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魅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雨滴落在她空洞的双瞳中,泛不起丝毫涟漪。
等待着剩下几个人类的命运是及其残忍可怕的,但此时珠魅已经听不到他们可怜而无助的哭喊声了。
年年蹲在一旁,泪水大颗大颗的滚落,她似乎已经感觉不到珠魅的任何心理活动了,看她睁大了眼睛,以自然倒下时候的姿势躺在地上,极其扭曲,就像人们所说的死不瞑目。但是年年知道,她还活着,身体还活着,心却跟着死了。
地平线上闪着微弱的光,却不如身旁几十个围绕的灯笼里的烛光明亮。烛光在青面獠牙的怪物脸上欢快的跳跃,它们此刻正围着珠魅兴奋的手舞足蹈。
妖狐在解决掉山庄的其他人后踏步前来,他如一个真正的人类一般,身旁的下属为他递过一条干净的手帕,他优雅的接过,擦了擦手上残留的血渍和皮肉碎屑。
他居高临下,睥睨着躺在中央地上的珠魅,挂着嗜血的笑,一步一步走朝她走去。
珠魅被那每一步都透着狠劲的脚步声惊得回过神来,她挣扎着坐起来,破碎的衣裙只能简单遮住她雪白的身体。她抬头望了望旭日初升之处,扯了扯嘴角。
仅仅一夜,自己失去了双亲,失去了云朵,失去了昔日的家园,失去了一切。
她已经不再如昨夜般幻想这一切都是噩梦,天亮后梦醒了一切就都结束了。她静静的转头,略微仰头看着面前长着丑恶嘴脸的恶魔。
晨曦的微光从她如天鹅般精致的颈项后探头探脑的钻出来,一头长发搭在消瘦的肩上,发尾垂落一地,如花的脸庞上泪痕早已干涸消失,一双如死水般沉寂的眼眸中弥漫着绝望的雾,掩盖了眼神中所有的情绪和神采。她整个人明明狼狈不堪,却在破晓的熹微中,旸鸟飞腾前的宏大背景下,成了整个画面中无法让人挪开眼的所在。
一切仿佛静止了,妖狐的脚步停下来,也被眼前这个弥漫着特殊气息的女子所吸引。
她绝望,心脏却在不屈的跳动;
她狼狈,眼神却拒绝任何施舍;
她残破,灵魂却如破晓的旭日;
她沉默,心念却惊落天雷闪电。
她缓缓站起来,远处的金色阳光吞噬黑暗的丑恶,头顶的闪电让她苍白的脸忽明忽暗,那双似深渊一样幽深的眼睛宛如鬼魅,深处闪烁着鬼火。
沙哑的嗓音好像金属摩擦岩壁,“你们为什么闯我山庄,屠我家人?”
那妖狐早对此时气质超然的珠魅有了浓重的兴味。他慢条斯理的开口:“不为什么,不过,你可知道,上古神兽绿孶出世了?”
珠魅的双眸闪过一丝困惑,那妖狐见珠魅果然不知,得意的说:“绿孶大人诞于上古,如今已上万岁。由于上古环境被改变,多数情况下,大人都陷入沉睡,但如若大人一旦苏醒,那么整个世界都将为之改变!”他绿幽幽的眼睛因憧憬放射着兴奋的光。“你知道么?距离上次大人苏醒已经有两千多年了啊,那时候,我们就期待着大人带着我们开启一个全新的世界!但是,很不幸,大人被整个仙界联手封印,只能再次陷入沉睡。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在等大人重新苏醒,一旦大人醒来,你们人类这么多年引以为傲的文明将不复存在,而我们妖魔一族,将取代你们成为全天下的主宰,大人将被奉为我们的王,世界将被我们毁灭和颠覆!”
珠魅平静的看着他狂乱的大笑,当头浇了他一桶冰水:“你们不会得逞的。”
可能是她的语气太过平静太过客观,她的神色太过镇静太过坚定,她的气质太过自信太过清冷,好像天神下凡,周身被巨大的威严笼罩,她的话便是神之语,让人丝毫不敢忽视,不能反驳。
她敛着眼神中的情绪,轻轻的说:“两千多年前出世的绿孶就曾被众仙封印,两千年后,仙界人间依旧人才辈出,区区一个野兽,翻不出大浪来。”
“你胡说!”那妖狐急急分辨,“绿孶大人之所以陷入沉睡,传言他一日吸方圆十里日月之辉,每餐能吞食一座巨山,一声巨吼能够掀起十里海浪,大人沉睡的越久,积攒的力量就越深厚,他最终会带领我们杀光这个世界的,哈哈哈…”
“纵然如此,你也等不到那天了。”珠魅眼皮也没太一下,很平静的说,好像对面站着的是自己的多年好友,二人只不过讨论着天气冷暖。
妖狐奇怪的看着她,在他眼中,此刻的珠魅好像才是怪物,明明脆弱得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却很平淡的讨论着世界的生死存亡;明明苍白无力如被卑微的野草,此刻却如浴血归来的战神,身上笼着无法让人挪开目光的光辉;明明自己只要动一动手就能捏死她,却神奇的无法忽视她的声音,不能忽视她平静的表情。
珠魅吸了一口气,艰难的站起来,她的大腿骨已经碎裂,破碎的骨头扎在皮肉中,她用另一只腿强撑着自己站稳。
“你可知道,我的家族为何来此隐居?”她抬眸看了妖狐一眼,“是为了守护一样宝物。”
果然,妖狐从对她的欲望中回过神来,眼中满是贪婪。
“那样宝物也来自上古,它出世,将释放无穷无尽的力量,甚至可以匹敌上古之神。最重要的是,它是神之物,所含正义之力,将抗衡一切罪恶,瓦解摧毁一切凶残、邪恶的意念,你们的大人再强大,搁在上古也不过是一只走兽,若遇上了上古之神,你觉得它的胜算有多大?”珠魅轻蔑的扬起下巴,“到时候它能不能顺利沉睡等待下一次苏醒,恐怕都是问题。”
