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一亮,年年和珠魅起身收拾停当,刚推开门,便看见瑿月笑吟吟的站在庭下廊中。
“两位姑娘起得倒是早。”他面上挂着温暖宜人的笑意,一身洒脱怡然的气质,神清气爽。
年年不以为然,“你起得也很早。”年年懒洋洋的从屋中走出,走到他身前,“怎么,你想与我们一起出门?”
瑿月一愣,刚想开口,却被年年拦下话头。
“我们也不是不能带上你,只要你管吃管喝,找一个能观景的好地方,如何?”
瑿月又一愣,他慢慢的,慢慢的在脸上绽出一抹冒着丝丝寒气的笑容,直勾勾的盯着年年。
他俯下身子,凑近她的耳朵,以一种极亲昵的姿态,却说着让年年相当尴尬的话,“我若不这么做,年姑娘觉得凭你们俩能够摆脱我?”
年年有些郁闷,盯着地面哼哼道:“左右你都不会放走我们,既然如此,何不找个舒服的地方,对大家都好。”她心中也明白自己打不过他,又骗不过他,可以说对他毫无办法,只能试试瑿月本人的自觉性,不过显然,她高估了他的脸皮。
瑿月满意的站直身子,对着珠魅拱了拱手,“车马已经备好,两位姑娘请随在下来。”
今日的天气出奇得好,高阳朗照,他们一行人慢慢离开帝都客栈前的巷子,才发现,城中早已是万人空巷,热闹非凡。
太子受邀入宫去了,瑿月作为谋士,没有固定官职,因此被太子留在客栈中,年年撇撇嘴,心道是为了看着我才留下的吧。
马车来到主街附近,街边此刻早已站满了人,马车驶不进去,三人于是下了车,穿过拥堵的人流,由小厮带着上了临街的一座三层酒楼。
瑿月手摇折扇,一派风流潇洒,他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极淡的笑意,显得慵懒随意,瞬间便引来许多年轻女子热切的目光,当她们看到瑿月身后跟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后,这目光瞬间又变得无比哀怨。
年年被她们看的心中发毛,不禁蹦蹦跳跳,三步并作两步窜进酒楼,果然她就算动作再快,瑿月那充满嘲讽的笑意还是低低的钻入她耳中。
不过说起来,瑿月选的位置极好,在三楼临窗的一个角落里,三人围着圆木桌子坐着,刚好能将街上的景致尽收眼底。
瑿月指着桌上一碟碟景致的点心,笑问年年:“在下如此安排,不知年姑娘是否满意?”
年年沾一片糖藕塞进嘴里,盯着他点点头:“如果你不坐在这里,我会更满意。”
珠魅有些无奈,她心中纳罕,年年平日待人虽然多按自己心意,口无遮拦,但也不会过分针对哪个人,如今这样与某个人针锋相对,实属罕见。
三人正说着话,从远处传来一阵锣鼓喧天的声响,声彻碧空,响动四方。年年伸长脖子望去,大红的仪仗队从远处而来,在错综复杂的街道中穿梭,仿若一条燃着火焰的长龙。
出于多方考虑,轸玉从皇宫出嫁,喜轿绕行帝都城一圈,最后抬进安王府。今日街上无数人等着一睹这位他国公主的芳容,人群在一瞬间沸腾到了极点。
十里红妆,为这深秋的寂寥之景添上一抹华彩,也似乎为气数将尽的苍夜新添一簇活力。
年年和珠魅凭栏而望,看着奢华红艳的轿子在众人的跪拜呼喊中缓缓而过,看着水晶玉帘下红绸掩映中若隐若现的俊秀面容淡然回眸,心中欣喜又空旷。
她们想到初见时,轸玉也穿着一身红衣,骑着高头大马从天而降,带着几分英气几分率真;如今她身穿大红的喜服,坐着喜轿,从千万里外的深宫跋山涉水嫁到另一处深宫,从此继续无尽的荣华尊贵,为着能吞并苍夜的巨大野心施展她的心智和抱负。
无论走到何处,无论以何种身份,她始终是轸玉,既率真坦荡,又足智多谋。
