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南柯一梦
大雪足足下了一个星期，进村唯一一条路被大学封了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 是离离这一生当中，最快乐的时光。
“牧歌扬，吃饭了。”
天晴了，积雪慢慢被融化。离离远远就看到在房顶上奋斗的牧歌扬，短短十几天光景，眼看他们的新房子就要落成了。
牧歌扬站起来，扬起手中的榔头朝离离挥手。离离很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他们是一家人一样，谁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当离离再次回过头的时候，牧歌扬已站在身后，神秘兮兮地看着离离。不用想也知道，他一定是有什么大阴谋。“笑什么笑，吃饭了啦，每次都要我来叫你。”
“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不得不说，牧歌扬真的很帅，无关容貌，无关身材，是气质，别人怎么学都学不来的气质，让人不由自主被吸引。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他贼贼笑着，就好像阴谋得逞了。看的离离好不舒服。
“我不要，万一你骗我的怎么办。”
“我，对天起誓，今生今世，绝不欺骗苏未离。”牧歌扬举起一只手，伸出两只手指，朝着天空大喊。天空湛蓝湛蓝的，仿佛与离离做了见证。
我，对天起誓，今生今世，绝不欺骗苏未离。离离在心里重复这句话，再抬头的时候，眼眶湿了，看着牧歌扬的表情是笑着的，瞧，她笑的多傻，只因为一句话。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感动过了。
“哭什么哭，小花猫，当当当当，送你的。”
牧歌扬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变出一束梅花，放在离离眼前逗她开心，却不想得到的只是离离一阵白眼。
“牧歌扬，你有没有同情心啊，本来还以为你是个好人。”
“喂喂喂，苏未离，你说什么呢，我招你惹你了。”人家还不是想讨你欢心，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当然，牧歌扬不会笨得把这句话说出来的。
“你说这花长在枝头上多好看，你非得把它摘下来。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我说苏未离，你平时同情阿猫阿狗也就算了，怎么这花你也同情。”
“你还说。”
好好，我不说了，娘子饶命……”
两人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久久也不曾散去。眼看雪要化了，路要通了，牧歌扬要出去了，整个人会变得越来越难受，难过得让她透不过气来。
等离离把饭菜端上桌，牧歌扬已经在一旁正襟危坐，没等离离坐下，就夹了一大筷青菜到她碗里，顺手也给自己夹了一筷。
“苏未离，你不错嘛，这路都封了半个多月了，你上哪去弄得这些菜？”
恩，好吃。离离的手艺真的很不错，这样的女人就是要娶来做老婆的。好在他有先见之明。
“都是隔壁的王大妈给送来的，说大家以后都是邻居了，这就这么几户人家，没什么好客气的。我见家里确实没什么菜了就收下了。”
牧歌扬却放下手中的碗筷走到离离身边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轻语。
“苏未离，明天我去镇上订购一些瓦片，我想过了，你也挺喜欢这阁楼的，过两天，我们把这房子买下，新造的那个，就别住人了，咱们拿来养花，还有这院子里，咱们种很多很多的竹子，多到你看厌为止。”
离离诧异，这男人总能给她这么多这么多的感动，总让她茫然地不知如何才能回报他所带来的感动，想着想着，眼眶便又湿了。嘴上却不是这么说的。
“牧歌扬，你是不是怕你造的是危房，砸死我们两个。”
这一次，牧歌扬没有和她斗嘴，而是擦去离离眼角的泪水，“苏未离，你知道吗，这一生，我唯一不想辜负的人，就是你。”
“牧歌扬……”离离还想说什么，却被牧歌扬用手拦住了。
“苏未离，假如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或者对你说了一个很大的谎言，你会原谅我吗？”
牧歌扬把离离的头转向自己，强迫她看着他的眼睛，用极认真的眼神看着离离，看得离离直害怕，一时间竟想不出答案来回答他。
突然想起了以前她跟陌陌一起去找牧歌扬的时候，那位班导对陌陌所说的话，她觉得好难受，好难受，世界静止了一样，没有了空气。
