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转过去,十七岁的韦小婉穿着娇嫩的鹅黄色衣衫,臂间挽着春水蓝的披帛。挽着蚕髻,插着枝花形金制的宝树步摇。五个女子里唯有她没有穿胡服,显露出少女独有的娉婷妩媚。她看着杜燕绥的目光热烈如火。根本不害怕被人瞧出她对他的倾慕。
如果他是长年陪侍在滕王身侧的空青,难道韦小婉对他的心思是在这一年里产生的吗?岑三娘越发想弄明白。
杜燕婉说话意有所指,韦小青顿时像炸了毛似的瞪了眼:“这只鹿又不是你猎的!杜九哥也没你那么小气!”
杜燕婉横了她一眼,直接对杜燕绥道:“哥哥,第一份得给我!”
韦小青气结,又没立场和杜燕婉争,只得气鼓鼓的哼了声。
杜静姝念着岑三娘的好,笑咪咪的说道:“九哥,我记得你说过,这只鹿算是我猎的,头一份得归我才行。”
“静姝!”杜燕婉恼怒的喊了她一声。
“燕婉姐姐,我好饿的。你就让让我嘛。”杜静姝撒娇。
杜燕婉眼珠一转:“好啊,你是妹妹,我让着你。第二份归我。”
她突然看到杜静姝与岑三娘同席。岑三娘手上还扎着白布,便指着她说道:“岑妹妹受伤了,第三份便给岑妹妹好了。”
韦小青气得站了起来,低头却看到一直不发一言,只用眼神望着杜燕绥的姐姐韦小婉,心又软了下来。她招手叫来婢女:“把我今日射到的两只兔子一只山鸡烹了送来。”又道,“我才不像有些人那么小气!别看有人今日拿了把大弓唬人,没想到却把野味都吓跑了,只捡到一只兔子而己。猎物那么少,小气点也正常。”
杜燕婉顿时火了:“韦小青你在说谁?”
见她发火,韦小青开心了:“你管我说谁!”
两人剑拔弩张,又要开吵。只听韦小婉离了座,走到杜燕绥身边微笑道:“九哥,我来帮你烤。”
杜燕绥却在此时站起身来,让出了位置:“韦妹妹手艺好,我家妹子有口福了。”
韦小婉欣喜的一笑,正想接口,却见杜燕绥左右看了看,喃喃自语道:“今日好像就我射到一只鹿,这么多人看来真的不够,我再去林子里转转。说不定还能再射到一只。”
说着竟扔下一群姑娘,径自跳上马,扬鞭去了。
韦小婉站在烤肉架旁,娇艳的脸上阵红阵白,一跺脚扭身就往自己的营帐去了。韦小青赶紧跟了过去。
剩下三女面面相觑。杜燕婉突然放声大笑:“哎哟,笑死我啦。哥哥,你真是……”
杜静姝也笑了起来:“好吧,咱们三个人放开肚皮吃!”
岑三娘也忍不住乐,心里却又再一次暗暗比较着杜燕绥和空青。
记忆中的空青跟在滕王身边一口一个小人,恭敬知礼,随时都保持着一副谨慎的态度。不见丝毫锐气。离开滕王在沙洲上住着的时候,空青温和如玉,像勤劳的顾家男人,做饭菜捕鱼虾扎草排盖屋顶。没有半点豪门公子的气场。和裘家打斗,浑身浴血站在巷子里时,有着锐气,岑三娘更多的感觉到他是名武艺高强的侍卫。
初见杜燕绥,好像他也像空青一样沉着冷静。此时的他,却分明像豪门大族的公子一样,懒得搭理小姑娘们的争吵,也不顾忌韦小婉的感受,拍拍屁股潇洒走开。
是同一个人吗?岑三娘想得到答案的心思越来越烈,望着他奔向乐游原的方向,心里主意已定:“杜姐姐,静姝妹妹,我回帐子换身衣裳,失陪了。”
杜静姝这才发现她衣裳下摆蹭脏了少许,有些不好意思:“一直拉着你说话,都忘了你摔脏了衣裳。你去吧,我给你留最好的鹿脯肉。”
岑三娘朝燕婉福了福,去了自己的帐篷换了身衣裳。悄悄出来,去牵了小青马朝着杜燕绥离开的方向追去。
“哎,三娘子!”百草正巧和红鸾回来,脸红扑扑的,杏眼里闪烁着快活与兴奋的光。她瞧见岑三娘离开,显然没听到自己的叫声,便和红鸾说道,“姐姐,今日谢过你啦。我再借用下红莺姐姐的马追三娘子去。”
红鸾也看到了:“我与你同去吧。三娘子一人骑马出去,万一有了意外,夫人会责罚的。”
两人掉转马头,跟着也追了过去。
