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趁开晚饭前的那一会儿闲，回到自己屋里，收拾一下前两天去白云观时买的小物件，谋划着将其中哪一件，或哪几件，一会儿送给小黑。几日没得空和他说句话，她心里就有点没着没落的。刚进屋，把几件小东西摊在床上，小兰就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小红姐，告诉你个事儿！”
“什么事呀？看你，火烧眉毛似的。”小红说着，没抬头，还在整理那些小东西。“大事呀。小红姐，小黑和英堇要订婚了！”“你说啥？”明明听得真真切切，小红愣是不肯接受，“你听谁说的？”“太太亲口说的，就刚刚，我就告诉你来了。”“哦。”这回小红真没的说了，她就觉得从脚底下往上泛冷气，就像掉到冰窟窿里一样，还是从高处掉下去的，那感觉，她都说不清了。其实，要说她一点精神准备没有，还真不对，她捂着被窝，也不是哭过一回两回了，虽然越哭她心下越渺茫，可总也没有全断了那个念头。万一呢，就为了这个万一，或是万万一，哭完她总还能打起精神来，无论是对小黑本人，还是对她金姐。有一点小红是明白的，那就是，没人喜欢丧头丧脑的人，你不先喜性着，就你，凭什么指望人家喜欢你呀？
可有用吗？她原指望咋的也能有点子用呢，不说别的，先能容她的美梦做下去就好。可是现在，她还能怎么想呢？对于她来说，所有的美好念想儿，在这一瞬间，都化为粉末儿了。她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让冰坨包住了，很快，可能也会变成冰坨了。冰心。对，今后她可能有的，只会是一颗冰心了。想到这儿，她真是欲哭无泪。
“小兰，你跟太太说一声，我突然肚子疼得要命，一会儿好点儿了再去伺候。好妹妹，你们先替我辛苦会儿，好吗？”小红脑子还是快的，捂着肚子，皱着眉头，说道。
“好，我这就告诉太太去。小红姐，你好好躺会子吧，是倒霉了吧？就别去了，我替你。”小兰没那么多心眼，关切地回答说。“谢谢你。”“要不要我给你端碗红糖水来？”“不用了，你伺候好太太吃饭就是关心姐姐了。”
“那好，小红姐，你好好歇着，我去准备开饭去了。”“去吧。姐这就躺下了。”小红拉过被子，将自己，连同要送给小黑的小东西，都一股脑儿捂了个严实。
小兰走了。这屋里静得就和没人一样。小红没哭，她没有哭的欲望。她已经流了那么多的泪，没人理会她。无论是在这世上，还是在天上，命里注定，美好是不属于她的。如果有，也只能出现在梦里，可啥梦没个醒儿？你想得天好，有那命吗？你还觉得没有高攀呢，可实际上，你还是高看了自己，你比英堇那小丫头，地位上可差着不少呢。小红心里这么掰斥着，强迫自己接受那令人痛苦的事实。她觉得，就如同她此刻在这黑被窝里一样，这世界对于她来说，完全是漆黑一片。原来还想着，有个光明的种子，万一要能发出芽来呢？现在她明白了，那种子本就是她一厢情愿幻想出的东西，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对于她来说，光明的未来，与小黑一起的未来——她觉得只有那才是光明的——怎么说也是一种奢望。
她翻来覆去地想，想悟出点什么来，只要是能想出点儿新东西来就行。可也不知是小红的智力水平所限，还是她目前的状态所致，或是别的原因造成的，她的思路就如同那说车轱辘话似的，老是沿着一道车辙绕着圈子跑。好一会子了，她竟一点子新的想法也生不出来。
“小红，你在屋儿吗？”门外一个年轻的男声问道。是山子。蒙在被子里，小红都能分辨出来。也是的，两人打那么小就认识，想不熟也不行呀。她决定不出声。他以为没人，还不就走了？
