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青青一句话将陆明轩的所有思绪都堵了回去,他这些时日来费尽心思想要阻止的事情,如今听得她自己提出来,除了最初听到的一瞬欢喜,之后却是燃起一股怅然若失的心情来。
当初太液池中不见她,他本可以就此打住,回去交了差,从此在陆家占一席位,过他自己的逍遥日子。可是,偏偏他就是不死心,要冒着生命危险穿梭时空去找她。对外人说起不过是因为接受不了不确定的结果,实际自己到底怀着多少分的期待希望她还好好活着,这般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
“倒是不想,误打误撞促成了一段姻缘。”默了片刻,陆明轩才笑着开口,装出几分不以为意的调笑,“不过,你可想好了,且不说你不与我回去,如今你这具身子的身份特殊,若是不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你便要顶着他皇嫂的身份,你们这般,在世人眼里可是乱伦。”
“若是能出去,那些事情自当有法解决,若是此番迟疑,且不说墨渊出来之后你们会被如何,我怕是要被束在这里一辈子,连他皇嫂都当不成了。”这般说着,慕青青从床边站起来,本也有些迟疑,倒是陆明轩那几分带着不经意的关心让慕青青下定了决心。且不说出去之后会如何,如今若是她不早做决断,等墨渊出来,怕是会有更大的麻烦等着他们。
“你向来有主意,既然决定了,我听你的便是。”叹了口气,陆明轩与慕青青一起往外走去。
琏月见他们出来的时候,倒是没多少意外。如今都是笼中困兽,他们本都没什么选择,只是需要点时间做决定罢了。
“那柄弱水匕,三年前便被人带走了,本以为自那之后,教中可得安生,却不曾想怎么又落到了墨渊手里?”出了烛阴堂,三人拾级而上,往苍翎圣宫走去。一路上皆是面无表情的行尸,琏月皱眉看着顶上的圣宫,说起这些来,倒是肆无忌惮。
“是我带回来的。”若说此番落得这般境地,多半也是她的过错,慕青青淡淡答了一句,突然想起那匕首的由来,微微皱眉。三年前便被人带走,如此说来,三年前慕绍行便来过此处?
“你与慕绍行是什么关系?”听得此话,琏月步子一顿,转头看了看她,也不等回答,随即又启步往前走,“他倒是记仇,当初顾霜序毁他一张脸,他抢了弱水匕不说,如今还这般报复。”
“……”虽说不明其中的前因后果,慕青青如今却是知道为何慕绍行一直戴着面具了,本以为是未免身份暴露,却不想,是因为毁了容。
“你们这些中原人,自以为有几分武艺和权势,就可以为所欲为,不可一世。”眼看着圣宫越来越近,琏月一边走,一边解开了缠在右手手腕上的青绸绑带。顾霜序死后,他被封住的经脉解开,右手上的那个封印也随之解除。那个本以为此生都无需使用的力量,如今却是不得不让之苏醒过来。
“南疆的人多信神魔,以月神为尊。这烨火教建在阴气最重之地,立教之初,本是以镇压南疆邪气为己任。”手上的绑带一层层解开,慕青青走在琏月身侧,听着他的话,也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只觉得琏月周身气息波动,一股压迫力隐隐传来。
“都说苍翎圣宫之下百十米,透过那些山岩之下,便是黄泉所在。是以在宫中立了月神像,历任教主,于圣宫中沐月华修炼,以天之灵气,镇世间阴邪。于圣宫之外建圣湖,困怨灵,以教主之力化湖中怨气,灵为己用,怨做红莲。封于此地,避免妖邪作乱,祸害苍生。”
说话间,三人已入圣宫,琏月手上绑带已除,只在正殿默了几秒,便又引着二人往侧殿走去。
侧殿殿门紧闭,还未走近,慕青青便瞧见那厚重的石门上红光隐隐,有繁复的符文若隐若现,强大的排斥感扑面而来,让她无法往前。身边的琏月却是无事一般,行至门前,右手一抬,轻轻按到门上,金光闪现,顷刻间,那高大的石门在他的手下化为粉末,洋洋洒洒飘于空中,却近不得他们三人之身分毫。