西北地区把地势高而平坦的地方称为原。形容宋词风格曾有两种说法:念去去,千里烟波的婉约与大江东去浪淘尽的粗犷。站在西北的原上,视野极其开阔。西北民歌一亮嗓子,才会明白真正的粗犷与豪爽不是一江之水惊涛拍岸所能比拟的。
岑三娘寻着方向追来,往四周一看,哪里还有杜燕绥的身影。风吹长草,天地间仿佛只她一人。她骑在马上,不知是被这一望无垠的乐游原感染,还是急于想把握住自己的未来。将单身小姑娘的危险抛在了脑后,狠狠的抽了小青马一鞭子,朝着树林的方向飞驰而去。
就在她转过土丘的瞬间,一马斜斜的奔出,拦住了她进山的去路。岑三娘使劲一勒缰绳,小青马扬起了前蹄,圆地踏着步,消弥了冲势。
两人之间隔了数丈,岑三娘的视线有些模糊,他那身白衣像团光晕,怎么也看不清他的面容。她假装用衣袖擦着额头的汗,悄悄的抹去盈满眼眶的泪。再看,清楚的将他脸上的神情瞧了个清清楚楚。
杜燕绥纵着马走向她,蹄声得得踏破了宁静,却让四周显得更加安静。
岑三娘望着他,心想,他不是空青自己就见鬼了。双胞胎长大之后再相似也不会绝对的一模一样。他的眼神告诉她,杜燕绥就是空青。
终于,他走到了她身边。岑三娘唇边不自觉的扬起一个笑容:“空青?”
杜燕绥扬了扬眉:“什么?”
什么?
她叫他的名字,他听不明白?岑三娘笑容淡了下去。
空青好好的,成了京兆杜氏的子弟,还装着不认识自己。好吧,不认识也好。可您老告诉我钗的秘密,李建成二十七隐卫的存在,总得给我一个交待吧?难不成自己还会哭着求着说我是李建成的孙女,你们不能抛下我不管?或者摇身一变成了京兆杜氏的子弟,害怕自己会揭发他?
而她在这一年里,曾千百次的盼着他悄悄的出现。想告诉他与那些昔日的东宫隐卫们当自己不存在,好好的过日子去。她不曾因为自己是李建成孙女拥有尊贵的血脉而骄傲,没有答应空青去见那些忠心的隐卫,没有答应做他们的小主人。但她从来都不希望他们死。
她已经烦透了常插戴在髻上的那枝金银团花蛾儿分心。它就像悬在她头顶的剑,一不留神就会落下来,让她身首异处。她经常在外出的时候神经质的打量着每一个多看了她几眼的人,猜测着他或她是否是隐卫们的一员。
这种精神上的压力真叫人崩溃!
他却装着不认识。
岑三娘愤怒了。人极其愤怒时有几种表现,因怒而安静是其中一种。她冷漠的望向古木参天的森林,冷漠的说道:“我从前认得滕王身边的一名侍卫叫空青。我不慎坠江,他跳下来救我,死了。”
杜燕绥哦了声道:“真遗憾!你可以找家寺院替他点盏长明灯,请高僧为他超度。一个人跑树林来做什么?很危险的,回去吧。”
这是岑三娘听到的最不好笑的冷笑话。
她笑了起来,笑得悲伤:“今日和静姝妹妹溜马,看到了一间小庙。本想进去讨杯茶吃,顺便替那侍卫点盏长明灯,结果发现我的钗掉了。那枝钗是母亲留给我的,外祖父希望我****插戴着它缅怀母亲。他说有母亲生前曾有一个仇人。戴着那枝钗,那人就会知道我的身份,会来找我报仇。只要他敢出现,外祖父就会对付他,以绝后患。静姝妹妹陪我找到了这枝钗。我却得到一个消息,母亲的仇人早死了,我不用再担心了。心情一好,就想跑出来溜溜马。天再冷下去,乐游原就不适合来了,要到明年春日才有机会呢。没想到竟迷了路。这里的确危险,多谢提醒,告辞。”
她掉转马头,再也不看杜燕绥一眼,急驰而去。
她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空青,永远消失了。
正午的阳光照在杜燕绥身上,拉扯出一抹孤独的影子。
岑四娘一心要结交杜静姝,回去没两天就发帖子邀请她过府选斗鸡。自然也请了岑三娘。
李老太爷骨子里深恨着岑家。对岑二老爷一家人只能做到有来往。李老太爷用出嫁的女儿泼出的水,将岑四娘的身份转换成了尉迟二夫人。能和尉迟府交好,他极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