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黑暗中，突然传来一声柔弱的呼唤：“阿姨，你怎么了？”
苏锦和缓缓抬起头，顺着声源望过去，只见初初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正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
她冷哼一声：“看什么看，现在不怕我了？”
初初确实不怕她了，她现在这个害怕无助的样子，让她想到了自己的母亲，曾经在她幼小的记忆里，很多个夜晚，妈妈也是这样抱着膝盖，一个人坐在黑暗中，表情木讷，眼神绝望……
她朝苏锦和走过去，蹲到她面前，苏锦和狐疑的打量她，直到她朝她伸出自己稚嫩的手掌，她才身子一闪，厉声质问：“你干什么？”
“我只是想摸摸你，我妈妈以前难过的时候，我只要摸摸她的脸，她就不会难过了。”
苏锦和冰冷麻木的心蓦然间有一丝柔软，但也只是转瞬即逝，很快她又恢复了童话中女巫凶悍的面目：“谁说我难过了？屁大点的孩子懂什么，给我滚远一点！
初初好不容易鼓起想要亲近她的心，又退缩了，她回到自己先前蹲的角落，突然，一个人唱起了儿歌，“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子说，这里的春天最美丽……”
清脆无邪的童声将苏锦和带到了一个遥远的世界，那个世界纯净的就像一滴水，净化着她脏污不堪的灵魂，她渐渐睡着了，在梦里，梦到了自己的女儿，那个像花骨朵一般美丽的女儿，最爱唱的歌也是小燕子，每次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女儿就会依偎在她怀里唱歌，那样美好的场景已经逝去了很久，她正听的入神，忽尔挂起一团黑风，卷起了女儿，她拼命的想要抓住孩子的手，却抵不过那阵风的力量，孩子终究还是被风卷走了，她发出凄厉的哭声，然后从梦中醒来，泪水湿透了她的脸庞，原来是一场梦，可是心痛的感觉却是那么清晰，她俯在墙角边，肆无忌惮的痛哭了起来。
初初本不想再管闲事，可是看到那位阿姨哭的那么伤心，她又怜悯心起，诺诺的走到苏锦和身边，伸出纤细的手臂，一把抱住了她。
苏锦和，怔住。
“阿姨，你别哭了，妈妈说，生活不相信眼泪，即使把眼泪流光，灰暗的生活也不会因此闪光。”
苏锦和诧异的打量着面前这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女童，很不可思议她这么小的年纪竟会说出这么深奥的话，确切的说，是记住这么深奥的话，对于她而言，她懂什么是生活？
可无法否认的是，她的这句话让苏锦和心里泛起了极大的涟漪。
她不再发出悲恸的哭声，对初初也不再是凶悍的态度，语气稍稍柔和了一些：“你能再唱一遍小燕子给我听吗？”
初初依地而坐，乖巧的唱起了小燕子，她唱了一遍又一遍，苏锦和听了又一遍又一遍，多少年了，她没有这么平静过，她的心前所未有的安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就这样，一直持续到天亮。
天亮后，初初累的昏睡在苏锦和怀里，她是这么排斥这个孩子，却又抑制不住的想要摸摸她可爱的脸蛋，内心苦苦挣扎，终于还是伸出了手，触碰到孩子丝绸般的皮肤，她再也控制不住内心压抑的情绪，哇一声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喊着：“琳儿，琳儿……”
结果，好不容易昏睡的初初又被吵醒，睁着困惑的大眼，愣了半响才问：“阿姨，琳儿是你女儿吗？”
苏锦和不说话。
她又问：“我爸爸曾经也有一个女儿叫琳儿，你喊的琳儿和他的女儿是同一个人吗？”
苏锦和听她提起霍千川，抹去眼角的泪，表情恢复了冷若冰霜：“他跟你提过她？”
“是的，爸爸很爱他的女儿，爸爸说，她就像清晨初升的太阳，所以知道我的名字叫初初后，他也很喜欢我，我想，爸爸一定是看到我，就想起了他自己的女儿。”
苏锦和愣愣的听着她纯朴的语言，内心百感交集。
“爸爸说，琳儿是他一生最大的遗憾，如果可以选择，他情愿用自己的命去换琳儿的命。”
“不要说了。”
苏锦和害怕听到这样的话，她竟然会害怕，她不知道为什么害怕，也许是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害死了女儿的刽子手，如果当年她听从了医生的建议，后来，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伤痛。