“离离，你怎么啦。”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牧歌扬用另一只手托住她，防止她的身子往下滑。
“牧歌扬，我好难受，好难受，你让我回房间好吗？”
“好……好……”牧歌扬慌了，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的离离，脸色苍白，两只手拼命掐着脖子，好像很痛苦，又好像随时会从他的手中消失不见。
“你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不逼你，苏未离，你不可以吓唬我，我会很担心的。”
躺到床上的离离已经好了很多，紧握的双手也放松了，牧歌扬坐在她的床边，仔细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他记得她上次也是这样的情况，但也不会有用手掐着脖子这种情况，他应该带她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我不去医院。”离离说，她死也不会去医院的。
牧歌扬拗不过她，站起身来，在离离额头上烙下一吻，晚安。
说着就要离开，离离拉住他的袖子，“别走，牧歌扬，留下来陪我。”天知道，她需要多大勇气才能把这句话说出口，可是她有预感，他们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就让她，放肆一回吧。
“苏未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牧歌扬沙哑着嗓音，离离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以前也是这么一张床，两个人，怎么这次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当然这时候，她是笑不出来的，她紧张死了。
也没说什么话，不管牧歌扬看得见看不见，胡乱点点头。
牧歌扬俯下身掇过离离的唇，密密的覆上去，身子压上她的手也开始胡乱摸索起来。离离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在脑子混混沌沌的时候，牧歌扬附在她耳边说，苏未离，这辈子，你是我的。
苏未离，这辈子，你是我的。
第二天，当牧歌扬已经踏上去镇里的车的时候，离离还在想着这句话。一个上午，她就这么坐在阳台上晒太阳，哪也不去，饭也不做了，她在等牧歌扬回来。
快入夜了，牧歌扬才回来，去镇上只有两趟车，一趟是去的，一趟是回来的，下了车还得走上半个小时的柏油路，虽然路都是修过的，上坡下坡的，走起来总是不方便的。
“娘子，你怎么还没烧饭，想饿死我啊……”
牧歌扬一回家，就四处寻找离离的声音，厨房和卧房都没有，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阳台。果然，阳台的贵妃椅上，躺着一个白色的身影，几缕长发散在地上，犹如坠入凡间的天使，遗世而孤立。
他就那么站在门前看着她，许久也没有做出下一个动作。“苏未离。”他唤她，见她仍是没反应，便走过去看个究竟，这才发现她睡着了。
睡着了也不知道盖被子，牧歌扬摇摇头，好在阳台朝南，没什么风。尽管如此，入夜的青河，总归是冷的。牧歌扬托起离离的身子，轻轻地把她放到床上，不料离离却被这轻微的动作给吵醒了。
“牧歌扬，你回来了。”她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我去做饭。”
“不用了，你看这是什么。”牧歌扬指指桌上的一大堆食物，朝离离咧嘴一笑。
“那你吃吧，我先睡会。”说着，离离又躺了下去，把被子蒙过头，不留一点余地。
“你先吃点东西再睡吧。”牧歌扬隔着被子摇摇她的身子，顺手把被子从她头上拿下来，却再没听到离离的回答，只有她沉重的呼吸声。她已经，沉沉睡去。
她看起来真的很累，牧歌扬不忍心再吵醒她，自己也没有吃东西，连脚也没洗就直接钻进被窝里，和她一起取暖。
……
牧歌扬不会回来了。
秦水陌看着窗外湛蓝的天，一遍又一遍这样告诉自己。
他走的那天，下雨了，接着又下雪了，她可以告诉自己牧歌扬是因为天气原因才会不回来的。再后来，下雪了，雪下得很大很大，很多地方的路都被堵塞了，她想，一定是因为这样他才回不来的。
现在，雪也融化地差不多了，天晴了，天空湛蓝湛蓝的，好像被水洗过一样。她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过这么美丽的天空了，为什么这么美丽的天气，牧歌扬不在她身边。那天，她真的不是故意要惹他生气的，如果时间可以回到那天，她一定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可是可是，牧歌扬不会回来了。
