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值午饭时间,谢桥酒肆的楼上楼下,共有三十来条的桌,却总共只有七八条桌坐着客人,生意可算冷淡。
苏快板吩咐全大厨准备一桌酒菜,款待小墨儿四人,领着他们上楼,小墨儿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窗外正对桃花河,左首却是一条青石板铺就的拱桥,名为谢桥,谢桥酒肆就是以此为名。
桃花如云之处,一个姑娘带着一个侍女,款款地登上谢桥,满目苍凉,望着桃花飘入水面,又随着流水,不知流向何方。
小墨儿和水琳琅坐在一起,背对着窗,小墨儿扭头趴在窗台,悄悄扯了水琳琅一下:“娘子,你快来看那个姑娘。”
水琳琅心中不忿,自己就在他的身旁,他竟然明目张胆地去看别的姑娘,愤愤瞪他一眼,又扭头去看窗外的谢桥,那位姑娘和侍女的背影似曾相识,但是天下的妙龄少女,体态婀娜,倒有一半是差不多的,她也不敢肯定是不是认识的人。
“是不是芸姐姐?”
水琳琅一经提醒,果然越看越像苏芸,朝着窗外叫了一声:“芸姑娘。”
苏芸沉浸自己心事之中,恍若无闻,倒是她的侍女雨桐回过头来,一时却也分不清声音来自何处,只望桃花丛中探看,不曾抬眼望向谢桥酒肆的窗口。
但是雨桐一个回头,小墨儿就已看清,笑道:“果真是芸姐姐和雨桐,我这就将她们请上来。”
噔噔噔噔,小墨儿跑下楼去,水琳琅怕他摔倒,也跟了下去。
一路跑到谢桥,雨桐急忙过来行礼,苏芸回头过来,笑道:“小墨儿,琳琅,竟是你们。”水琳琅看到苏芸秋波哭损,红彤彤的眼眶,又兼春衫单薄,比起元宵见她的时候,似乎又憔悴许多,心中暗暗叹息,说道:”芸姑娘,你站在风头之处,穿得又这样单薄,仔细要得病的。”
苏芸凄凄一笑:“我若得病,这才好呢,他若得知消息,说不定还会挂念我分毫。”
小墨儿奇道:“他是谁?”
水琳琅呵斥:“大人说话,小孩子家家的,插什么嘴,一边玩去!”
小墨儿不服气地说:“谁说我是小孩子了,而今我都是大人了。”
苏芸伸出冰凉的手,抚着小墨儿的脸蛋:“是呢,我们家小墨儿是大人了呢!”
小墨儿向后一退,正色地说:“芸姐姐,除了娘和娘子,我是不许旁人摸我的亲亲小脸蛋的。”
苏芸扑哧一笑:“瞧你正经的样儿,你是准备为你娘子守节吗?”
水琳琅尴尬地望向小墨儿:“你和雨桐先去旁边玩一会儿,我和芸姑娘有事要说。”
小墨儿愤愤地说:“你们有什么事说,我不能听的?”
水琳琅一个爆栗砸了下去:“女儿家的事,你掺和什么?”
小墨儿满心不乐意,雨桐却已拉着他的手,走下谢桥,去看河边的桃花,小墨儿只被眼前的景色吸引,倒也不管水琳琅和苏芸到底要说什么。
先前,水琳琅总共也就见过苏芸两次,又听舒盈春话里话外,也依稀猜出苏芸为情而伤。元宵之后,本想去向舒盈春问个明白,偏又出了萱妈妈的命案,因此也就耽搁下来。后来听到假山之中南药师吹奏的《汉广》,又想到元宵之夜,舒盈春显是特意安排苏芸与她的意中人相见,但是南药师临时有事出去。等到衙门的柳捕头来催苏芸,苏芸这才伤心欲绝地离去,最终还是没能见到南药师一面。
水琳琅可以肯定,苏芸的意中人就是南药师,一个是苏州知府的千金,一个是潋滟山庄的下人,他们之间就如《汉广》描绘的一般,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汉水。
“芸姑娘,你家里素来管得严苛,你今日怎么有机会出来?”
“爹爹去了潋滟山庄,我是偷偷跑了出来。”
“噢,府台大人忽然去了潋滟山庄,不知是有什么要事吗?”
“过几天,我就要出嫁了,我家中没有兄弟,爹爹想是去向老祖宗请求,让小墨儿来为我送嫁。”苏芸双手扶在桥栏,极目远望,她就要嫁给别人了,心上的那个人呀,却在何方。
水琳琅吃了一惊:“你要嫁给谁呀!”
“江宁布政使司的儿子,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
水琳琅这才想起,元宵之夜,聚在那兰坊的时候,苏芸说到苏知府去见江宁布政使司的事,原来却是这么回事,舒盈春只怕早已明白,所以当时才会那么安慰她。
“你……真的要嫁吗?”
“这又怎么能由得了我?媒人都已来下聘了,反悔不得了。我只求,能在我出嫁之前,再见那人一面。当初,我和他,就是在这谢桥之上邂逅,也是桃花漫天飞舞的时节,他一身乌衣站在风里。我只觉,这千树万树的桃花,竟都是在他的笑容里绽放出来的一般。”苏芸回想往事,神情就如酒醉一般,两边腮红映着桃花的颜色。
水琳琅想到还在螽斯馆的时候,有一次南药师前来拜访,一身乌衣,端的玉树临风,确实算是能够让女儿家朝思暮想的类型。
“你没想过私奔吗?”说出这样的话,水琳琅自己也吓了一跳,不过依她的性格,确实能够做出私奔的事,当初要不是为了萧煌,她也不会甘心进入潋滟山庄。
苏芸微微一怔,她是大家闺秀,虽然也是性格刚烈,但终究不比水琳琅江湖带来的草莽气息,快意恩仇,率性而为。她要考虑后果,她这样的人家,最重的就是颜面,她要私奔,苏知府将会成为官场上的笑柄。何况,她也会将自己一生给赌下去,私奔,按照礼法,就意味着,她再也不能为人妻,只能是妾。
但是,她明显想得太多了。
她又苦笑:“现在,他连见都不见我一面,纵使我要私奔,哪里去找他呢!”
“我可以帮你。”
“果真吗?”苏芸仿佛看到一丝希望。
“明早,我将他诓到谢桥,让他与你见上一面,你说可好?”
“好!”苏芸一声“好”刚刚出口,却又为难起来,“纵使你能将他诓出来,我却未必能出得来。”
水琳琅笑道:“这还不好办,你只对你父母说,眼看出嫁在即,以后就不能常在膝下侍奉双亲了,为表孝心,要到某个寺庙为他们祈福。他们为人父母,也不舍得你离开他们,你有此孝心,我想他们一定会成全你的。”
苏芸忽然跪了下去:“琳琅,大恩大德,我必铭记在心。”
水琳琅急忙将她扶起:“芸姑娘,使不得,你若当我是姐妹,就不该如此折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