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百姓们的前来,这宣德门前倒是变得热闹了不少。因为是在皇城外,所以即便是守门的官兵,也不能去将百姓赶走,这事情传到白轩羽耳朵里的时候,白轩羽又是一阵大怒,却也无法。
慕逸的确是有些跪不住了,五年前丧妻丧子,他哀痛过度,伤了心肺,如今又被这件事情一闹,身子一下就垮了。如今能直挺挺地跪在这里,也不过是为着心中那一抹救儿子的急切之意罢了。虽说刚刚听阿璃说,她已经托人带了书信去向太后娘娘求救。可是,这皇陵到帝都路远,这远儿问斩之日就在明天,有可能,即便是太后知道了这件事情,要回来阻止,也是鞭长莫及。
心中怀着焦虑,跪了一会儿之后,慕逸只觉得头越来越晕,一旁慕青璃与苏倾玉察觉到了他的异样,都凑了过来询问,他刚想开口,却听得身后整齐的脚步声和狱卒的吆喝声。转头看去,见到那个身着囚服,披头散发,带着枷锁的高大男子时,他终于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爹爹!”
“父亲!”被押解入皇城的慕绍远没有料到会在城门看到这样的场景,在慕逸倒向一旁慕青璃的时候,他心中一急,也顾不得两旁的狱卒,举步就要朝慕逸奔去。
“慕绍远,再走一步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那几个狱卒没想到他会有如此举动,都慌忙压下手中的长枪,将慕绍远架住,不让他再往前。
慕绍远原本就带着枷锁,被两杆长枪架住,一时也动弹不得。他回身狠狠瞪了一眼持枪的两名狱卒:“给我让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中满是愤怒,仿佛若是不让开,下一刻他便要将他们撕碎。
“哥哥。”慕逸倒向的时候,一旁的苏倾玉忙伸手一捞,将他扶住,此刻已经有家丁和太医围了上来,为慕逸诊断。慕青青本是在人群中查看慕逸的情况,听到圈外的动静,她忙挤出人群,沉声唤住了发火的慕绍远。
“阿璃……”再次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妹妹的时候,慕绍远只觉得心中一动,口中一甜,一口血差点喷了出来。不过数日不见,她竟然已经变得如此憔悴。都怪他,怪他太没有本事,护不住慕家,让父亲操劳,还让她跟着自己受苦。
“哥哥这是要进宫吗?”被她这么一唤,慕绍远的怒火便也息了下去,她看着清瘦了不少的男子,有些心疼,却也只是冷静地问道。
“启禀娘娘,臣等奉圣上旨意,压罪臣慕绍远进殿受审。”慕绍远没有看看,一旁的狱卒却拱手回答道。对于这个前来为他们解围的昭仪娘娘,他们还是心怀几分感激的。若是刚刚慕绍远闹起来,不管结果如何,他们几个怕是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要亲自审你?”慕青青一愣,她没有想到,这种时候,白轩羽居然要亲自审问慕绍远,也不知他心中做的什么打算?
“阿璃,替我好好照顾父亲,好好照顾自己。”慕青青不懂白轩羽的打算,慕绍远却是猜出了几分。他本是定了明日问斩的,如今直接将他宣入宫中,不过是皇帝想当着文物百官的面,当机立断,杀了他罢了。只要他一死,眼前的一切问题便都迎刃而解,便是父亲他们再怎么求再怎么跪,也都救不了他了。
“哥哥,别去……”不知怎地,对上慕绍远那双平静的眸子时,慕青青竟然读出了几分视死如归的味道来。她往前一步,想要去拉慕绍远的手,想要阻止他入宫,可是,她知道,此刻的自己,也只是无能为力。
“阿璃,有此一生,能得你相伴十余载,为兄便也没什么后悔的了。”见她那般心痛的神情,慕绍远却是笑了,先前他还有些害怕,即便是上惯了战场,看多了生死,可是,在想到自己要被问斩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是害怕的。却不想,老天也算怜他,竟让他在赴死之前,再见到自己的父亲,再见到自己心中挂念的那个人。
他不等慕青青再开口,只是矮身跪倒在地,朝着慕逸狠狠地叩了三个头:“父亲大人在上,孩儿不孝,不能再侍奉您老人家,只盼日后父亲珍重身体,不要再为我们操心了。”
说完,又朝着慕逸身后的其他人俯身一拜:“慕绍远不孝,无法再侍奉父亲,今后,家父便托由各位照顾了。今日是慕绍远为诸位添了麻烦,慕绍远在这里也只能叩谢诸位大恩了。”
“哥哥……”看着男子拜了两拜,然后站起来,也不再看他们,只是随着狱卒阔步往宫门走,慕青青的心仿佛被挖空了一般。她想追过去,可是,她又知道,自己即便是追上了又如何,白轩羽讨厌她,自己若是再闹,只怕加重他对慕家的怒意。