“小红，小兰说你不舒服，我来看看你。”山子透着有主意，这么说着，自己就推门进来了，直气得小红在被窝里干瞪眼。要说主意，山子今儿这主意可比哪天都大。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此刻这爽呀，真是到极点了，脑门上都光闪闪的，难怪刚才小五直说能顶电灯泡用了。这人爽着，或是憋屈着，往往不光是自身心态的问题，尤其是前者，满则溢，自会向外发散。说起来，山子这还和那一般的发散不同，穷孩子出身，从小他无论是想事还是做事，都可以用两个字来概括——朴实。按说他这就对了，想轻浮，想来飘的，也要有本钱才行，也就是哥们儿中常说的，“你玩儿得起吗”？所以山子这点甚是可取：他的最美好愿望都是切实可行的。说切实可行，不是光他自己这样认为，那是大家伙儿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事。因此，他不畏挫折，坚强地忍受了这么长时间，也就是打小黑进这院里来的这几年。其间，小哥们儿们倒是老给他打气，可要说真正激励他不屈不挠的，是一句古训：大丈夫能忍人所不能忍。要说山子一个识字都有数儿的主儿，总共能听过几句古训？他自己都说不清，他究竟是从哪儿听来那话的，可他就谨记在心，奉为座右铭了。他是这样想的：小红再怎么对小黑热乎，看样儿小黑也没啥表示不是？自己就是忍着，等着，这所要忍的，实在也不算是不能忍的事。也许对于质朴的山子来说，小黑要是和小红一拍即合，两人真有点什么的话，才能算不能忍的事。由于到最终也是小红剃头挑子一头热，山子也就没受到真正的考验，去让事实说话，他到底是不是大丈夫的料。连受考验的机会都没有，万一要是块真金呢，岂不埋没了？对此山子竟没有丝毫的遗憾，他本就是个从无高远之志的人，而那古训是对着那些真正顶天立地的男人们发的，他就是有心用它鞭策自己，还真能怎么着？还是这样好，忍些这凡人们能忍的事，别搞得撕心割肺地难受。这不一会儿前听说了小黑要订婚的事，他这没什么大志气的想法更强了。以他山子一介草民，在这世上，能少受点子苦，就得到份儿和美的日子，不就是万千之喜了？他觉得，小红断了对小黑的念想儿，转而对他山子投怀送抱，该是顺理成章的事。就算她不那样，自己也可以去好好下些细功了，自己这样貌，这人品，都在这儿呢，说不出大好来，也说不出不好来不是？她还能总推三阻四的？
山子是实诚人，连个城府也没有，说打就打，说干就干，马上就来看望失意的小红。要说这点上山子真是连小五都不如。“山子哥，你先别去看人家，让她静静，你过两天再去，不更好吗？”哥俩是一起听小兰说小红身体不适的，看到山子一刻都不肯等，就要去问寒问暖，小五拦了他一下。“不有这么句话吗，欲速不达。”小五也提供出句古训来，想说服他山子哥。他是怕山子哥太没面儿了，好歹也是个男子汉不是？等一两天，怎么就不行呢？
可山子不听，熬了这几年了，容易吗？虽然这一直忍的，还是人所能忍之事。真也不知道，若是那人所不能忍之事落到他头上，他会咋着，能忍吗？就他此刻这一些儿也忍不得的劲儿看，还真看不出来呢。
“小五，这道理哥都明白，可等了好几年了，好不容易有今天呀。”“哥，你不想着，别显得太上赶着了吗？人家前脚订婚，你马上就续上来了，你不怕丢面儿？”“小五，哥知道你是为哥好，哥告诉你，哥打小就喜欢小红，对她，哥才不在乎面子不面子呢，只要她肯跟哥好，让哥干啥都行。哥只要最实在的东西。再说了，现在她一定不好受，说啥我也得看看她去。”“得，山子哥，弟弟也不拦你了，咱眼瞅着的，还不知道你都憋成啥样儿了，想献个殷勤都不能去的。得，哥你就去吧，不过你可慢慢的，别急，可别忘了，心急吃不了……人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我说，心急怕啥都吃不好呢。”“你小子人不大，说的还真多，哥有自己的主意，可哥还得谢谢你关心。”
“山子哥，你人实诚，一点儿虚的不讲，弟弟服你，盼你的好事能成。不过咱们得说说，这光谢就成了？”“那你还要哥咋的？”
“咋的？请客呗！这好几年了，最多也就是落点儿闷酒喝喝，真没劲。”“好，哥请你们喝个高兴的。”山子一口答应。“咱说好了，一回可不够啊。”小五狡猾地眨眨眼。“那你说几回？”
“弟弟也不讹你，每次都要有讲头儿的。这第一次，是庆祝小黑订婚，当然了，究竟是为啥咱就不说了。”“那第二次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