“阿姨，我叫你一声妈妈，你放了我好吗？”
苏锦和缄口不语。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喽？”
初初伸出双手，再次给了苏锦和一个小小的拥抱，俯在她肩头，诺诺的喊了声：“妈妈。”
只这一声妈妈，驱除了困扰在苏锦和心头多年的仇恨。
她又一次哭的不能自持。
苏锦和决定放掉初初，中午时分，她带着初初离开了那间十分隐蔽的房子，步行往市区的方向行走，霍千川安排的眼线，很快发现了两人的行踪，却并没有贸然行动，因为上头有交代，要确保孩子的安全。
再没有弄清楚苏锦和的意图之前，他们决定先静观其变，看看她自投落网是何目的。
金璃和霍千川得到消息，迅速驱车赶往石河坝，目前苏锦和所处的位置，石河坝是位于国道附近，周边车辆来来往往川流不息，苏锦和一边往前走，一边侧目看身后，她已经发现有人在跟踪她，但她什么也没说，既然敢回来，就已经做好了一切最坏的准备。
“阿姨，你要带我去哪？”
初初已经累的快走不动了，从昨天到现在，她只吃了两个馒头，昨晚又没休息好，这会能走十几公里已经是极限，她很想坐下来休息一下。
“待会就知道了。”
她言简意赅。
“可是我好累，我们能休息一下再走吗？”
“你不想见你妈妈了是吧？”
“想，我想！”
“想的话就快点，趁我现在还没后悔。”
初初一听到能很快见到妈妈，又卯足全身的力气继续前行，不管多累多饿，想着妈妈，她就有了无穷的力量。
两人徒步又走了半个钟头，快接近市区时，远远的一辆车子驶过来，苏锦和知道，那是霍千川的车子，她停下脚步，对初初说：“你爸爸妈妈来了，我们就此分别吧。”
初初疑惑的望着她：“你不跟我一起过去吗？”
她嘲讽的笑笑：“我过去干什么，让你爸爸把我撕成碎块？”
“不会的，你没伤害我，我爸爸也不会伤害你。”
她摸了摸初初柔软的头发，到底是个孩子，哪里懂得大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快过去吧。”
霍千川的车子已经停下来，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是隔着一条马路，只要穿过马路，就能面对面的交谈，苏锦和脸上一片安详，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她已经看透人生。
而帮她看透这个人生的，只是一个几岁大的孩子。
“那我走了，阿姨再见。”
初初挥舞着小手。
对面的金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的女儿再干什么，她再跟一个丧心病狂的魔鬼道别吗？
苏锦和远远的看到金璃脸上复杂的表情，凄凄然的又笑了：“傻孩子，你跟我说什么再见，难道你还想再见到我这个坏女人吗？”
“下次再见到阿姨的时候，一定会变成最美的天使！”
初初说完这句，便兴奋的向对面的爸爸妈妈奔过去，苏锦和望着孩子欢快的身影，真的像一只小燕子，她模糊了双眼，轻轻的在心里说了句：谢谢……
危险就在这个时候逼近，初初跑的太快，而这时，迎面一辆大卡车也疾速驶过来，眼看着卡车就要撞向孩子，金璃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她和霍千川刚想冲过去，已经有人比他们先了一步，砰一声，孩子被巨大的冲力推到父母身边，而代替她离开这个世界的，却是良知刚刚苏醒的苏锦和。
血一直溅到金璃脚边，她抱着女儿面如死灰，世界仿佛停止了，每个人都不敢相信，救了孩子牺牲自己的人，是执迷不悟坏事做尽的苏锦和……
初初已经吓傻了，等她反应过来，看到躺在马路中央已经成了血人的苏锦和，哇一声大哭，霍千川赶紧捂住女儿的眼睛，不想让她幼小的心灵留下难以抹灭的印记。
金璃石化当场，木然的凝视着苏锦和的尸体，霍千川缓缓朝尸体走过去，那一刻，他心中百味陈杂，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整整纠缠了多少年，这一瞬间划上了句号，却是以这种方式。
苏锦和的手指动了动，尚有一丝气息，她模糊的视线看到蹲在她面前的霍千川，嘴唇慢慢扯出一抹浅浅的笑，她用尽生命最后残存的一点力气，艰难的想对他说什么，霍千川沉吟数秒，毅然俯下身，问：“你想说什么？”
她用极度微弱的气息，一字一句：“我救了初初，只当是还了我们女儿的一条命……”
说完这句话，她与世长辞，带着深深的遗憾，带着曾经对一个生命的亏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