她有预感。
苏子青说他去找牧歌扬了，找了很多天都没有他的下落，还有离离。他们一定活的很开心很快乐，他们幸福快乐是好事，为什么，要把她也牵扯进去，她不应该妒忌离离的，不应该的。那么，谁来同情一下她呢。
“啪！“门开了，是谁来了，是苏子青，还是尹依稀。陌陌飞快的跑下楼去，看到依稀刚进门，还没来得及换鞋。
“依稀，今天有他的消息吗，他在哪里，依稀，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依稀搔搔自己的刚做的发型，听到陌陌说的话，她觉得自己的头变大了。从牧歌扬不辞而别那天起，陌陌就变得紧张兮兮的，每次自己进门，她都以为是牧歌扬回来了，弄得自己连家门都不敢进，苏子青说的没错，陌陌真的是一个大麻烦，同样是她的责任。
“陌陌……”
“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陌陌，陌陌，你听我说。”陌陌很激动，此刻的她十分脆弱，根本受不得任何刺激，她该怎么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呢，把这件事情在心里衡量了好几遍，她决定还是把真相隐藏起来，不让她知道。明知道这样对牧歌扬离离来说是不公平的，但她想，要是他们在这里，也会同样选择把真相隐藏起来。
“你听我说，苏子青已经让很多人去找他了，他很快就会回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打扮自己，你看，这么漂亮的人儿，这阵子多憔悴啊，牧歌扬回来都认不出你了。”
“他不会回来了，他不会回来了，牧歌扬他不会回来了。”
离离发疯似地跑上楼去，显然没有把依稀的话听进去。依稀换了双鞋子也上楼了，走进书房，第一件想的事情就是给苏子青一个电话，陌陌的情况越来越不对劲，可能随时都会有危险。她想让离离和牧歌扬幸福，可是不能丢下陌陌不管，怎么没人替她想一想，她有多么难做。
“你说你找到牧歌扬了。”
“就这两天，应该可以找到了。”
“那你有把握把他带回来吗？苏子青，陌陌的情况不太对，我怕时间长了会出问题。”
“我也只是听人说前两天在一个小镇子上看到过他，具体在哪里还需要花时间找找。他们曾经去过祁宅，打听过秦水陌的消息，但是没有回来的打算。”
“你是说，他不想回来吗？”
“这只是我的猜测。”
依稀没有听到苏子青之后说了什么，因为她转过身的时候，看到陌陌就站在门外，脸上挂满了泪痕，看到依稀，立马转身跑了。
“陌陌，你开开门，不要把自己锁在里面。陌陌……”
陌陌对敲门声充耳不闻，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挂在墙壁最中央的画，那是牧歌扬画的，画里的女孩是她自己。
牧歌扬说她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女孩子，牧歌扬说她的笑容很容易感染周围的人，牧歌扬说他会守在她身边一生一世，牧歌扬说，他这辈子再不可能爱上第二个女孩子。牧歌扬说了很多很多，她都把它们刻在脑海里，到头来，却是一句也没有实现。
他现在就守在离离的身边，他不要她了。
她突然，好想哭。
“苏未离，你快过来，快过来。”
男人欢快的嗓音响彻山谷，惊醒几只在树枝间嬉戏的小鸟，这不是别人，正是很早就起来装修花房的牧歌扬。
他原本是给自己和离离早的房子，由于种种原因，特别是技术上的，最后他决定拿这间房子当花房，如他打算的那样，他准备在这里面种上很多很多的花，既可以欣赏，又可以让离离打发时间。
事实上，这村子就像一个天然的大花园，这时候梅花开的正好，再过个把月，桃花和梨花就会竞相开放，然后去挖竹笋，晒笋干，离离可以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而他更喜欢她在阳台上晒太阳，织毛衣，她真的是一个很贤惠的女人，所有家务到她手上就像长了脚自己会动一样。
这些天，他有不好的预感，好像是谁出了什么事。每次这样的想法一涌上心头，整个人就会变得麻痹，想不起自己在想什么。
最让他担心的是离离，她也不是那么爱晒太阳了，总是睡着，一睡就是一整天，不去叫她怎么也不肯起来，他想她有可能怀孕了，跟她说了好几次要她去医院检查，每次都拿借口敷衍，搪塞。
牧歌扬揣揣口袋里的戒指，是时候把她手上那个只值两块钱的破戒指换下来了。不，那不是破戒指，严格来说，那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他准备，向离离求婚。