“这术法灵力,本也不是常人所能有,烨火教发展百余年来,除却教主和祭司,寻常教众也不过是修行武术,或是一些驱邪避魔的法子罢了。向天地借力,行常人不可行之事,本就是亏损阴德之为。”洋洋洒洒的石粉里,三人一起穿过长道,再入重门,知道看到面前几丈高的月神像时,琏月顿住了步子,猛然下跪,朝着神像行了一个大礼。
他这动作突如其来,让慕青青和陆明轩皆是一愣,不及反应过来。
旁若无人般拜了三拜,琏月这才直起身子,指了指月神像背后:“弱水匕与镇魂石皆在神像后面,我能带你们进来,能替你们取得弱水匕,能以一己之力暂时代替那两样东西压制圣湖怨灵,只是,最多五日,五日之内,你们必须以咒术压制墨渊,并且,必须将鸢时找回来,当时候,弱水匕毁,圣湖水重聚,除她之外,无人能重聚封印克制怨魂。若是找不回她,你们即便是杀了墨渊,也必会在墨渊死的那一瞬,被万千怨灵啃噬。”
“……”听得这番话,慕青青愣住了,本以为,杀墨渊便已经是一件天大的难事,如今他们出不去,又要如何去将顾鸢时找回来。若是顾鸢时不回来,那他们这般费尽心思做这些,岂不是最后还是逃不开死在这里的下场。
“放心吧,她会回来的。我魂魄消散的那一刻,她自有感应。”看出慕青青的担忧,琏月面上带笑,“交代完了这些,还有一件事情。之前我们说好的,我助你们,你们须得事成之后答应我一个条件。”
“墨渊掌教之后,杀了大部分的教众,派中长老除了我与南烛,只有阿萝还得幸免,如今她被关在圣湖旁的小屋里,本是墨渊留下来准备为你补魂的祭品。”说起阿萝时,琏月目光沉沉,“等你们打破结界,助顾鸢时重掌烨火教之日,我希望你们带着阿萝离开这里,她一直想去启元国看看,以两位的地位和能力,让她在启元国安稳一生,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她若愿意,我自会带她去往启元,保她一生衣食无忧。”陆明轩当初在烨火教逗留许久,对这些人还是有几分熟悉的,阿萝是个性子直爽的姑娘,虽不会术法,却因着使得一手好毒,倒是与顾鸢时颇为意气相投,与陆明轩也见得多些。
“既得此诺,我便也无憾了。随我来吧。”得了陆明轩的话,琏月点了点头,引着二人往神像后面走去。
神像之后的一方石桌上,的确放着一枚通体漆黑的石头和那柄当初被墨渊拿走的匕首。幽红色的光芒兜头拢下来,将那插在石头上的匕首罩住,还不等三人走进,空气涌动,慕青青与陆明轩均觉得一股力道袭来,将他们震得连连后退了几步。
琏月右手一扬一挥,掌中金光大盛,将他笼罩住,金光与红光交汇之处,光华四散,慕青青只觉得强大的力量一波一波袭来,她与陆明轩退至远处,还感觉得到震荡的余波。
“破——”蓦然间一声厉喝,远远之间的华光大盛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一柄匕首划破空气,朝着慕青青他们的方向飞来,抬手抓住的那一瞬,只听得琏月的声音在虚空中响起:
“两日后墨渊出关之际,一次匕首刺破那具极阴女子的心口,以心头血做祭,五步之内,必将困住墨渊。”
手中的匕首还在微微颤动,慕青青抬头望向石桌处,却如何都找不到琏月的身影,桌上的红光依旧,那枚通体漆黑的石头却开始散发幽幽的光芒。
“琏月!”还不等陆明轩和慕青青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却徒然听得大殿中响起一声惊呼。
似乎是为了回应那声呼应,桌上镇魂石中一抹玄黑的身影飘散出来,穿破了红光,绕着高大的月神像转了几圈之后,化去黑色,白光一闪,朝着门口飞去。消失在慕青青和陆明轩的视线里。
“不曾想,我竟是晚来了一步……”神像前,女子恍然若失的声音传来,神像之后的慕青青和陆明轩一顿,没有动作。
