秦牧阳和寇童轩的心里:“当初怎么说的?你说我是你的初恋,一直对我不曾忘怀,想和我重拾过去的美好。我也真傻,信以为真,跟颜战离婚了。好嘛,你倒好,跟没事人似的,过着幸福美满的夫妻生活。我终于明白了,男人趴在你身上的时候说的话,连狗屁都不如!”
“你他妈放屁!”秦牧阳再也难保文人的斯文体面,按耐不住对这个女人恶意挑拨的愤怒,一个巴掌就扇向了岳雨嫣,只听手起掌落,“啪”的一声,在这徐徐早风中飘向远方。
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声,如第一次的回音呢。
但这不是回音,而是寇童轩赏赐秦牧阳的。
秦牧阳猝不及防,捂着脸楞楞地站在原地。
寇童轩怒不可赦地瞪着那个让他屡屡伤心的丈夫,哭喊地责问道:“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为什么不和我离婚,嗯?”
秦牧阳鼻涕、眼泪齐喷出来,正当他满怀委屈要解释时,没想到岳雨嫣来了劲了,一个巴掌又扇向寇童轩,挑衅道:“你不配打他,你配不上他!”
“住口,住口,住口!”秦牧阳咆哮着,他用尽所有力气紧攥双拳,手心都被指甲抠出了血;同时又倾尽全力抵制住自己那蓄势待发的拳头。
发与不发,秦牧阳全身在纠结中痛苦、无望中颤栗,因为他觉得打下这拳,对结束这场纷争毫无益处。
此时玥玥在伞车中被惊醒了,哇哇大哭了,激烈的争吵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路人聚集于此,甚至单元楼上的窗户都纷纷打开探出好事的头了,其中就包括秦牧阳的父亲......
捕风捉影过后,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部自己编纂的剧情了,便开始指指点点,谈论着谁的剧本更合理、更跌宕起伏呢。
刚燃起对丈夫的希望,却又被无情、粗鲁地浇灭,寇童轩已哭得肝肠寸断了,几乎连灵魂都哭耗殆尽,巨大的打击让她差点瘫倒在地。
她用尽倒数第二丝气力挣脱开秦牧阳试图挽回的手--那曾经被自己亲手呵护照料的右手,那曾经彼此十指相扣的右手,但此时她绝望地将那如蝇爪般恶心的右手用力推开;然后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起孩子,决绝地含恨朝家奔去。
秦牧阳,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渐渐远去,挽留的话语都不敢出只言片语。他知道不配,也无力挽回。他知道,在寇童轩心中,自己已死,甚至连自己也觉得自己是行尸走肉了。
他质问自己:“在高举Eumenides替天行道的旗帜时,难道那朔风摇曳的龙幡中就没有裹挟着一丝满足私欲的残柳败絮吗?有的,应该是有的,要不然今日这旗幡也不会因徐风而起的细沙坑埋得如此斑驳不堪。我是咎由自取。”
秦牧阳疯癫似得哈哈笑起来:“哈哈哈哈......满意了岳雨嫣?你这样煞费苦心地损人不利己,到底为哪般?”
“为哪般?为的就是能当面还给你!”岳雨嫣顺势甩过几张百元钞票,飘啊飘、摇啊摇地落在了地上,不多不少,正好五张......
周围的路人一哄而上,他们不能理解现在年轻人暴殄天物的行为,也便心安理得地抢拾起来。可他们不知,每张钱上积攒得是多么深的怨气啊。
相比躁动的人群,原本激烈对抗的冤家倒反而静默了,他们被拾钱的人群分隔开来,用旁人无法理解也无暇理解的眼神肃杀着对方。
可能气已消散了,目的达到了,在纷乱的人群中岳雨嫣就任凭秦牧阳落魄的背影徐徐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