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月见草
浓浓的月色照在门庭，工藤总觉得这庭院里的月亮特别大，远远地挂在屋檐上似的，夜空唯有几片薄云浮动，不时隐去月的轮廓。
沙沙沙，是渡桥边竹林的声音。飘落的竹叶，顺着曲水，流向灯火阑珊处了。
菩提树、多罗树、紫阳花、银钱花、月见草……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也辩不出形态的草植，庭院的主人想来是精于此道，把它们打理得井井有条。
似乎有弹琵琶的声音，工藤沿着廊缘走去，见主殿里人影绰绰，有客人么？
快走到挂簾前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只小黑猫，几步超过了他，扭头看了他一眼，甩甩尾巴趾高气昂地先进去了。
“小泉红子大人居然有兴致邀请客人来家里弹琵琶？……阿嚏……阿嚏……这是什么味啊？”
不单有从庭院中的那些奇花异草中提炼的香脂，也有远从西域或是唐土的得来香料，每次对红子的造访于工藤的鼻子而言都堪称灾难。
“魔法……的味道啊。”深红发色的少女，一袭白色绫纹唐衣，红色裙裳，向他微笑着。
与此同时，稳坐于少女怀中的小黑猫，投来鄙视的目光。
“哪来的客人啊？我看工藤君是去了一趟美人如云的千奈，所以产生幻觉，把斗斗子当成美女了吧？是不是？斗斗子？”少女纤白的指尖隐没在小猫墨色的绒毛里，后者轻微地眯起蓝色的眼。
“你所说的琵琶在那儿，总不能自己弹吧。”少女接着说道。
工藤语塞。立在墙边的琵琶，镶嵌在上面的螺钿在灯火下泛着美丽的光泽。
几片纸片自眼前飘落，工藤捡起，问道，“这是什么？”
淡淡的字迹，边角上还有淡紫色云纹的图案，是信笺吧，这个形状难道是……小人儿？还真是抽象呢。
“没什么，收到的音律不通的情诗……就剪着玩了。”红子说道。
“……”
“那么，说说你的来意吧。”红发少女轻摇着桧扇，说道，“你不会是想让我召回宫野明美的魂魄，告诉你她死去的真相吧。”
“又要使用你的黑魔法了么？”
“是赤魔法哦。”红子纠正道。“喵呜～”小黑猫附和地挺直了胸脯。
“算了算了，我是不信的。”工藤说道。
“都像你那样，那阴阳师这个职业的存在简直毫无意义啊。”红子叹道。
“比起知道宫野明美怎么死去，我更在意宫野志保，也就是花奈，为什么突然改变自己的证言，声称自己的恋人杀死了姐姐呢。”工藤说道，“宫野明美死后，陆续有五名女子原因不明的死去，有人看见夜晚游荡的女子，于是传言是宫野明美的鬼魂。”
“所以，日复一日，宫野志保觉得自己的隐瞒让姐姐魂魄飘零，夜夜啼哭，她心存痛苦，决意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刚好你来了，就和盘托出……”红子说道。
“你也相信鬼魂害人？”工藤说道。
“鬼魂害人也好，人害人也好，逝者已逝，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真相，找出所谓的害人者，使之伏法，真的那么必要么，人类总是要死亡的，不是今日，就是明日，如蜉蝣一般，渺小无一物，像朝露一样，很快就蒸干了……”
“就算如你所说，刚出生的婴儿，它们又知道人生是什么呢，不也咕咕啼哭想要长大，暮年的老人，身体都已经衰竭了，他们维持着生命又有什么必要呢，不也呼呼地喘着气想晚一些死去……”
“那些身体有残疾，精神不健全的人，岂不是更没有理由活下去了，因为他们生来变承受着更多的痛楚吧。”工藤说道。
“所以说活下去是出于本性，动物性，并不是因为想要活下去而活下去，而是出于对死后未知的恐惧。”红子说道。
月，盘踞着夜空的一个角，俯视着人间。
缥缈的异香，浮动在庭院。
是错觉么？红发的少女，嘴角勾起一丝静谧的微笑。
就算是黑泽大人杀了宫野明美又怎么样呢？他地位高贵，难不成会给一个低贱的游女抵命么？就算是找到杀死了五个游女的是人而非鬼又如何呢？一人偿五命？还是他能让五人死而复生？
年轻的侦探眉头深敛。
“也罢，人生短暂，总是需要些乐趣，若是你那侦探游戏就是你的乐趣，那……随你去吧。”少女打了个哈欠。
并不是乐趣，明明是追求，年轻的侦探这样想着，让这个世界按照原本的规矩运行着，这才是正义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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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那五名游女的死，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询。”
工藤第二次来到千奈，眼前的这名叫做琉美的少女，或是女子，给人的感觉却是微妙的不同。