“不是说她在这里吗?如今遍寻不见,不会被墨渊带到圣湖底下去了吧?”带着几分焦急的男声响起,初听得声音的慕青青全身一颤,连手中都匕首都差点握不稳,不等身旁的陆明轩反应,便匆匆往门口跑去。
“那圣湖底下,如今除了墨渊,正常人根本下不去……”急匆匆闯进来顾鸢时在踏入结界的时候便察觉到了琏月的异样,奈何一路追来,到最后却还是晚了一步,如今看着琏月魂散,本也无心顾及一旁焦急地要找自己心上人的王爷,一面四下打探,一面说着,话才说了一半,抬眼却见月神像后一个着了素纱长裙的女子跑了出来,身边的人在见到来人时明显一震,下一秒身形已经不在原处,只是飞身掠过去,一把将踉跄着跑出来的女子捞住,抱在怀里,颇有几分旁若无人的架势。
看着抱作一团的两人,正为着来晚一步害得琏月自陨而伤怀的顾鸢时本想出声提醒一下他们注意一下影响,也不怕被后面进来的薛凝撞见。还未开口,却在见得从月神像后面出来的另一个人时,面上一喜,身影一动,缠了上去。
“我叫人一路找,都不曾打探到你的行踪,却不想你居然就在这里!”陆明轩还不等反应,便被一团红衣抱了个满怀。身形娇小的女子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将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望向他,满心满眼的欢喜,声音甜腻得让陆明轩都打了个哆嗦,“你不知道,这些日子不见你,可把我担心坏了。”
“承蒙顾教主记挂了……”费力地想要把身上的女子扯开,奈何对方像是粘在自己身上了一样,他又不好翻脸动粗,便也只得由着她这般挂着,抬眼求助般地看向那边正在腻歪的慕青青,“此番情况紧急,诸位若要叙旧,是不是等出去再说?”
那边正埋首在白云启怀里的慕青青听得这话,才恍然想起此番他们所处何地,有些别扭地从白云启怀里退开,红着一张脸转头看到挂在陆明轩身上的顾鸢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她是知道的,陆明轩素来不喜欢这些身体接触。
“不是担心琏月吗?如今见着他了就魂都丢了,你这样,对得起琏月和南烛他们的牺牲么?”似乎也是觉得顾鸢时这样有些不妥,白云启伸手去一把揪住顾鸢时的衣服,就这么将她从陆明轩身上扒了下来,“你这般也不怕薛凝看到了,到时候又要教训你。”
“你有心思管我,倒不如想想等一下怎么跟你家阿凝交代。”虽然不情愿,不过听得薛凝二字的时候,顾鸢时还是颇为乖顺地放弃了对陆明轩动手动脚,由着白云启松开自己,还抬手理了理衣服和头发,扬起一双笑眼打量了一番慕青青,随即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阿凝?”初听得这个称呼,还是所谓的“你家阿凝”,慕青青面色一沉,转头看向身边的白云启。若是从前,她自是不介意的,她早便听说了白云启生性风流,当初去伏云寺进香的时候,看到他带着府中的姨娘,她都不曾介意分毫。只是,自那日将心事都说破了之后,除却对他的心心念念,倒还生出了许多占有欲来,下意识地问出口之后,才又觉得不妥,又压不住心中的疑惑,便也只好将目光移开,“我听说如今墨渊设下的结界如圣湖底那个一般有进无出,你们此时进来,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看吧,我便与他说了这是有进无出的,偏偏没看到你之前他觉得我说什么都是在诓他。”深觉自己说漏了嘴,被白云启冷冷扫了一眼的顾鸢时往陆明轩身边缩了一缩,颇有几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在看到慕青青手里的匕首时,又眼睛一亮,“小美人既然拿到了弱水匕,琏月是不是已经跟你们讲过杀我师兄的法子了?”