“慕丞相!”慕青青正看着慕绍远远去的背影出神,却被一声惊呼拉回来现实。转身看去,却是原本围着慕逸的人们都急急散开,苏倾玉横抱着慕逸大步冲出人群,在他身后跟着几个焦急的太医。
“怎……怎么回事!”慕青青心中一沉,快步走过去,想看个究竟。
苏倾玉此时已经将慕逸放到了软轿中,刚要起身嘱咐轿夫们快将他送回丞相府救治,却发现自己的袖子被奄奄一息的慕逸抓住。
“苏王子……”唇角还带着血迹未擦,迷迷糊糊间,慕逸也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重重地塞到了苏倾玉手里,他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苏倾玉,苏倾玉识趣地俯身,听体弱的丞相在自己耳边说了几句之后,便直起身子,将那封信收好。
“丞相放心吧,若是真到了那个地步,倾玉一定将这封信送到收信人的手中。”苏倾玉拱手作礼,郑重地承诺完,便见了须眉白发的老丞相点了点头,无力地靠倒在了软轿上。
“爹爹!”慕青青站在轿旁,见这般情景,吓了一跳,哭着扑到慕逸身旁,却被苏倾玉一把拉开。她刚被拉开,几个太医便围了上去,又是诊脉又是喂药丸,似乎是在抢救。
“爹爹……”那一瞬间,决堤的眼泪止都止不住,慕青青只觉得心中乱成一团,看着那被太医围在中间的老丞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想要挣脱了苏倾玉的束缚,奔到慕逸身边去,“你放开我!我要去看爹爹!”
“娘娘,太医们正在救治丞相,丞相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苏倾玉的力道不大,却是稳稳抓住了慕青青的手腕,让她无法挣脱也无法上前。直到软轿抬着慕逸往丞相府赶,而一群太医小跑着跟着离开之后,他才松开了拉住慕青青的手。
“爹爹!”看着远去的轿子,慕青青提裙便想去追,这一次,却被一旁的小满拉住。
小满从身后一把紧紧箍住了慕青青的腰,不让她追出去,只等她挣扎了几下,才哭着在她耳边说:“娘娘,二爷还在宫里啊。”
那句话像是一个魔咒一般,原本哭着喊着要跟去丞相府的慕青青突然就静了下来,看着已经消失在长街上的软轿,慕青青叹了口气,是啊,现在,慕绍远还在宫里受审呢,看刚刚慕绍远那架势,想必这一次入宫,他是凶多吉少了,本想着若是明日才问斩,白云启一去一回应该还来得及,可是,白轩羽突然将慕绍远召入宫中,莫不是知道了白云启的举动,想要在白云启回来之前动手?
“娘娘,我们先进去吧。”小满不知道慕青青在想什么,至少刚刚看到慕绍远的时候,她眼中的泪便是止都止不住了,她在慕绍远身边伺候多年,识文断字全是慕绍远教的,对于慕绍远来说,她更像是一个朋友。而对于她来说,慕绍远便是她心中那个不可企及的梦。
如今,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的梦毅然决然地踏入皇城,踏入死地,她一个小小婢子,却是这般无能为力。
“诸位,如今朝内宫中情况也不能确定,诸位大人还是先回去休息,等消息吧。”心中思绪百转,慕青青转身朝着站在一旁的人们俯身做了个礼。如今慕逸病重,慕绍远入宫。他们再跪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不管结果如何,慕青璃都会铭记诸位大人今日的大恩的。”
如今这般局面,其他人也是无计可施,想了想,也只能与慕青青道一声珍重,便都拖着沉重的步子散去了。慕青青见大家离去,也只是叹了口气,唤了小满,便要回宫。
“昭仪娘娘,不如,在下与你一同进宫面圣吧,这些,兴许还有一线转机。”她才走到宫门,却听得身后朗朗的声音传来,苏倾玉几步走到她跟前与她并肩,就要随他往宫中走。
他是扶留国的王子,有随意出入皇宫的特权,所以守门的侍卫们也都没有拦着他。慕青青看着高大的异族男子,却是摇了摇头:“王子殿下,先前你所做的一切,青璃都十分感激。只是,这皇宫殿下今日是绝对不能进的了。你的身份是扶留国的王子,代表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国家。慕家的事情,本是启元朝堂上的内政,也是白慕两家的家事,王子若是参与进来,就会变成国事,到时候,不管是启元,还是抚留,都不好收场。”
“可是……”苏倾玉有些迟疑,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以一个国家,不是以一个王子的身份出发的,他只是想坚持他心中所谓的公理和正义,这又有什么不对的呢?
“我们就此别过吧,后会有期。”慕青青也已经没心情与他多说,只是俯身朝他作了个礼,便与小满一起快步朝昭阳殿走去。既然如今无路可走,白云启又还没有回来,那她也只能去殿上搏一搏了。