衣着和妆容似乎更为华丽了呢，以至于从侧影看去时，工藤根本没有将她认出来。要说更为不同的是，恐怕是举止神态吧，那个见到自己时转瞬即逝的怔愕，桧扇后遮住的微笑的面庞，还有那句轻柔的感慨，“哦，原来是工藤大人啊。”
侧身向身旁的女子说了些什么，随后对工藤说道，“请随我来。”
“啊好热，才四月而已嘛，为什么就这么热了。”叫做琉美的少女，一边扇着扇子，一边自言自语道。“工藤君还想知道什么就只管问好了，不过这次你还这么快没打招呼就又来了，我真是没有想到呢。”
一双清澈的黑眸看向工藤，“对了，工藤君，有没有觉得，我有什么不同？”
还未等工藤回答，少女就“啪”的一声合上了桧扇，说道，“我升——职——了。”转而又略带沮丧地说道，“然而走上花魁之路还是漫长而艰辛啊，而且，每日学习诗词和音律好累啊。”
“哦哦，这样么，恭喜了。”
然而看到了之前的那个的琉美，这样天真的不协调状态，总觉得，掺杂着些许刻意的成分。
那个称呼自己工藤大人，和叫着自己工藤君的琉美，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本人？亦或是千奈的女子，多半自己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了吧。
“对于那五名游女的死，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询。”
“实际上，有件事情，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告诉工藤君比较好……”少女低垂着眼帘，轻叹了口气，“虽然这样似乎对花奈姐姐不敬，然而……”
少女轻咬着下唇，指尖无意拾起绘着飞鸟棋盘上的髹漆双陆，终于轻声说道，“我好像，无意间撞见了花奈姐姐……和赤井大人的私情……”
“别那样看着我啊工藤君，游女也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人尽可夫的女子，多半是出卖才情与柔情。何况是花魁这样普通人难以单独相见的女子……”
“黑泽大人是花奈姐姐的‘旦那’大人，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然而，那天夜里……就是工藤君离去之后的某一天夜里……我因为要学习诗作，就从花奈姐姐那里借了王摩诘全集的一卷，走在路上时，却发现那是昨夜借过的……”少女一手抵着下颌，陷入了回忆。
〖琉美の夜〗
月光静谧而淡然，深蓝色的夜，笼罩在逐渐熄去了红色灯火的千奈之上。庭中静立的樱树，黑色的剪影伸展到空寂的廊沿上。
或明或暗的回廊中，有黑色的身影在移动。那身影在花奈姐姐的房间前停下了，是黑泽大人么？
鬼使神差般的、琉美跟了上去。
“不用担心了，我已经告诉了那个侦探……是阵（Gin）杀死了姐姐。”
房间中半晌无话，以至于琉美怀疑刚才是否真的有人进了房间。
夜风辛凉地吹过，几片落叶在光洁的回廊上滑行甚远。
良久，低沉而清晰的男声隔着格子窗传来，“虽然现在提这个不合适，但是……志保，你还愿意一起离开这里么？”
赤井大人！手中的书卷差点滑落，弄出窸窣的响声。
“谁！”低沉男声质问道。
“野猫吧，最近很多呢，令人睡眠不安。”冷清女声平静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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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怎么样工藤君，我是不是很有当侦探的天赋！”琉美说道。
明明差点就被发现了啊喂。
“‘没有什么可以再阻碍我们的了，姐姐死去了，我嫁祸给了那个男人，所以，一起走吧。’这样说着……”
“你、你都听到了？”工藤说道。
“没有啦，后面这句是我编的，一定是这样啊……等等，这么说，难道是，赤井大人杀了明美小姐？”
“喂，没有听到的话就不要胡乱说啊。”
所以迄今为止黑泽阵杀死宫野明美的证言又被划归为不可信了么，宫野明美胸口有利器的伤口，如果从一开始就说自己的恋人是杀人凶手，即使被害者是自己的姐姐，也多少会被人怀疑吧，这个女人……
“那么，来说说那五名游女吧，她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么？”工藤问道。
“就是……普通的游女吧，资历和等级比我高一些，但是容貌和才情也并不出众……当不上花魁的那种吧。”琉美说道。
“无差别杀人么？”死者生前似乎受过很大的惊吓，心悸而死。
她们看到了什么？真的是宫野明美的鬼魂么？
天色暗了，金色的云朵浮在紫红色如同火烧火燎般的天空上方，潜伏在千奈中的鬼魅，尽可夜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