瑿月慢悠悠的品着茶,视线却始终不离年年左右,他心下盘算,如何能逼她再次出手,好弄清楚她身上的疑团。上次他出手试探,她伪装太好,没留下丝毫迹象,看来想从她身上下手效果不会太好,那么——
他将视线转到珠魅身上,嘴角勾起邪佞的笑,晃了晃杯中早已凉掉的茶。
轸玉既然出嫁,她们也就该离开了。然而天大地大,说到离开,她们却没有丝毫头绪。
回到帝都客栈,一路上,瑿月一句话也没说,进了客栈他也只是跟在后面,懒洋洋不愿说话的样子。
年年心中好奇,但更多的是戒备,她对珠魅说:“姐姐,我去厨房要一壶热水来,你在屋里等我。”
关上门,年年在庭院中拐了拐,果然在一处角落中见到瑿月,他倚着墙,微微垂着眼帘,眼中情绪看不清楚。
“你想怎样?”年年开门见山。
瑿月抬起头,晦暗的眸光阴晴不定,“跟我去百陌。”
年年心下一沉,她如今不是孑然一身,还有珠魅。她心中清楚瑿月有着将怨灵之力据为己有的野心,与他在一起多待一天,珠魅就多一份危险。
“我们不去百陌。”年年轻轻摇了摇头。
瑿月笑道:“哦?可我听太子殿下提起,轸玉公主说你们想去百陌的沉烟山脉,让殿下多多照顾你们。”
“可我不想与你一道。”年年皱了皱眉,退后一步,“我与你很熟么?”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从在大殿中第一眼见到年姑娘时,在下便坚信你我的缘分。年姑娘不这么觉得么?”
年年心中忽然明白,原来是因为她施展隐术,才引起他的怀疑,她有些匆忙的开口,“瑿月,你一定是误会了,我闯入大殿完全是无意的······”
瑿月眼瞳深处爆发出一道璀璨的光痕,他的嘴角扩大,笑意爬上脸颊,“年姑娘还说与在下不熟,难道不熟之人间可以直呼对方姓名么?年姑娘如此相待,在下自然不好装作不熟识。”
“你!”年年被他的厚脸皮堵得没话说,她咬咬牙,踏前一步,低低的问道:
“若我执意不去,你会怎么做?”
瑿月收起折扇,摊了摊手,“在下自然不会强人所难,年姑娘若不想去,在下不能勉强,只好请珠姑娘一人前往了。”
年年深吸一口气,双袖中的拳头紧握,他居然用姐姐威胁她,真是可恶!
瑿月一脸笑意,面前的年年就像一只被激怒的小兽,竖起一身雪白的毛发,仿佛下一秒就会扑上来咬住他的喉咙。他欣赏了一会儿,却突然上前一步,眸中光芒陡然变得冰冷阴寒,声线急转直下:
“若你不去,我不介意让你们俩死在这!”
落叶从两人面前飘过,他们却死死的盯着对方。半晌后,两人这场无声的对抗终究以年年惨败告终。
她在自己快要憋死的前一秒,吐出一口气,不情不愿的开口说道:“好吧好吧,就让你跟着我们一起回去,你可满意了?”
瑿月乖乖点点头,“年姑娘大度,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年年心道,他们两人的关系倒是很奇怪,似敌非敌似友非友,彼此间心怀戒备,步步试探,得寸进尺,不断尝试着揣度对方的忍耐限度。
好在珠魅知道瑿月是修仙之人,必然会放防他。既然他们不得不同路,便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付他便好了。
年年回房后,瑿月诡谲的瞳孔中光芒闪烁不定,他缓缓收起嘴角的笑意,面庞冰冷仿佛毒蛇。好个聪明的丫头!不过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既然你知道我所在意的是你突然出现在大殿一事,而情急之下的解释,会否显得有些欲盖弥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