“如今匕首在此处,那具身体却不知在何处……”垂目看了看手里的匕首,慕青青这才想起,之前琏月也不曾提到过那身体到底在哪里。
“我们既然回来了,这个自会给你找出来。”顾鸢时扫了一眼一旁的白云启,终还是觉得不该在此多做停留,“我须得去处理琏月和南烛的事情,阿轩你带着王爷他们去稍作休息吧,薛谷主如今大约在南苑,你带他们去那里与她汇合。”
“嗯,你多加小心。”难得见顾鸢时这般不与他玩闹,陆明轩点了点头,与顾鸢时一起往外走去。先前的石门粉末已经尘埃落定,一地的白灰让空旷的大殿更显死寂。大步踏出殿门时,却听得天边雷声大作。
头顶乌云汇集,暴雨倾盆。
见此情景,本来走在最前面的顾鸢时顿住了步子,一向明朗的脸上也显出了凄凄之色来,她仰头看着昏沉的天空:“都怪我,都怪我太不中用,来得太晚,如今不仅没有保住他们,还让他们为了我搭上了性命。”
“琏月说会让圣湖水重聚,原是用这般法子。”陆明轩站在她身侧,看着一步开外便是倾盆的雨帘,心中疑惑更甚。从前与这几个人相处时,在他看来琏月不过是个自负武艺的孩子罢了,倒是第一次,见着这般呼风唤雨的能力。
“他本是圣宫的守护者,是圣湖万千怨灵的守灵人。他们家族历代以护卫圣宫为己任,所以即便是教中内乱不断,任谁掌教都不会为难他们。”顾鸢时叹了口气,抬手去探雨幕,感受到雨滴落在手上的坠感,声音越发苍凉,“他本来可以作壁上观,即便是我再也回不来,即便是墨渊掌教,他也不会伤他分毫,可是他却选择了这一条路。如今守灵人在他这里断绝,日后着圣宫的月神祭,那圣湖上的千朵红莲,又要谁来守护。”
“墨渊毁了圣湖,还要吸食怨灵,琏月即便不是为了你,也必须得这样做。”看她脸上的落寞,一旁的白云启开口,这几天来他也从顾鸢时那里听了许多关于这烨火教的事情,也明白了圣宫和圣湖的重要性。
“如今这雨,怕是一直都不会停了,索性这教中也无人,你们便在圣宫里休息吧。我一会儿顺便去将薛谷主接过来便好。”这雨,怕是墨渊不死,圣湖不修复,就不会停了,顾鸢时嘱咐了他们,刚想撑开结界出去,却被白云启一把拉住。
“你有事要忙便去吧,我知道薛凝往哪边去了,我去将她找回来便是。”想起自己还有些事情要先与薛凝说起,白云启嘱咐了慕青青安心之后,便在顾鸢时替他撑开一个结界之后,转身往薛凝所在的南苑去了。
一时间圣宫之中又只剩下了慕青青和陆明轩两个人。
将匕首收好,慕青青与陆明轩并肩盘腿坐在大殿里,一起看着门外的大雨。
雨声清脆,慕青青撑着头静静看着,不言语,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才好上没几天呢,就开始吃醋了。”陆明轩看着雨幕,没多久便觉得无聊了,转头看到慕青青一脸出神的模样,不由得开口逗她。
“谁说我吃醋了,且不说我们的关系如今是叔嫂,听起来那阿凝姑娘与他早就相识,我怎么说,也要讲个先来后到才是。”慕青青依旧盯着雨幕,撑头缓缓开口,声音闷闷的。
她的确是在想那个事情,倒也不是完全因着如今这个连面都没见过的薛凝,她只是突然想起了他们的身份,他们的处境,想起了在她之前,他便已经认识了好多女人,就连她觉得根本扯不上关系的顾鸢时,他似乎都十分熟识。她来这里不过半年,与他相处的时日,不过月余,即便是此时此刻他说喜欢自己,爱自己,可是,这短短的月余,要如何与诸如柳元霜那般的,以年计的陪伴和情意去拼。
她自现代来,一夫一妻对她来再普通不过的常识,说起爱一个人,便都讲究的是爱到天荒地老,爱到你是唯一。
可是,在这里不一样啊。男人三妻四妾那是常事,寻常百姓家境富裕的都是一妻一妾,如他这般有钱又有权的王爷,哪个不是妻妾成群。比起男人的忠贞不渝,他们更看重的是子嗣。就像裕亲王的王妃,即便是王爷一心为她,不愿再娶,她不也要为着子嗣的考虑,想要替他纳妾?
她自小不是受这样的教育,她在感情上也不是个宽宏和善的人,从前不算,如今心思说破了,她若是要留在他身边,自是容不得他身边还有其他女人的,可是,他愿意为了她如裕亲王那般吗?
“嘴上这般说,心里分明不是这样想的。”陆明轩侧头看着她,不得不说,如今这具身子,比之前好看了许多,有时候看着看着,陆明轩都不由得有些出神,“虽说换了个身子,不过你那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的毛病,倒还是与从前一般无二。”
“我再怎么想,这眼前一堆事情不解决,我想也是空想。”从雨幕里收回了目光,慕青青转头对上陆明轩的视线,捕捉到他的躲闪,慕青青心中一动,摆出一副八卦的表情,“你还说我,我且问你,和那个红衣的姑娘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什么阿萝姑娘,你与她熟识吗?怎么先前琏月说的时候,你想都不想就拍拍胸脯答应要保她一世衣食无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