当牧歌扬拿着一束玫瑰花，端着一个钻石戒指跪在花房前向离离求婚的时候，说她一点也不惊讶是骗人的。
她看着牧歌扬手中不知道几克拉的戒指，心中有一种冲动就这么把它手下，然后答应他的求婚，之后他们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呆到天荒地老，两鬓斑白，一辈子不离不弃。
可是，不能啊……
在没有得到陌陌的认同以前，她怎么能安心的和牧歌扬结婚，如果那样的话，她会一辈子活在良心的谴责中。
“牧歌扬，你给我一点时间考虑好吗？”
离离的话说出口，牧歌扬的目光明显闪烁了一下，却没有表示出自己的不满，他站起来用手拍拍她的肩，笑着说，没事的，你想考虑多久就考虑多久我不会强迫你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他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他也知道，陌陌是离离心中唯一打不开的结，如果这个结不打开，他们有可能一辈子就这么荒废了。既然她没有勇气去打开这个结，那么，让他去吧，他会有办法让她心安理得的嫁给他。
第二天天没亮，牧歌扬就出门了。出门的时候惊动了离离，破天荒地把她吵醒了，平时就是叫，也没那么容易叫醒的。
“你要出门？”
离离睡得不熟，她觉得不安心，果然，天快亮的时候，牧歌扬就起来了，看他的样子，是要出门了。事先他不曾提起，一定是要去做很重要的事情，他才会这样瞒着自己，而他会做的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跟陌陌有关。离离如是想。
“乖，你好好睡觉，别累着。”
“要给你做晚饭吗？”
“离离，如果我很长时间没有回来的话……”话到嘴边，牧歌扬觉得自己有些说不出口，他做的只是最坏的打算，也许事实并不会像他想的那样，他可以很容易就说服陌陌，并且可以让她不受刺激。一定可以的。
“你会在这里等我吗？”
离离犹豫了一下，然后朝牧歌扬点点头。得到离离肯定的答复，牧歌扬还是觉得不放心，他说，答应我，你一定会在这里等我。回答他的，是无言。
牧歌扬走的时候在桌子上留下了一笔钱，够离离一个人生活很久。离离很困，但她怎么也睡不着了，起身透过窗看看天空，已经不复她记忆中的湛蓝，晴了半个多月，又要下雨了。
眼看，春天就要到了，他们的爱情，还是撑不过这个冬天。
好闷，好闷，离离用力把胸口捂住，哪里，像针刺一样地疼，疼得越来越频繁，每一次都好像要她的命一样。牧歌扬说的没错，她应该去医院检查一下，只是，不能让任何人陪同。
她把目光放向桌上的钱，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她，也该上路了。
青河依旧是青河，一个多月，它没有变的更美丽，也没有变的更糟糕。或者说，这四年，青河没有过任何变化，牧歌扬觉得。
他犹豫着按了别墅的门铃，并不看好眼前的路，只能不停地在心里为自己打气。
门开了，不是秦水陌，也不是尹依稀，是家里的一个老佣人。看到他，两只眼睛像发光一样，仿佛看到了什么宝藏。
他说，谢天谢地，歌扬少爷总算回来了，水陌小姐有救了。
说的牧歌扬一头雾水，他没有再看那位什么伯一眼就径自走进别墅，想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实在懒得去想那个人究竟姓什么了。
空的，尹依稀不在，秦水陌也不在。
刚刚站在门口的老佣人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看到牧歌扬站在楼梯上，瞬时明白了一切。
“前几天水陌小姐割腕自杀了，到现在还没醒，夫人在医院里陪着呢，夫人说，少爷一天不回来，小姐是不会醒过来的。小姐自杀之前还一直口口声声说少爷不会回来了，少爷不要她了。”老人家一边说着，一边抹起了泪，“小姐真傻，少爷这不是回来了吗？”
“你说什么？”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惊，牧歌扬伸手粗鲁地抓住了老人家的衣领，弄得老人家一头雾水，“他们在哪个医院。”
“就在宏德医院，走过去十分钟就到了。”
这十分钟是牧歌扬所走过的最漫长的路程，陌陌竟然自杀了，这无疑是摆在他面前的最凶险的一条路，前面布满了荆棘。他甚至觉得，只要自己踏进了陌陌的病房，就永远不可能有机会再走出来，这时候，他又想到了离离，离离一个人在那里，在等他。可是他不能不去看陌陌，如果真的是因为他，他不能放任陌陌不管，如果是这样，离离会看不起他，他也会看不起自己。
陌陌，离离，在这时候却成为了这世上最难解的一道题。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