妖狐急迫的问:“那样宝物在哪?”他一把握住珠魅纤细雪白的脖子,“快说,信不信我杀了你!”野兽尖利的爪子划破了柔嫩的皮肤。珠魅被扼住喉咙,眼看着进气少出气多,随时都会昏厥。
而年年也不好受,她间接体会了珠魅承受的所有痛苦,身体上和心理上。此刻更深深的体会到了将要窒息的感觉,死亡的气息离自己那样近,抬一抬眼皮,睫毛都扫得到死神的脸,有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动用法术还击,但残存的意志终于让她记起幻的话,放弃反抗。
珠魅的双眸始终很平静,直勾勾的盯着他:杀了我你可就无从知道它的下落了。
妖狐最终还是松了手,但是爪子依旧没有离开珠魅的脖子。“你现在说出来,我可以让你死的轻松一点,否则,哼哼”
“那宝物,就在······”珠魅的嗓音本就沙哑难听,她压低音量,后面的内容几乎微不可闻。
妖狐急于知道答案,赶忙将脑袋凑上来。
珠魅突然抬起头,双眸一片血红,好像流淌的岩浆。她快速的抓住妖狐捏着她脖子的那只爪子,向自己胸膛前狠狠的按了下去。
“扑哧!”鲜血喷涌的声音闷闷的传来。
“咔嚓!”两人眼前都浮现出白骨如白瓷般裂缝蔓延的画面。
妖狐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从尖利的指甲到手指、到半个手掌都没入珠魅的胸口中,呈爪形的手似乎握着半边跳动的心脏。
珠魅也低下头,看着胸口的大洞,缓缓的笑了。这是这个短暂却漫长的夜晚过后的第一次笑,也是最后一次。
妖狐歪了歪脑袋,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自取灭亡。但很快他就明白了。从他深入珠魅身体的手掌开始,皮肉一寸一寸变黑,表皮爆裂,一股一股黑血混着珠魅的血,两股黏稠的液体顺着他的手臂向下急淌。他忽然反应过来,自己中毒了。
珠魅看着他脸上表情变幻,凄怆一笑:“我在自己身上下了毒,你沾染了我的血,很快就会被毒药腐蚀殆尽,我说过了你等不到那天的,就现在,你跟我一起死吧。”她凶狠的瞪着他,眼前又回放着娘亲死之前的画面。娘亲在临死前将装毒药的小瓶子偷偷塞给她,并悄悄告诉她毒药将在吃下去一刻钟后发作,毒会渗进她的血液,死后会将她的尸体彻底腐蚀消灭,任何接触到她血液的东西都将被感染腐化。她明白,娘亲是不忍她受辱,宁可让她尸骨无存。
毒液顺着妖狐的手臂已经蔓延到了肩膀,他眼睛发红,张开血盆大口,狂吼着想抽出手臂,但珠魅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住他的手愣是一动不动。
她的眼睛深处燃烧着熊熊业火,像喷射而出的岩浆,烈焰翻腾,死亡的气息无声的蔓延。她狂笑起来,嘴角几乎咧到耳后,秀气的面孔此时满是狰狞之色。
“杀父弑母之仇,今日必报!我珠魅以鲜血起誓,以今生往生之魂为祭,势必将你碎尸万段,生生世世,我必追你于天涯海角;上天入地,都要让你魂飞魄散,永无宁日!”
厚重的云层翻腾不息,突然,从头顶漏下一丝光。所有怪物、妖狐、年年都向天顶望去。
“轰隆!”伴随着一声惊动天地的巨响,从那一丝缝隙中,一团火红的光团以闪电一样的速度向二人站着的地方砸去。
顿时,以他们所站之处为圆心,烈火呈圆形向四处蔓延开去。庞大的火焰如移动的山丘和海浪,带着排山倒海般的气势扑向所有人。所及之处,所有的怪物和满地的尸体都消失殆尽。
年年本身不属于这个空间,她呆呆的望着面前肆意汹涌的火焰,一片火光中,热浪袭来,带着烧焦的难闻气味,她不敢相信的看着面前的世界,喃喃的开口:
“天火啊·····”
珠魅和妖狐还站在火焰的正中心,珠魅所有的长发向恶魔一样张牙舞爪的在空中舞动,末端带着火星,但这些都抵不过她脸上刻骨的恨意。
身处高温,那妖狐终于要受不住了,况且是威力无穷的天火,他渐渐的屈膝跪下,痛苦的蜷缩在地上,火舌很快就将他包裹在其中,一点点燃烧,化成的灰烬为满是火光的世界填了些微颜色。
珠魅眼看着他被挫骨扬灰,双眸终于淌下一串鲜红的泪水。她仰天呼喊,却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爹爹,娘亲,我不能让你们活过来,我只能为你们复仇,
用永生永世。
画面再次切换的场景,已经是珠魅苏醒时,她茫然的张开眼,从地上起来,白瓷一样的身体完好如初,唯有破败空旷的山庄能够证明曾经的杀戮。
她发疯一样奔跑在整个山庄中,想找到一个活着的人,却一个都没有。她嚎啕出声,才发现,连嗓子都恢复了。她看向周围,再没有怪物存在,山庄的所有人都化成了幽灵,从眼前飘去。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完好的胸口。轻轻抚了抚大腿的皮肉。
那一刻,她终于清醒了,自己活着,但也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